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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杜甫与李白的主张和作风分析

时间:2023-1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杜甫与李白并为唐代伟大之诗人,但以他二人的作风不同,故于批评的主张亦异其趣。所以我以为李白的主张是反齐梁的,杜甫的主张,是沿袭齐梁而加以变化的。杜甫加以学力,包罗万象,所以能善用齐梁的藻丽而无其浮靡。是故由作品言,则杜甫是对于齐梁的作风而修正之者。杜甫在文学史上之重要在此;杜甫在文学批评史上之重要亦在此。若不是这样而泛言复古,则杜甫所谓“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而已。

中国文学史:杜甫与李白的主张和作风分析

杜甫李白并为唐代伟大之诗人,但以他二人的作风不同,故于批评的主张亦异其趣。李白是一味主张复古,而卑视齐梁的,故其诗亦以古体为多,近体为少。杜甫则不然,他是“熟精《文选》理”(《宗武生日》)的;他是“晚节渐于诗律细”(《遣闷戏呈路十九曹长》)的。所以他对于六朝文学并不卑视;他说: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戏为六绝句》)

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

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

 

他对于初唐诗人亦不攻击,如云:

 

王杨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戏为六绝句》)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同上)

 

即他批评同时的诗人,亦每以六朝人物为比拟。如他称李白云:“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春日忆李白》)“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阴铿。”(《与李十二白同寻花十隐居》)称郑审、李之芳云:“郑、李光时论,文章并我先,阴何尚清省,沈、宋歘连翩。”(《秋日夔府奉寄一百韵》)释张九龄云:“绮丽元晖拥,笺诔任昉骋。”(《八哀》)称毕曜云:“流传江、鲍体。”(《赠毕四曜》)称孟浩然云:“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遣兴》)称岑参云:“谢朓每篇堪讽诵。”(《寄岑嘉州》)称薛华云:“何、刘、沈、谢力未工,才兼鲍照愁绝倒。”(《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所以我以为李白的主张是反齐梁的,杜甫的主张,是沿袭齐梁而加以变化的。李白仗其天才,绝足奔放,所以能易古典的作风为浪漫的作风。杜甫加以学力,包罗万象,所以能善用齐梁的藻丽而无其浮靡。前者是对于齐梁作风的反抗,几欲并其艺术美的优点而亦废弃之者。(1)后者是对于齐梁作风之演进,发挥其艺术美的优点,而补救其过度使用之缺陷者。前者废弃其修辞的技巧,而能自成一家的作风,所以显其才;后者不妨师法齐梁,而能不落于齐梁,所以显其学;显其才者,其诗犹有古法;显其学者,其诗转成创格。我们若从这一点以为诗仙诗圣的解释,庶不致陷于空洞而渺茫。

是故由作品言,则杜甫是对于齐梁的作风而修正之者。修正的方法即在采用陈、李批评上的复古主张,以兼有汉、魏、晋、宋诸体之长。由批评言,则杜甫是对于陈子昂、李白的复古说而修正之者。修正的方法,即在采用齐梁以后创作上的艺术美,而集其大成。杜甫在文学史上之重要在此;杜甫在文学批评史上之重要亦在此。我们若本于这一点以为李杜优劣论,也觉得比元稹为切实一些。

何以见其如此呢?我们即就其论诗之句,亦可窥出此意。他不废齐梁的音律,他深知诗与音律的关系之重要。他于《夜听许十一诵诗》一首中云:

 

诵诗浑游衍,四座皆辟易。应手看捶钩,清心听鸣镝。精微穿溟滓,飞动摧霹雳。陶、谢不枝梧,《风》、《骚》苦推激。紫燕自超诣,翠驳谁剪剔?君意人莫知,人间夜寥阒。

 

于诵诗时要能表现出精微飞动之声,则作者之于音律,又焉得而不考究呢?所以他要“新诗改罢自长吟”(《解闷》)了。所以他要“赋诗新句稳,不觉自长吟”(《长吟》)了。所以他要“律比崑仑竹,音知燥湿弦”(《秋日夔府奉寄郑审李之芳》)了。所以他要“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醉时歌》)了。所以他要“遣辞必中律”(《桥陵诗》三十韵)了。所以他称岑参者,在于“谢脁每篇堪讽诵”;而他所自许者,也在于“晚节渐于诗律细”了。

