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世盐铁转运使在扬州,尽斡利权,判官多至数十人,商贾如织。故谚称“扬一益二”,谓天下之盛,扬为一而蜀次之也。
成都地处沃壤千里、物产丰饶的西川平原,因其“水陆所凑,货殖所萃”[97]。至唐时已发展成为人口众多、经济繁荣的大都会;但若与同时代的扬州相比,则在人烟稠密和商业繁荣方面还稍逊一筹。正如唐人杜荀鹤诗所云:“见说西川景物繁,维扬景物胜西川”[98]。诗中的“维扬”,即指扬州。可见唐时扬州之盛,同时代的城市是无与伦比的。
扬州之盛,盛在万商云集。街头商贩众多,店铺鳞次栉比,商业氛围与繁荣景象,在唐朝时当数全国之最。《新唐书》卷九十一《李袭志传附其弟袭誉传》说:“扬州,江吴大都会,俗喜商贾,不事农。”李袭誉是唐太宗贞观年间(627~649年)的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可知扬州早在唐初已是一个商业发达的城市。扬州原本物产丰饶,加上安史之乱时期没有遭受破坏,还接纳了大量的北方难民,促进了经济发展。安史之乱后,朝廷的财赋收入全赖江淮和江南地区,扬州成为漕运的中转站,人口与繁荣与日俱增,到中、晚唐时期则达到鼎盛状态。
云集在扬州的商贾,大致可分为四种:
一是坐商。长期居住在市廛,开店经商。中、晚唐时期的扬州,主要街道上店铺鳞次栉比,十分热闹。张祜有诗云:“十里长街市井连。”王建也有诗云:“夜市千灯照碧云。”都反映了唐朝时扬州商业发达、经济繁荣的状况。
二是行商。将外地的土特产贩运到扬州,或将扬州一带的土特产贩运到外地,利用地区之间的差价,从中获取商业利润。淮南节度使高骈的幕僚吕用之,其父吕璜就是一个做茶叶生意的扬州行商。“吕用之,鄱阳安仁里细民也,父璜以货茗为业,来往于淮浙间,时四方无事,广陵为歌钟之地,富商大贾动逾百数。璜明敏善酒律,多与群商游”[99]。行商比坐商虽然获利丰厚,但长年奔波在外,煞是辛苦,且与家人不能团聚。王建《江南三台》诗对此描绘道:“扬州城边少妇,长安城里商人。三年不得消息,各自拜鬼求神。”说的就是行商的夫妻间相思之情。
三是官商。多为一些节度使、观察使和别的官吏,利用手中权力,暗地操纵或委托别人经营买卖,牟取厚利或暴利。例如,“诸道节度、观察使,以广陵当南北大冲,百货所集,多以军储货贩,列置邸肆,名托军用,实私其利息”[100]。为此,朝廷于代宗大历十四年(779年)七月,“令王公百官及天下长吏,无得与人争利,先于扬州置邸肆,贸易者,罢之”[101]。这就是典型的官商,他们利用不正当的手段,与民争利,扰乱了商业秩序。好在朝廷发现后,及时下令加以制止。
四是外商。唐时,扬州多外商,主要来自波斯(今伊朗)、大食(今沙特阿拉伯)等西亚国家。经营珠宝、药材等商业。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年),平卢兵马使田神功率军进入扬州,“大掠百姓、商人资产,郡内比屋发掘略偏,商胡波斯被杀者数千人”[102]。这是一场浩劫,被杀的波斯商人达数千人之多,说明当时扬州的外商确实很多。
扬州万商云集,其中生意做得大、从业人员多的行业,计有以下这些行业。
(一)富甲一方的食盐业
这是扬州商贾中最有权势、也是最富裕的群体。江淮地区是盛产海盐的地方,早在汉初刘濞经营江淮地区时,就招募流民“煮海为盐”,并运销各地而获得巨大财富。自汉武帝以后实行盐铁专卖政策,盐利成为历代朝廷的主要经济来源,因此专卖政策一直未变。唐朝自安史之乱后,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中原和北方千里萧条,人烟断绝,财政状况面临危机,只能将财赋的来源转向江淮地区,而盐利是江淮地区最大的财赋。当时东南一带的海盐产区有四场十监,淮南道占了二监,即海陵监和盐城监,产量居四场十监之首。刘晏任度支、盐铁转运使时,对食盐的专卖政策进行了改革,将原来的民制、官收、官运、官销,改为民制、官收、商运、商销,就是说在严禁盐场向盐商私售食盐的基础上,由官府统一向盐场收购食盐,加税后当场销给盐商,再由盐商自行运输和销售。由于扬州是淮南道的首府,又是交通发达的通都大邑,因此盐商们均以扬州为转运中心,从各个盐场运盐至扬州,再从扬州通过运河运销全国各地。唐时,扬州周围水域的运盐船随处可见,不仅运盐繁忙,而且日夜兼程。