首页 理论教育 唐顺之:中国文学批评史成果

唐顺之:中国文学批评史成果

时间:2023-1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唐顺之,字应德,一字义修,武进人,《明史》二百五卷有传。唐宋派之所重在神明,神明亦不可见,于是于开阖顺逆求之、于经纬错综求之,由有定以进窥无定,于是可出新意于绳墨之馀。何况,唐宋之文与当时之语言为接近,秦汉之文与当时之语言相隔阂。今之言秦与汉者。《四库总目提要》之论《文编》云:“自正、嘉之后,北地、信阳声价奔走一世,太仓、历下流派弥长;而日久论定,言古文者终以顺之及归有光、王慎中三家为归。”

唐顺之:中国文学批评史成果

唐顺之,字应德,一字义修,武进人,《明史》二百五卷有传。所著有《荆川集》及《文编》等。

荆川学问渊博,是个多方面的人。《明史》本传称其“自天文、乐律、地理、兵法、弧矢、勾股、壬奇、禽乙莫不究极原委,尽取古今载籍,剖裂补缀,区分部居,为左、右、文、武、儒、裨六编传于世,学者不能测其奥也”。我们先须认识他的人,是这样多方面的;然后可以知道他所吸受的时代影响,也是多方面的。他于诗文,初喜李空同,及受王遵严的影响,始改宗欧、曾,而为唐宋派的领袖。他于学,又以得于王龙谿者为多,故自言于龙谿只少一拜,而龙谿便是王学中的左派,所以荆川论学亦以天机为宗。因此影响到诗文,随意流露,而文自至,较之遵严之刻意摹仿欧、曾者,似乎更胜一筹。

他何以能如此呢?即因他一生兴趣,曾经过一度的转移。他《答蔡可泉书》自谓“年近四十,慨然自悔,捐书烧笔,稍见古人途辙可寻处”(《荆川集》七)。可知他四十以前倾向学文,四十以后倾向学道。因此,他的文论也是四十以前是一路,四十以后别是一路。再证以他《答王遵严书》所谓“近年来将四十年前伎俩头头放舍,四十年前意见种种抹杀”(《荆川集》六),可知“四十”一关,是他一生学问的大转变。

荆川有一部重要的选集,即是《文编》。文编选辑自周至宋之文,分体排纂,颇示文章法度。其自序谓“不能无文而文不能无法;是编者,文之工匠而法之至也”。他即提一“法”字以与“秦汉派”立异,实则“秦汉派”也讲法,不过对于所谓“法”的意义又各别。盖秦汉派之所重在气象,气象不可见,于是于词句求之、于字面求之。求深而得浅,结果反落于剽窃模拟。唐宋派之所重在神明,神明亦不可见,于是于开阖顺逆求之、于经纬错综求之,由有定以进窥无定,于是可出新意于绳墨之馀。这便是秦汉与唐宋二派的分别。

何况,开阖顺逆之法,原自唐宋文人创之,所以规范唐宋之文,自比较容易。罗万藻代人作《韩临之制艺序》云:“文字之规矩绳墨,自唐宋而下,所谓抑扬、开阖、起伏、呼照之法,晋汉以上,绝无所闻,而韩、柳、欧、苏诸大儒设之,遂以为家。出入有度而神气自流,故自上古之文至此而别为一界。”(《此观堂集》一)这是中国散文史上的一段变迁。此义为前人所未发。秦汉之文原无规矩绳墨可言,故不易窥其法;唐宋之文本有规矩绳墨可遵,所以也易于学。这又是秦汉与唐宋二派的分别。

何况,唐宋之文与当时之语言为接近,秦汉之文与当时之语言相隔阂。所以摹唐宋者易于抑扬顿挫种种神情上揣摹,而学秦汉者,便不得不兼学昔人之语词与昔人之语法。用昔人之语词,套昔人之语法,即使能肖,而神明不在是,而变化仍不可能。所以由唐宋门径以读秦汉之文,则神明在心,变化由己;由秦汉派之说以学秦汉之文,则所谓“尺尺而寸寸之”耳。所谓“影子”而已!同样的复古,同样的摹古,只因古今语言之异,而成此不同的结果。这更是秦汉与唐宋二派重要的分别。

