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诗风之一反江西风气者,又有所谓四灵派。四灵者,徐照,字道晖,一字灵晖;徐玑,字文渊,一字致中,号灵渊;翁卷,字续古,一字灵舒;赵师秀,字紫芝,号灵秀,皆永嘉人,故称永嘉四灵。四灵为诗,刻意雕琢,一反江西生硬拗折之风,所以人皆谓其宗主晚唐。方回《送罗寿可诗序》谓诗学晚唐,非始四灵,宋初九僧之作即是晚唐体,不过“嘉定而降,稍厌江西,永嘉四灵复为九僧旧晚唐体耳”(见《桐江续集》三十二)。是则江西之诗原由厌薄晚唐而起,而四灵之诗复由厌薄江西而起,补偏救弊,则四灵诗纵使有破碎尖酸之病,在文学史上自有其价值。
实则,四灵诗犹不仅宗主晚唐。赵汝回之序《瓜庐诗》(《南宋群贤小集》本)明明说“永嘉徐照、翁卷、徐玑、赵师秀乃始以开元、元和作者自期,治择淬炼,字字玉响”;明明说“永嘉陋晚唐不为,语不惊人不止,而后生常则其步趋謦欬,扬扬以晚唐夸人,此人所不悟也”。然则四灵何尝仅主晚唐。四灵之重要,乃在使人知道宗主唐音,所以在文学批评史上也自有其价值。
盖四灵诗既反江西作风,势必另辟田地,创造一种新的境界。宋诗既为唐诗之变格,变而生弊,则当然复主唐音,所以江西尚力,四灵便尚韵;江西尚学,四灵便尚才。易言之,宋诗自苏、黄以后渐成为文人之诗,而四灵则复返为诗人之诗。韩子苍《陵阳室中语》已说过:“唐末人诗虽格致卑浅,然谓其非诗不可,今人作诗虽句语轩昂,止可远听而其理则不可究。”(《隐居通议》十引)不谓四灵诗风之理论,乃在江西诗人口中说出。可惜四灵只欲返为诗人之诗,仅仅从事创作而不顾及理论,这是我们所引为憾事的。后来《沧浪诗话》虽亦主唐音,但与四灵主张又各异其趣了。
惟一可视为四灵本人所说的话,惟见于韦居安《梅磵诗话》中。韦氏谓:“杜小山尝问句法于赵紫芝,答之云,但能饱吃梅花数斗,胸次玲珑,自能作诗。”此种妙语,正与汪彦章问徐师川作诗法门,师川告以“即此席间杯拌果蔬使令以至目力所及……以意剪裁之”是同样的不着边际。然而一个正代表着四灵的诗论,一个正代表着江西的诗论。戴式之之《哭赵紫芝诗》云:“东晋时人物,晚唐家数诗。”(《石屏诗集》二)四灵风格,正因近于东晋人物所以有饱吃梅花的主张。若在江西诗人,则只须饱经人事或饱参作家足矣。四灵诗格所以不同江西作风者在此。
又四灵之起,除一反江西作风以外,同时也矫正当时道学家的作风。道学之诗疲软直率,立论虽高而诗格实下,所以当时道学界中的文人如叶水心辈便啧啧叹赏四灵之诗。道学家说理,而四灵写景,道学家直率,而四灵雕琢。徐玑之《书翁卷诗集后》云:“磨砻双鬓改,收拾一编成。”四灵对于作诗之苦心,于兹可见。所以四灵于另一方面,复一变儒者之诗而返为诗人之诗。
赵汝回之序《云泉诗》(《南宋群贤小集》本)似即说明此意。他说:(www.xing528.com)
世之病唐诗者,谓其短近,不过景物,无一言及理。此大不然。诗未有不托物,而理未有出于物之外。古人句在此而意在彼,今观三百篇,大抵鸟兽草木之间,不可以是訾也。而人之于诗,其心术之邪正,志趣之高下,气习之厚薄,随其所作,无不呈露。如少陵之诗而得其为忠,太白之诗而得其为豪,郊、岛之诗寒苦而其器必隘,韦、白之诗蕴藉而其情必远,自然而然,初非因想而生见者。……故作诗贵识体,尤在养性,不养性则无本,不识体则无法。永嘉自四灵为唐诗,一时水心首见赏异,四人之体略同而道晖紫芝,其山林闺阁之气,各不能掩。
这可以说是四灵派诗所以多流连光景之作的原因。恋事适自缚,说理适自障,于是遂只偏于咏情性写生态了。清远空灵之格,确可以药江西拗涩之病与道学平腐之习,可惜他们取径太狭,规模不弘,所以虽足转移一时风气,而阅时未久,诗人学者又齐加纠弹了。
然而,《沧浪诗话》却即在此种关系下产生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