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韩愈倡文道并重之说,于是后来的古文家往往论文主道,而蕲义理词章之合而为一。所以宋初柳开、穆修诸人之古文运动,实在也即是道学运动。易言之,宋初一般人之论文,不仅为此后古文家论文主张之所本,也且为道学家政治家论文主张之所出。表面上是古文运动,骨子里早开道学的风气。我们试看柳开初名肩愈字绍先(一作“绍元”),即知其以韩、柳为宗而以斯文自任。后来易名为开,字仲涂,其意以为“将开古圣贤之道于时也,将开今人之耳目使聪且明也,必欲开之为其涂矣,使古今由于吾也。……吾欲达于孔子者也”(见《河东集》卷二《补亡先生传》)。则知其又以斯道自任。所以我以为宋初的文论,是文与道共同的运动。
柳开是这个运动中最早也最有力的一个人。他的重要即在提出积极的主张,即在竭力提倡文与道的运动。石介《与君贶学士书》云:“唐去今百馀年,独崇仪克嗣吏部声烈,张景仅传崇仪模象。”又云:“道至重也,孔子下千有馀年,能举之者,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文中子、吏部、崇仪而已。”他竟以柳开嗣韩愈,亦可知柳开在这个运动中的重要了。其《应责》一文说明其为古文的理由完全由于道。其言云:
子责我以好古文。子之言何谓为古文。古文者,非在辞涩言苦,使人难读诵之,在于古其理,高其意,随言短长,应变作制,同古人之行事:是谓古文也。子不能味吾书,取吾意,今而视之,今而诵之,不以古道观吾心,不以古道观吾志,吾文无过矣。吾若从世之文也,安可垂教于民哉!亦自愧于心矣。欲行古人之道,反类今人之文,譬乎游于海者乘之以骥,可乎哉!苟不可,则吾从于古文。……吾之道,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轲、扬雄、韩愈之文也。子不思其言,而妄责于我。责于我也即可矣?责于吾之文与道也,即子为我罪人乎?(《河东集》一)
其《上王学士第三书》说得更偏。如云:
文章为道之筌也,筌可妄作乎?筌之不良获斯失矣。女恶容之厚于德,不恶德之厚于容也。文恶辞之华于理,不恶理之华于辞也。(《河东集》五)
这竟以道为本,以文为末,以道为目的,以文为手段;俨然是后来道学家文以载道的口吻了。当时赵湘也有这样主张。其《本文》篇云:(www.xing528.com)
灵乎物者文也,固乎文者本也。本在道而通乎神明,随发以变,万物之情尽矣。……若伏羲之卦,尧舜之典,大禹之谟,汤之誓命,文武之诰,公旦、公奭之诗,孔子之礼乐,丘明之褒贬,垂烛万祀,赫莫能灭。非固其本,则湮乎一息焉。一息之湮,本且摇矣,而况枝叶能为后世之荫乎?而况能尽万物之情乎?周礼之后,孟轲、扬雄颇为本者,是故其文灵且久。太史公亦汉之尤者也。扬雄呼其文为实录,道之所推耳。又曰:“若孔门之用赋者,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奈孔门之不用乎。”然则扬子之言非不用也。本有所不固尔。传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大哉夫子之言皆文也,所谓不可得而闻者本乎道而已矣。后世之谓文者,求本于饰,故为阅玩之具。竞本而不疑,去道而不耻,淫巫荡假,磨灭声教,将欲尽万物之情性,发仁义礼乐之根蒂,是郤克为长万之行,吾不见其易也。
或曰:古之文章所以固本者,皆圣与贤。今非圣贤,若之何能之?对曰:圣与贤不必在古而在今也。彼之状亦人尔。其圣贤者心也。其心仁焉,义焉,礼焉,智焉,信焉,孝悌焉,则圣贤矣。以其心之道发为文章,教人于万世,万世不泯,则固本也。
今学古之文章而不求古之仁义之道,反自谓非圣贤不能为之,是果中道而废者,果贼于儒术者,为蠹教之物者。
古之人将教天下,必定其家,〔将定其家,〕(绍虞案武英殿本《南阳集》无此四字,疑是脱误,今补。)必正其身,将正其身,必治其心,将治其心,必固其道。道且固矣,然后发辞以为文,无凌替之惧,本末斯盛。虽曰未教,吾必谓之教矣。如不能是,不若盲瞆之夫也。盲瞆者不学圣人之道,罔然无所知识,虽无所知,犹不为儒术之残贼,不为圣教之罪人矣。吁嗟〔本〕(原无“本”字疑脱,今补。)如是之不固也,其幸未混于禽兽尔。而况能教人耶?而况能道于万世耶?
或曰今之言文本者,或异于子,如何?对曰,韩退之、柳子厚既殁,其言者宜与余言异也。(《南阳集》六)
当时孙何《文箴》亦云:“尧制舜度,绵今亘古,周作孔述,炳星焕日,是曰六经,为世权衡。”又曰:“当涂之后,文失其官。家攘往迹,户掠陈言。陵夷怠惰,至于江左。轻浅淫丽,迭相唱和。圣心经体,尽坠于地。千词一语,万指一意。缝烟缀云,图山画水。骈枝俪叶,颠首倒尾。”又云:“语思其工,意思其深。勿听淫哇,丧其雅音。勿视彩饰,亡其正色。力树古风,坐臻皇极。无俾唐文,独称往昔。”因此,可知宋初一般人论文,大率倾向于道的方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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