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修史,史论家则论史。修史者不重在论文,故不易见其论文见解;论史者则以文史关系之密,论史多同于论文,故又颇可窥出其论文的见解。在昔文史不分之时,史家好似文学家,而史论家则好似文学批评家。唐代史论家的著作,其较重要者只有刘知几的《史通》。(12)刘氏《史通》商榷史篇,扬扢文词,其所论颇为重要。不过以文史虽属同源而毕竟异途。(13)所以《史通》所论,非惟与《文心雕龙》不同,即与当时史家亦异其旨趣。《史通》是本于史学的观点,以论史籍的文词;《文心雕龙》是本于文学的观点,以论文学的作品。所以也可说,《史通》所论是史学家的文学观;而《文心雕龙》所言则是文学家的文学观。
明《史通》所论只指史籍的文词,则知其论文所以不偏主藻饰而同时又不偏主质朴之故。如《杂说》下云:
自梁室云季,雕虫道长:“平头”、“上尾”,尤忌于时;对语俪辞,盛行于俗。始自江外,被于洛中。而史之载言,亦同于此。假有辨如郦叟,吃若周昌,子羽修饰而言,仲由率尔而对,莫不拘以文禁,一概而书。必求实录,多见其妄矣。
此言史文叙述之不能偏于雕饰而失实。又《论赞》篇以为后世流宕忘返,“大抵皆华多于实,理少于文,鼓其雄辞,夸其俪事”。而对于当代以词人而兼史家者为更致不满。他说:
大唐修《晋书》,作者皆当代词人,远弃史、班,近宗徐、庾。夫以饰彼轻薄之句,而编为史籍之文,无异加粉黛于壮夫,服绮纨于高士者矣。
则又言史传、论、赞之不宜徒尚俪辞,此皆不欲以文人撰史之意。然如《叙事》篇云:
夫饰言者为文,编文者为句,句积而章立,章积而篇成,篇目既分而一家之言备矣。古者行人出境以词令为宗,大夫应对以言文为主。况乎列以章句,刊之竹帛,安可不励精雕饰,传诸讽诵者哉!
则其不偏尚质朴之意又极明显。这种主张似相矛盾,实则本于史学的见解看来固绝不冲突。何者?史本是“笔”的一种,笔虽不同于文而亦不可废饰。论史事宜求其翔实,论史文须期其永久。所以《叙事》篇又说:
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至若书功过,记善恶,文而不丽,质而非野。使人味其滋旨,怀其德音,三复忘疲,百逼无斁。自非作者曰圣,其孰能与于此乎?
这种文质折衷的论调,似乎与当时史家之论文学相同,然而亦有差异之处。盖史家之论文学,有时本于文学的立场;而史论家之论史籍,则全本于史学的观点。所以史家如李百药《北齐书》所言,足为后来诗人复古之根据;而刘氏之论则适以混笔为文,只能助杂文学张目而已。此所以《史通》论文又全为史学家之文学观也。
明《史通》论文全是史学家之文学观,则其论文主旨,始可得而言。大抵史学家之论文总无主纯美论者。一方面求其信实,此王充所谓“极笔墨之力,定善恶之实也”。一方面又求其应用,此又王充所谓“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并见《论衡·佚文》篇)此本是史家论文之宗旨,刘氏亦不能外是。
由其求信实者言,故重在真。言语须求其真,事实须求其真,是非也须求其真。《言语》篇谓记当世口语宜从实而书(14),此求言语之真。《叙事》篇论假托古词翻易新语之非(15),此求事实之真。《浮词》篇又谓抑扬不使过实(16),此又求是非之真。其论颇与王充《论衡》相同,而与刘勰《文心雕龙》微异。《论衡》谓经传之文贤圣之语,后世不晓,是由语异,不关材鸿(见《自纪》篇);正与《史通》所谓不应怯书今语,勇效昔言者同旨。而《文心雕龙·炼字》篇谓:“《尔雅》、《仓颉》异体相资,如左右肩股;该旧而知新,亦可以属文。”便不全重今语了。《论衡》谓:“必谋虑有合,文辞相袭,是则五帝不异事,三王不殊业也。”(见《自纪》篇)此也近《史通》所讥述事必比于古之意。而《文心雕龙·事类》篇乃云,“明理引乎成辞,征义举乎人事,乃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则又不废古典了。《论衡》谓“世俗所患,患言事增其实,著文垂辞,辞出溢其真”(见《艺增》篇),此亦《史通》所谓“发言失中,加字不惬,遂令后之览者,难以取信”之意。而《文心雕龙·夸饰》篇乃云:“文辞所被,夸饰恒存。”则固不贬浮词了(17),史学家与文学家之论文其不同乃如此。
由其求应用者言,故又重在善。其《史官建置》篇云:
若乃《春秋》成而逆子惧,南史至而贼臣书,其记事载言也则如彼,其劝善惩恶也又如此。由斯而言则史之为用,其利甚博,乃人生之急务,为国家之要道。有国家者其可缺之哉!