他亦不废南朝的藻饰。他与高适诗云:“美名人不及,佳句法如何?”(《寄高三十五书记》)宋魏泰《临汉隐居诗话》引其语,即谓:“造句之法亦贵峻洁不凡。”可知他就不和李白一样,以为“雕虫丧天真”的。他曾说过“清词丽句必为邻”(《戏为六绝句》),所以也就不和李白一样以为“绮丽不足珍”了。他因为“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以致来李白的“饭颗山头”之诮。这虽未必真是事实,但于此可见他们二人不同之处。

然则他重视音律与藻饰,是否即局于南朝的境界呢?则又不然。他所以能不局于齐梁者,即因他也有复古的倾向。其《咏怀古迹诗》云:“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其《解闷诗》云:“李陵苏武是吾师。”其称郑虔云“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才过屈、宋”(《醉时歌》),称高适云“方驾曹刘不啻过”(《奉寄高适》),“文章曹植波澜阔”(《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见寄》),亦未尝不原本屈、宋,推尊汉魏,不过他对于所谓“当时体”亦不轻视而已。其《戏为六绝句》之六云: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钱谦益《读杜二笺》释之云:“今人之未及前贤,无怪其然也。以其递相祖述,沿流失源,而不知谁为之先也。《骚》、《雅》有真《骚》、《雅》,汉魏有真汉魏,等而下之,至于齐梁、唐初,靡不有真面目焉。舍是则皆伪体也。别者,区别之谓;裁者,裁而去之也。果能别裁伪体,则近于《风》、《雅》矣。自《风》、《雅》以下,至于庾信四子,孰非我师。虽欲为嗤点轻薄之流,其可得乎?故曰转益多师是汝师。”此说亦能发挥杜老意思。杜甫所谓“转益多师”,即对于屈、宋、汉魏、齐梁、初唐并在可师之列,所以一方面能不为复古说所限,一方面也能不落于齐梁:而这一种的转益多师,却正是文学上的进化论(2)且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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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作者皆殊列,名声岂浪垂。骚人嗟不见,汉道盛于斯。前辈飞腾入,馀波绮丽为。后贤兼旧制,历代各清规。(《偶题》)

 

“前辈飞腾入,馀波绮丽为”,这很能说明文学上的进化。文学上无论那一种体裁,方其初无不偏于自然美的,迨其终,又无不趋于艺术美的。本此说以论文学上的绮丽,便不致如李白这样一笔抹杀,定为“不足珍”了。作风之趋于绮丽,本是文学演进上自然的趋势。只要能得“转益多师”,便不必对于此种作风加以攻击,而自能“后贤兼旧制”了。只要能得这样的“转益多师”,则所谓“兼旧制”云者,便不是拟古的摹袭的,而自有其个性之流露:此所谓“作者皆殊列”也。同时亦自有其时代性的表现,又所谓“历代各清规”也。若不是这样而泛言复古,则杜甫所谓“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戏为六绝句》)而已。钱谦益释此二语云:“于古人则爱之,于今人则不敢薄,期于清词丽句,必与古人为邻则可耳。今人目长足短,自谓窃攀屈宋,而转作齐梁之后尘,不亦伤乎?”盖齐梁文学亦从屈、宋演进而来,若泛言学古则与齐梁同宗屈、宋,其流为齐梁之后尘,固亦意中事也。(3)

这种折衷今古而归于“转益多师”,归于“后贤兼前制”的主张,实是杜老的诗学标准。我曾于所撰《杜甫戏为六绝句集解》发其义云:

 

今人以爱古人之故,嗤点庾信之赋,讥哂四子之文,矫正一时风气,其意原不可薄。但建安以来清词丽句,自有不废江河者在;并非侈言宗古,便可卑视齐梁也。大抵时人论诗,自陈子昂始言“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李白继之,亦言“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于是后生从风,发为狂言,附远谩近,是古非今,故少陵作此箴之耳。然又恐后生辈随人脚跟,本无主见,误会少陵之意,以为古不足慕,故其下语极有分寸。且又正告之曰,所谓清词丽句云者,只宜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屈、宋之文惊采绝艳,足以衣被词人,故欲攀与方驾,固不欲其如涂涂附,愈趋愈下,以作齐梁后尘也。“窃攀”语,正是并行之句;一以示其蕲向所在,一以明其鉴戒之旨。积极消极二者兼顾,于是所谓“清词丽句必为邻”者,其义始可得而寻。(以前诸家之解此诗者惟吴见思发此义。)昭明《文选序》云:“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物既有之,文亦宜然。”文学之趋于雕缛,本亦必然之势。此正少陵所谓“前辈飞腾入,余波绮丽为”者(见《偶题》)。《颜氏家训·文章》篇云:“今世音律谐静,章句偶对,讳避精详,贤于往昔多矣。”文学之偏于雕缛,亦非可一笔抹杀,谓为不足珍者。此又少陵所谓“熟精《文选》理”之意(见《宗武生日》)。则知前数章之不贬庾信四子,意盖在是。颜之推又云:“古之制裁为本,今之辞调为末,并须两存,不可偏废。”文章道弊,诚宜以古作矫之。此亦正是少陵“亲风雅”之旨。则知此章之不欲为齐梁后尘,意又在是。故其论庾信四子则极言其才力之不可及,而以鲸鱼碧海为极诣。其论古人则又言非不可爱,但须以清词丽句为标的。一于清新中看出其老成,一于老成中兼取其清新,双管齐下,而少陵论诗之旨于是大明,此则所谓别裁伪体也。(解“不薄今人爱古人”一首)