《文编序》云:

 

圣人以神明而达之于文,文士研精于文以窥神明之奥。其窥之也有偏有全,有小有大,有驳有醇,而能有得也,而神明未尝不在焉。所谓法者,神明之变化也。(《荆川集》十)

 

“文必秦汉”而秦汉文之气象——格——有定,故其窥之也,虽欲窥其全而得偏,虽欲窥其大而得小,虽欲窥其醇而得驳,诚以不如是则秦汉文之气象不可得而拟也。如以神明变化为法,则所谓“圣人以神明而达之于文”者,髣髴如见;而我之学之,所以以新意达之于文者,亦髣髴有由入之途,有可循之迹。这是所谓窥其全,窥其大,窥其醇。论到此,不得不一读《董中峰侍郎文集序》:

 

喉中以转气,管中以转声。气有湮而复畅,声有歇而复宣,阖之以助开,尾之以引首,此皆发于天机之自然,而凡为乐者,莫不能然也。最善为乐者,则不然。其妙常在于喉管之交,而其用常潜乎声气之表。气转于气之未湮,是以湮畅百变,而常若一气;声转于声之未歇,是以歇宣万殊,而常若一声。使喉管声气融而为一,而莫可以窥,盖其机微矣。然而其声与气之必有所转,而所谓开阖首尾之节,凡为乐者莫不皆然者,则不容异也。使不转气与声,则何以为乐;使其转气与声,而可以窥也,则乐何以为神!有贱工者,见夫善为乐者之若无所转,而以为果无所转也,于是直其气与声而出之,戛戛然一往而不复,是击腐木湿鼓之音也。言文者何以异此!汉以前之文,未尝无法,而未尝有法;法寓于无法之中,故其为法也密而不可窥。唐与近代之文,不能无法,而能毫厘不失乎法;以有法为法,故其为法也严而不可犯。密则疑于无所谓法,严则疑于有法而可窥。然而文之必有法,出乎自然而不可易者,则不容异也。且夫不能有法而何以议于无法。有人焉,见夫汉以前之文,疑于无法,而以为果无法也,于是率然而出之,决裂以为体,饾饤以为词,尽去自古以来开阖首尾经纬错综之法,而别为一种臃肿侰涩浮荡之文。其气离而不属,其声离而不节,其意卑,其语涩,以为秦与汉之文如是也,岂不犹腐木湿鼓之音,而且诧曰,吾之乐合乎神。呜呼!今之言秦与汉者。纷纷是矣!知其果秦乎汉乎否也?(《荆川集》十)

 

他所谓“气有湮而复畅,声有歇而复宣,阖之以助开,尾之以引首”,即是所谓开阖顺逆之法。然而此法犹有迹可求,唐以后之文属此。他所谓“气转于气之未湮,是以湮畅百变而常若一气,声转于声之未歇,是以歇宣万殊而常若一声”,也仍不外开阖顺逆之法,然而无迹可求,汉以前之文属此。此其别,实在不是法之严与密的问题,乃是法之可窥与不可窥的问题。而法之所以有可窥或不可窥者,乃是语言变迁的关系。语言变迁了,于是疑于无所谓法,而其法遂成为不可窥。不窥其法而徒袭其迹,这是秦汉派所以失败的理由。因此,法遂成了反抗秦汉派的口号,成为反抗秦汉派的法宝。(www.xing528.com)