其《曲笔》篇又云:
盖史之为用也,记功司过,彰善瘅恶。得失一朝,荣辱千载。
这些都与《论衡》论文重在劝惩者相同。所以记事必择其有关系者,若采及谐谑,引及小说,则其事芜秽,其辞猥杂了。载言亦必择其足以资劝惩者,若徒摭浮词,仅采虚饰,则无裨劝奖,有长奸诈了。其《书事》篇云:
昔荀悦有云:“立典有五志焉:一曰达道义,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勋,五曰表贤能。”干宝之释五志也,体国经野之言则书之,用兵征伐之权则书之,忠臣、烈士、孝子、贞妇之节则书之,文诰专对之辞则书之,才力技艺殊异则书之。于是采二家之所议,惩五志之所取,盖记言之所网罗,书事之所总括,粗得于兹矣。然必谓故无遗恨犹恐未尽者乎?今更广以三科用增前目。一曰叙沿革,二曰明罪恶,三曰旌怪异。何者?礼仪用舍、节文升降则书之,君臣邪僻、国家丧乱则书之,幽明感应、祸福萌兆则书之。于是以此三科,参诸五志,则史氏所载庶几无阙。求诸笔削,何莫由斯。
其《载言》篇则云:
至如史氏所书,固当以正为主。是以虞帝思理,夏后失御,《尚书》载其“元首”、“禽荒”之歌;郑庄至孝,晋献不明,《春秋》录其“大隧”、“狐裘”之什。其理谠而切,其文简而要,足以惩恶劝善,观风察俗者矣。若马卿之《子虚》、《上林》,扬雄之《甘泉》、《羽猎》,班固《两都》,马融《广成》,喻过其体,词没其义,繁华而失实,流宕而忘返,无裨劝奖,有长奸诈,而前后《史》、《汉》皆书诸列传,不其谬乎!
(www.xing528.com)
此虽只论史例,而同时很可窥出其论文宗旨。至少,可以说这是史家的文学观。
刘氏本于史家的文学观以论史籍的文辞,故偏重在“笔”的方面,当然不主纯美,而与古文家之论调为近。今案《史通》所言,就其关于文事之讨论,而为古文家树之先声者,有两个较重要的问题。即是(1)繁简的问题,(2)模拟的问题。
骈俪之体出于词赋,体尚铺排故宜于烦;散行之体出于历史,体尚剪裁故宜于简。所以古文家与史家均有叙事尚简的主张。《史通·叙事》篇云:
夫国史之美者,以叙事为功;为叙事之功者,以简要为主。简之时义大矣哉!历观自古作者权舆《尚书》,发纵所载,务于寡事。《春秋》变体,其言贵于省文。斯盖浇淳殊致,前后异迹。然则文约而事丰,此述作之尤美者也。始自两汉,迄乎三国,国史之文日伤烦富。逮晋已降,流宕逾远,寻其冗句,摘其烦词,一行之间必谬增数字,尺纸之内恒虚费数行。夫聚蚊成雷,群轻折轴,况于章句不节,言词莫限,载之兼两,曷足道哉!