夫后生之未及前贤,固勿容疑矣;然递相祖述,果将以谁为先乎?元稹《杜工部墓铭》谓“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此正说明当时风气。则所谓“递相祖述复先谁”云者,正是当时急待解决之问题。而少陵则正告之曰,亦惟有别裁伪体以亲《风》、《雅》,而多师为师而已。伪体云者,不真之谓。其沿流失源甘作齐梁后尘者,固不免于伪;即放言高论,不能虚心以集益者,亦何莫非伪体乎。“好古者遗近,务华者去实”,各执一端,两无是处;于是指示正鹄,而以“转益多师”为宗旨。少陵至是,盖已将其论诗主旨,和盘托出无馀蕴矣。元稹之论杜诗称其“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昔人之所独专”,亦正说明少陵诗学。盖其所以集大成者在是,而其所教导后生者亦即此旨也。少陵诗云“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又云“李陵苏武是吾师,孟子论文更不疑”,以及“读书破万卷”、“熟精《文选》理”诸语,盖均多师之谓。岂若附古非今之流,放言高论,转以自限者哉!(解“未及前贤更勿疑”一首)

 

所以我说杜甫的论诗主旨与陈李不同。非惟不同,并且是对于陈李之浮泛的复古论调,而加以修正者。这是杜老所诏示于人的学诗标准。

本此标准,再可一论杜甫之诗的造诣。易言之,也即是杜甫所诏示于人的作诗的标准。关于这个,杜甫也是二者兼顾、双管齐下的。杨慎《丹铅总录》之论杜甫“庾信文章老更成”一绝,谓:

 

庾信之诗为梁之冠冕,启唐之先鞭。史评其诗曰“绮艳”,杜子美称之曰“清新”,又曰“老成”。绮艳清新,人皆知之;而其老成,独子美能发其妙。余尝合而衍之曰,绮多伤质,艳多无骨,清易近薄,新易近尖。子山之诗绮而有质,艳而有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尖,所以为老成也。若元人之诗非不绮艳,非不清新,而乏老成。宋人诗强作老成态度,而绮艳、清新概未之有。若子山者,可谓兼之矣。不然,则子美何以服之如此。

 

我尝谓:“此说入妙,颇得子美论诗之旨。”今亦录一节我的解释于下:

杜老诗风,即在能兼清新、老成二者,故其推尊庾信,亦即在此。杜之称严武云“诗清立意新”(《奉和严中丞西城晚眺》),称孟浩然云“清诗句句尽堪传”(《解闷》十二首),此清新之说。至其《敬赠郑谏议》诗所谓“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者,则又老成之义。是亦子美论诗兼主清新、老成二者之证。此即求之《六绝句》中亦可得其解。清新之意,所谓“清词丽句必为邻”也;老成之说,又所谓“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也。盖清新、老成二者相反而适以相成。而其所以相成,所以能兼之之故,要又在“不薄今人爱古人”一语。(此说又须活看,与下文解不同。)不薄今人,则齐梁以来悉在可师之列;爱古人则汉魏以上更为渊源所自。师齐梁所以取其清新;亲风雅又所以法其老成。萧子显云“若无新变,不能代雄”(《南齐书·文学传论》),此齐梁间诗之所以趋于清新。陈子昂云“窃思古人,常恐逶迤颓废,风雅不作”(《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叙》),此唐诗之所以返于老成。此所以清新而又老成的境界,正须从“不薄今人爱古人”中来也。不明此意,则杜氏论诗宗旨不得而知,而此六绝句亦无从获解。(解“庾信文章老更成”一首)

 

所以我以为杜甫对于诗之极诣,又在折衷艺术与自然,以使归于“神”,归于“老成”。《昭代丛书》中所录杨绳武诗文四则有云:

 