由秦汉文之气象以学秦汉文,仅成貌似;由唐宋文之门径以学秦汉文,转可得其神解。王遵严《与道原弟书》亦言“学马迁莫如欧,学班固莫如曾”(《遵严集》二十)。即是此意。《四库总目提要》之论《文编》云:“自正、嘉之后,北地、信阳声价奔走一世,太仓、历下流派弥长;而日久论定,言古文者终以顺之及归有光、王慎中三家为归。”其原因即在于此。荆川《与两湖书》云:“以应酬之故,亦时不免于为文。每一抽思了了如见古人为文之意,乃知千古作家,别自有正法眼藏在,盖其首尾节奏,天然之度,自不可差;而得意于笔墨蹊径之外,则惟神解者而后可以语此。近时文人说秦说汉,说班说马多是寱语耳。庄定山之论文曰,得乎心、应乎手,若轮扁之斲轮,不疾不徐,若伯乐之相马,非牡非牝,庶足以形容其妙乎。顾自以精神短少,不欲更弊之于此,故不能穷其妙也。”(《荆川集》五)

迨到后来,杜门习静,专精求道,不再欲用此闲精神于文字技俩,于是文格既随以稍变,而论文主张更随以大变。盖有志于文则总期闯入古人阃域,所以有所谓“法”的问题。若无志于文,则目无古人,更有何法之可言。其《答茅鹿门书》云:“至如鹿门所疑于我,本是欲工文字之人,而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此则有说,鹿门所见于吾者,殆故吾也,而未尝见夫槁形灰心之吾乎?”(《荆川集》七)“故吾”与“今吾”不同,所以荆川文论到了晚年又别走一路。其下文即说明“今吾”之不重在文字技俩。他说:

 

吾岂欺鹿门者哉!其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非谓一切抹杀,以文字绝不足为也。盖谓学者先务,有源委本末之别耳。文莫犹人,躬行未得,此一段公案姑不敢论。只就文章家论之,虽其绳墨布置、奇正转折自有专门师法,至于中一段精神命脉骨髓,则非洗涤心源,独立物表,具古今只眼者,不足以与此。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章。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颛颛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这几句婆子舌头语,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绝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

且夫两汉而下之文之不如古者,岂其所谓绳墨转折之精之不尽如哉?秦汉以前,儒家有儒家本色,至如老庄家有老庄家本色,纵横家有纵横家本色,名家、墨家阴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驳,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剿儒家之说,纵横家必不肯借墨家之谈,各自其本色而鸣之为言。其所言者,其本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语性命、谈治道,满纸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涵养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而影响剿说,盖头窃尾,如贫人借富人之衣,庄农作大贾之饰,极力装做,丑态尽露,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废。(《荆川集》七)

 

此种论调,简直同于李卓吾的口吻了,简直成为公安派的主张了。论文到此,唐、宋、欧、曾举不足尚,而又何法之可言!他只要“道得几句千古说不出的说话”,他何肯再费其精神尽于言语文字之间。所以他说:“艺苑之门,久已扫迹,虽或意到处作一两诗,及世缘不得已,作一两篇应酬文字,率鄙陋无一足观者。其为诗也,率意信口,不调不格,大率似以寒山、《击壤》为宗,而欲摹效之,而又不能摹效之然者。其于文也,大率所谓宋头巾气习,求一秦字汉语,了不可得。凡此皆不为好古之士所喜,而亦自笑其迂拙而无成也。”(《荆川文集》六,《答皇甫百泉郎中》)

上文说过,由何景明之论推之,可以打倒文必秦汉的口号;荆川论法略同大复,何况更加以龙谿之学,所以更会走近公安一路。如云:

 

文章稍不自胸中流出,虽若不用别人一字一句,只是别人字句,差处只是别人的差,是处只是别人的是也。若皆自胸中流出,则炉锤在我,金铁尽镕,虽用他人字句亦是自己字句,如《四书》中引《书》引《诗》之类是也。(《荆川集》七,《与洪方洲书》)

近来觉得诗文一事,只是直写胸臆,如谚语所谓开口见喉咙者,使后人读之如真见其面目,瑜瑕俱不容掩,所谓本色,此为上乘文字。扬子云闪缩谲怪,欲说不说,不说又说,此最下者,其心术亦略可知。(同上)

 

从此看来,谓公安、竟陵之文出自左派王学,真是确见。只须于王学有所会得,自会走上这一路去。欲看出荆川文论之转变,不可不于此加以注意。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