又云:
章句之言有显有晦:显也者,繁词缛说,理尽于篇中;晦也者,省字约文,事溢于句外。然则晦之将显,优劣不同,较可知矣。夫能略小存大,举重明轻,一言而巨细咸赅,片语而洪纤靡漏,此皆用晦之道也。
他要损之又损,以至“华逝而实存,滓去而沈在”,这都与古文家尚简之说相同。古文家自欧阳修、尹洙等后,直至清代“桐城派”,大率都主于简,其意实自刘氏发之。
又史家之与古文家更有一相同之点,即是均重在则古。《模拟》篇云:“夫述者相效,自古而然。……况史臣注记,其言浩博,若不仰范前哲,何以贻厥后来。”正与古文家之师古同旨。刘氏因此更论模拟之体云:
盖模拟之体厥途有二:一曰貌同而心异,二曰貌异而心同。……世之述者,锐志矜奇,喜编次古文,撰叙今事,而巍然自谓五经再生,三史重出,多见其无识者矣。惟夫明识之士则不然。何则?其所拟者非如图画之写真,镕铸之象物,以此而似也。其所以为似者取其道术相会,义理玄同,若斯而已。……大抵作者自魏以前多效三史,从晋已降喜学五经。夫史才文浅而易模,经文意深而难拟。既难易有别,故得失有殊。盖貌异而心同者,模拟之上也。貌同而心异者,模拟之下也。然人皆好貌同而心异,不尚貌异而心同者,何哉?盖鉴识不明,嗜爱多僻,悦夫似史而憎夫真史,此子张所以致讥于鲁侯,有叶公好龙之喻也。
最后他复谓“拟古而不类乃难之极者”这正与后来古文家所谓“含英咀华”者相同。韩愈《答刘正夫》书谓为文宜师古圣贤人,而申之以师其意不师其辞。正是刘氏所谓取其“道术相会义理玄同”之意。韩愈送《高闲上人序》论学张旭之草书,谓“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此即所谓貌同心异,为模拟之下之说。刘氏于此篇自谓:“自子长以还,似皆未睹斯义。”盖亦以史家不肯下文辞的工夫,而论史者又不从文学方面论之也。
————————————————————
(1) 唐薛登天授中上疏,渭“文帝纳李谔之策,由是下制禁断文笔浮词,其年泗州刺史司马幼之以表不典实得罪,于是风俗改励,政化大行”,殊为颠倒事实。
(2) 明焦竑《笔乘》卷二云:“宋咸作《驳中说》谓《文中子》乃后人所假托,实无其人,则几于瞽说矣。王绩有《负苓者传》,陈叔达有《答王绩书》曰:‘贤兄文中子,恐后之笔削陷于繁碎,宏纲正典,暗而不宣,乃兴元经以定真统。’陆龟蒙《送豆卢处士序》亦曰:‘昔文中子生于隋代,知圣人之道不行,归河汾间修先君之业。’后司空图、皮日休俱有《文中子碑》,五子皆唐人,言之凿凿如此,咸独臆断其无,可乎?”又其《续笔乘》卷三谓:“《杨炯集》中有《王子安集序》亦言‘文中子居龙门裁成大典,以赞孔门,勃思崇祖德,光宣奥义’,亦王通实有其人之证。”又宋释契嵩《镡津文集》十三《书文中子传后》力言文中子之事可信,亦足备一说。
(3) 此则宋叶大庆《考古质疑》亦已辨之。其言云:“大庆谓容斋之所辨证,是矣。尝观杜淹所撰世家,年世既已牴牾,且或疏略自戾,岂止如容斋所疑乎?……然容斋遂并疑《中说》为阮逸所作,大庆则未敢以为然也。何者?逸乃我宋仁宗朝人,《唐书·艺文志》已有王通《中说》,皮日休有《文中子碑》,亦言序述六经敷为《中说》,李、薛、房、杜皆其门人,而刘禹锡作《王华卿墓铭》序载其家世行事甚详,云门多伟人,则与其书所言合矣。司空图又谓文中子致圣人之用,房卫数公皆为其徒,恢文武之道以跻贞观治平之盛。至于李翱《读文中子》且以其书并之太公《家教》,刘菁《读文中子》又以六籍奴婢讥之,是虽当世儒者,好恶不同,推尊之或过,毁损之失真,要知自唐已有此书,决非阮逸所作明矣。”
