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梁文学的流风馀韵未尽捐弃之时,而于诗国首先竖革命的旗帜,以复古为号召者,厥为陈子昂。韩愈诗所谓“国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荐士诗》)者是也。其《上薛令文章启》云:
某闻鸿钟在听,不足论击缶之音;太牢斯烹,安可荐藜羹之味。然则文章薄技,固弃于高贤;刀笔小能,不容于先达。岂非古人君子以为道德之薄哉!某实鄙能,未窥作者。斐然狂简,虽有劳人之歌;怅尔咏怀,曾无阮籍之思。徒恨迹荒淫丽,名陷俳优,长为童子之群,无望壮夫之列。
其视文学为小能薄技,似乎视之甚卑,几有薄诗不为之意。但他却未必真的不为,他不过欲挽这过度尚文的诗风返之于质朴耳。欲返之于质朴,所以提出“兴寄”二字,以为诗的真生命。其《与东方左史虬修竹篇叙》云:
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永叹!窃思古人,常恐逶迤颓废,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子昂不仅批评上的主张如此,其所作《感遇诗》三十八章,亦能一变徐庾馀风,倡为平淡清雅之音。所以卢藏用《陈子昂集序》称为“道丧五百岁而得陈君”。
子昂以后继之以倡同样的论调者,即为李白。李白自谓:“梁陈以来,艳薄斯极,将复古道,非我而谁!”(孟棨《本事诗》引)其自任以诗国复古之重如此。其《古风》之首章云:
大雅久不作,吾衰竟谁陈。王风委蔓草,战国多荆榛。龙虎相啖食,兵戈逮狂秦。正声何微芒,哀怨起骚人。扬马激颓波,开流荡无垠。废兴虽万变,宪章亦已沦。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圣代复元古,垂衣贵清真。群才属休明,乘运共跃鳞。文质相炳焕,众星罗秋旻。我志在删述,垂晖映千春。希圣如有立,绝笔于获麟。(www.xing528.com)
亦以复元古之清真自任。其《古风》之三十五章又云:
丑女来效颦,还家惊四邻。寿陵失初步,笑杀邯郸人。一曲斐然子,雕虫丧天真。棘刺造沐猴,三年费精神。功成无所用,楚楚且华身。大雅思文王,颂声久崩沦。安得郢中质,一挥成风斤。
其不满意于摹拟古人拘束声律之意可以想见。盖亦上文“绮丽不足珍”之意。太白为人,本偏于浪漫的气分,故其论诗亦崇尚自然,破弃格律,近于浪漫的主张。他欲以浪漫的作风变更古典的作风,本极正当,李白之所以能成为唐代伟大诗人者在此;唐诗之所以能成功而不朽者亦在此。只可惜他因古诗之自然而高倡复古则未免有昧于文学进化之意义,试看他谓:“兴寄深微,五言不如四言,七言又其靡也。”(《本事诗》引)则可知不免为复古一念所误了。
只须纠正这一个误点,则李白的复古主张,依旧是诗国的革新主张。他因为欲变更一时之风尚,所以觉得曲高和寡,其《古风》之二十一章云:
郢客吟白雪,遗响飞青天。徒劳歌此曲,举世谁为传。试为巴人唱,和者乃数千。吞声何足道,叹息空凄然。
这竟是后来韩愈小惭则小好,大惭则大好的论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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