少陵诗:“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元遗山诗:“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倚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诗。”呜呼!此古人所以必严文章流别也。大抵文章之道,未论妍媸,先别高下。果其根柢盘深,气骨厚重,笔力坚刚,虽间有未醇,无伤大雅。若骨少而肉多,词丰而意弱,力量既薄,根柢亦浮,纵完好可观,不登上乘。然或欲避平钝,转入离奇,牛鬼蛇神,獐头鼠目,则又在所必禁。少陵又云,“波澜独老成”,昌黎亦云“妥帖力排奡”,波澜而必于老成,排奡而必于妥帖,则知不老成不足为波澜,不妥帖亦不足为排奡矣。

 

此言亦妙。我尝谓:“杨慎能于清新、老成二语看出关系,杨绳武又能于翡翠兰苕、鲸鱼碧海二语看出关系,杜老有知当心许此二杨为知己。”或不为厚诬古人的。

这个关系,可即于其论“神”、“气”者明之。“神”、“气”全重在自然,假使偏重在雕琢,则六情底滞,灵机不畅,此李白所谓“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者是也;假使专工在藻饰,则堆砌涂泽最易流于芜音累气,此又李白所以谓“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者也。因此,似乎李白论诗若拈出“神”、“气”二字便更为惬当一些。而孰知有不尽然者。盖文学之自然妙境,虽是很神秘的一个抽象的境界,而这种境界有所由入之途焉。其一则仗其天才,依其兴会,才高则绝足奔放,无所拘絷,兴到则笔酣墨舞,挥洒自如:此一途也。其又一则专重学力,偏于苦思,学到则炉火纯青,自有摇笔即来之乐,思苦则一旦豁然,遽入禅宗顿悟之境:此又一途也。李白走了前一条路,杜甫则走后一条路者。必明这一点,然后才知杜甫论诗所以拈出神与气二字;然后才知杜甫所以伟大的地方,与唐诗所以成功的缘故。

于是,且一言杜甫之所谓“神”。杜甫论诗,很重神化的境界。其《独酌成诗》云“诗成觉有神”,《寄薛三郎中据》云“乃知盖代手,才力老益神”,又《寄张十二山人彪诗》亦云“诗兴不无神”,《苏端薛复筵简薛华醉歌》又云“文章有神交有道”。即其论及其他美术者,如论书亦谓“书贵瘦硬方通神”(《李潮八分小篆歌》),论画亦谓“将军尽善盖有神”(《丹青引》)。可知他于一切艺术无不以神境为极诣矣。不过他的所谓神境,是从苦思力学得来者,所以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奉赠韦左丞文》)盖其下笔如有神的境界,即从读书破万卷的工夫中来,所以是切实;而一方面于读书破万卷之后复继以下笔如有神,则亦返于自然,不致为已成的典型所束缚了。“行神如空”,杜氏庶几近之。

又杜甫论诗亦颇重在骨气。其称庾信为“凌云健笔意纵横”(《戏为六绝句》),称贾至为“雄笔映千古”(《送唐诫因寄礼部贾侍郎》),称元结为“词气浩纵横”(《同元使君舂陵行》)。又其《醉歌行赠从侄勤》亦云:“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横扫千人军。”所以他论诗也很重在气势。且看他《戏为六绝句》诗中于“或看翡翠兰苕上”之后,必继以“未掣鲸鱼碧海中”一语,亦可见其微意之所在矣。钱谦益《读杜二笺》释之云:“兰苕翡翠,指当时研揣声病,寻摘章句之徒;鲸鱼碧海,则所谓浑涵汪洋,千汇万状。兼古今而有之者也。亦退之所谓横空盘硬,妥帖排奡,垠崖崩豁,乾坤雷硠者也。”我以为这数语极得杜老之旨。杜甫因于这样,所以才能上承齐梁而不落于齐梁。“行气如虹”,杜氏亦庶几近之。不过他行气如虹的境界,亦自妥帖排奡中得来,所以说“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敬赠郑谏议》)。于毫发无遗憾后继以波澜独老成之语,则知不仅是细腻的工夫;于波澜独老成前,加以毫发无遗憾之语,则知又不独是粗犷的气象了。所以我以为能从天才方面充分发展,饶有文艺的自然美而不流于浅率者,则千古诗人中当推李白;其从学力方面充分发展,尽有文艺上的艺术美而不露雕琢者,则千古诗人中又当推杜甫。过此则为病矣。在于同时而使自然美与艺术美都能尽量发展都能相互融合以到恰好的地步,是诚不得不谓为文学史上的奇迹也。而这种文学史上的奇迹,却即可以其论诗的见解说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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