(4) 焦竑《笔乘》卷二云:“宋龚鼎臣尝得唐本《中说》于齐州李冠家,盖《中说》之行久矣。陈同父类次《文中子》云:‘十篇举其端二字以冠篇,篇各有序,惟阮逸本有之。’又阮龚二本时有异同,如阮本曰,严子陵钓于湍石,尔朱荣控勒天下,故君子不贵得位。龚本则曰严子陵钓于湍石,民到于今称之;尔朱荣控勒天下,民无得而称焉。龚本曰出而不声,隐而不没,用之则成,舍之则全。阮本则因董常而言,终之曰,吾与尔有矣。岂逸不无增损于其间,遂启后世之疑邪?”绍虞案此说亦见宋张淏《云谷杂记》,惟张氏只言为后人所附益,不曾定为阮逸耳。又李觏《直讲李先生文集》二十九《读文中子》一文谓:“文中子教授河汾间,迹未甚显,没后门人欲尊宠之,故扳太宗时公卿以欺后世耳。惧其语之泄乃溢辞以求媚。”其说亦是。
(5) 元白珽《湛渊静语》卷一云:“文中子《中说》,杜淹所撰,中间多有疏谬处,所以启或者之疑议。然王氏子弟如王凝、福畴,不无傅会于其间,以张侈其门户。且如《王道》篇云:‘李德林请见,子与之言,归有忧色。门人问子。子曰,德林与吾言终日,言文而不及理。门人退,子援琴鼓《荡》之什,门人皆沾襟焉。’一又《礼乐》篇云:安平公问政,即德林也。余按史李德林卒于开皇之十年,时文中子甫七岁,固未有门人,德林何自而请见问政,门人何自而闻琴流涕,此亦疏谬之一端。不但唐开国佐命功臣皆其弟子也。”绍虞案此说即本叶大庆《考古质疑》所言,但叶氏不言为杜氏所撰耳。
(6) 《四库总目提要》:“所谓文中子者,实有其人;所谓《中说》者,其子福郊、福峙等纂述遗言,虚相夸饰,亦实有其书。第当有唐开国之初,明君硕辅不可以虚名动。又陆德明、孔颖达、贾公彦诸人,老师宿儒布列馆阁,亦不可以空谈惑。故其人其书皆不著于当时,而当时亦无斥其妄者。至中唐以后渐远无征,乃稍稍得售其欺耳。”
(7) 章炳麟《检论·案唐》篇云:“《中说》时有善言,其长夸诈则甚矣。案其言长安见李德林援琴鼓《荡》,及杜淹所为《世家》,称通问礼关朗,其年齿皆不逮,而房玄龄、杜淹、陈叔达年皆长通,不得为其弟子。《旧唐书》称通仕至蜀郡司户书佐,疑其言献策者亦妄也。诸此诈欺之文,世或以为福郊、福畤增之。案通弟绩既以通比仲尼,子姓袭其唐虚宜然。然其年世尚近,不可颠到,而勃去通稍远矣。生既不识李、房、杜、陈之畴,比长,故老渐凋,得以妄述其事。《唐书》称通尝起汉魏尽晋,作《书》百二十篇,续古《尚书》,有录无书者十篇,勃补完缺遗定著二十五篇。由今验之,《中说》与《文中子世家》皆勃所谰诬也。”
(8) 焦竑《续笔乘》卷三“《王勃集序》”条:“《杨炯集》二十卷,今不传,第诗数十篇耳。近童珮搜访遗文,合为十卷,有《王子安集序》,中云,文中子之居龙门也,睹隋室之将散,知吾道之未行。循叹凤之远图,宗获麟之遗制,裁成大典以赞孔门。讨论汉魏迄于晋代,删其诏命为百篇以续书,甄正乐府取其雅奥为三百篇以续《诗》,又自晋太熙元年至隋开皇九年,平陈之岁褒贬行事,述《元经》以法《春秋》,门人薛收为之传,未就而殁。君思崇祖德,光宣奥义,续薛氏之遗传,制《诗》、《书》之众序,危举艺文,克融前烈,《诗》、《书》之序并冠于篇,《元经》之传未终其业,命不我与,有涯先谢。又注《周易》穷乎晋卦。又编次《论语》各以群分,穷源造极为之诂训。又注《黄帝八十一难》,撰《合论》十篇见行于代。此亦可为《文中子》非伪书一证。”
(9) 案德林卒于开皇十年,时通甫七岁,固未有门人,此亦事实之疏谬者。
(10) 李百药《北齐书》有《文苑传序》,房乔等《晋书》有《文苑传序》、《文苑传论》,魏征等《隋书》有《文学传序》,姚思廉《梁书》、《陈书》均有《文学传序》,令狐德棻《周书》虽无《文苑传》而《王褒庾信传论》中颇多论文之语。惟李延寿南、北史虽均有《文学传》而其序论大都剿袭人说,如《南史·文学传序》同《陈书》而其《论》又袭自《梁书》,《北史·文苑传序》同《隋书》及《周书》。
(11) 然魏征《梁书·帝纪论》犹且谓:“太宗聪睿过人,神采秀发,多闻博达,富赡词藻;然文艳用寡,华而不实,体穷淫丽,义罕疏通。哀思之音,遂移风俗,以此而贞万国,异乎周诵、汉庄矣。”
(12) 唐代史评之著,惟刘知几《史通》独传。知几次子有《史例》三卷,见《新唐志》,今不传。又柳璨有《史通析微》十卷,《新唐志》作柳氏《释史》,《直斋书录解题》谓其讥评刘氏之失,今亦不传。此外尚有裴杰《史汉异义》(《通志》“义”作“议”)三卷,田弘正客《沂公史例》十卷,均见《新唐志》文史类;又吴武陵《十三代史驳议》十二卷,见《宋志》文史类,似均不重在论文。
(13) 《史通·核才》篇云:“文之与史,较然异辙。故以张衡之文而不闲于史,以陈寿之史而不习于文,其有赋述《两都》,诗裁《八咏》,而能编次汉册,勒成宋典,若斯人者,其流几何?是以略观近代,有齿迹文章而兼修史传。其为式也,罗含、谢客,宛为歌颂之文,萧绎、江淹,直成铭赞之序,温子升尤工复语,卢思道雅好丽词;江总猖獗以成迷,庾信轻薄而流宕,此其大较也。”又《杂说下》云:“史云史云,文饰云乎哉!”盖他因于文史分途,故不欲以文人撰史,更不欲史之偏于文饰。
(14) 《史通·言语》篇云:“夫《三传》之说,既不习于《尚书》;两汉之词,又多违于战国;足以验甿俗之递改,知岁时之不同。而后来作者通无远识,记其当世口语罕能从实而书。方复追效昔人,示其稽古。是以好邱明者则偏模《左传》,爱子长者则全学史公。用使周、秦言辞,见于魏、晋之代,楚、汉应对,行乎宋、齐之日,而修伪混沌,失彼天然。今古以之不绝,真伪由是相乱。……夫天地长久,风俗无恒,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而作者皆怯书今语,勇效昔,言不其惑乎?”
(15) 《史通·叙事》篇云:“昔文章既作,比兴由生:鸟兽以媲贤愚,草木以方男女,诗人骚客,言之备矣。洎乎中代,其体稍殊,或拟人必以其伦,或述事多比于古。当汉氏之临天下也,君实称帝,理异殷周,子乃封王,名非鲁卫。而作者犹谓帝家为王室,公辅为王臣,盘石加建侯之言,带河申俾侯之誓。而史臣撰录,亦同彼文章,假托古词,翻易新语。润色之滥,萌于此矣。降及近古,弥见其甚。……夫持彼往事,用为今说,置于文章则可,施于简册则否矣。”
(16) 《史通·浮词》篇云:“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日月,持用不刊,而史传所书,贵乎博录而已。至于本事之外,时寄抑扬,此乃得失禀于片言,是非由于一句。谈何容易,可不慎欤!但近代作者溺于烦富,则有发言失中,加字不惬;遂令后之览者,难以取信。”
(17) 《文心·练字》篇虽谓“今一字诡异,则群句震惊”,而《夸饰》篇亦谓“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均去甚去泰之意,与史家论旨自别。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