日本僧人圆仁乘船从如皋到扬州,在途中停宿,他在“半夜看到运盐船只,或三、四船,或四、五船,双结续编不绝,数十里相随而行”[103]。自是,扬州成为食盐的集散地,也是盐商云集的场所。由于食盐是大宗商品,经营者多为资金比较雄厚、且有销售门路的大商人。盐商除了取得朝廷允许的合法利润外,还以偷逃盐税、高价销售或暗地从盐场直接进货等违法手段,获取大量的非法利润,因此盐商大多属于腰缠万贯的富商巨贾。白居易《盐商妇》诗曾予深刻的揭露:“婿作盐商十五年,不属州县属天子,每年盐利入官时,少入官家多入私。官家利落私家厚,盐铁尚书远不知。”[104]可见,盐商的富裕是从损害国家利益和剥削消费者而取得的,可谓为富不仁。正是经营食盐可获大利、暴利,因此,一些握有特权的官商,以经营食盐为多。
(二)遍布街市的茶叶业
茶是生长在南方的一种经济作物,南朝时已经开始用作饮料。齐武帝临终遗嘱中说:“我灵上慎勿以牲为祭,惟设饼、茶饮、干饭、酒脯而已,天下贵贱咸同此制。”[105]不过,当时饮茶尚未普及,惟在上层社会招待贵客嘉宾时使用。到唐朝时才逐渐形成饮茶风气,并普及到整个社会,以致出现了饮茶品茗的专著《茶经》。既然城乡居民养成了饮茶习惯,茶商也就应运而生。茶商分为两类:一是开设茶店,泡茶出售,如后来的茶馆、茶室等。唐代人封演《封氏闻见录》卷六《饮茶》条说:“自邹、鲁、沧、棣,渐至京邑城市,多开店铺煎茶卖之,不问道俗,投钱取饮。其茶自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说明唐代时我国北方已出现茶馆的早期形式。二是从事茶叶买卖。这里所说的茶商就是指后者而言。从事茶叶买卖的茶商又有坐商、行商之分。坐商一般是在街市上开设茶叶店铺,以零售茶叶赚钱,属小本经营者居多。行商则不同,一般是从茶叶产地长途贩运到扬州市场,或再转运至不产茶叶的地方进行批发销售,属大宗商品交易。由于买进卖出的数量大,加上产地的收购价低,因此经营茶叶的行商获利都很丰厚,是扬州诸多富商大贾的组成者之一。唐时茶叶产区分布很广,据李肇《唐国史补》记载:“风俗茶叶,茶之名品益众。剑南有蒙顶石花,或小方,或散芽,号为第一。湖州有顾渚之紫笋,东川有神泉、小团、昌明、兽目,峡州有碧涧,福州有方山之露牙,夔州有香山,江陵有南木,岳州有含膏,婺州有东白,洪州有西山之白露,寿州有霍山之黄芽,蕲州有蕲门团黄”[106]。以上所列茶叶产地,有的产量不多,有的离开扬州路途较远,而产量多、质量好、离扬州又不太远的浮梁(今江西省浮梁县和景德镇一带),是扬州茶商常去的地方。
茶商常获取丰厚的利润,而朝廷也从中得到巨额的茶税。据记载:“贞元九年,诸道盐铁使张滂奏:出茶州县若山及商人要路,以三等定估(注:即以三等茶叶的价格进行估算),十税其一。自是,岁得钱四十万缗”[107]。就是说,除了茶山要征税外,还要向茶商收取运输茶叶时的通行费。到了唐穆宗时,盐铁使王播又向朝廷奏请“增天下茶税,率百钱增五十”[108]。即茶叶税率提高百分之五十。这样,朝廷仅茶叶税一项,每年收入就达六十万缗。
(三)驰名遐迩的铜器业(www.xing528.com)
天宝三年(744年),陕州刺史兼水陆转运使韦坚,重新开通关中漕渠,又在长安城东望春楼下挖成广运潭(人工湖泊)。调集关东各地的商船数百只,装载着当地的土特产,在广运潭中开水上展览会。其中来自扬州的商船上,装载着锦、海味和各种铜器。船上的人穿着当地的服饰,边吹打边唱着:“潭里船车闹,扬州铜器多”[109]的民间小调。唐玄宗在望春楼上看到广运潭里如此热闹的场面,十分高兴,因而赐名该人工湖为广运潭。唐时,扬州铜器营销天下,其中以铜镜最为著名。扬州铜镜的铜、锡、铅合金配方科学,铸造、抛光、研磨、焊接、雕刻等工艺精湛,制成的铜镜软硬适中、光洁度好,再加上品种、形制多样,因此深受人们喜爱,连皇帝也不例外。“唐中宗令扬州造方丈镜,铸铜为桂树,金花银叶。帝每常骑马自照,人马并在镜中”[110]。目前在扬州博物馆珍藏着许多种形制各异、工艺精美的唐代铜镜,反映了唐代扬州制镜手工业的高超工艺和技术。扬州铜镜具有难以模仿的特色,有记载说:“张怀道送给冯履谦一镜,谦集县吏遍示之,咸曰:维扬物之美者,甚嘉也。”[111]可见扬州铜镜的特色已深入人心,有经验者一看便知。唐时,扬州铜镜是时尚之物,不论皇家或民间,女子出嫁时扬州铜镜是嫁妆必备之物。总之,包括铜镜在内的扬州铜器驰名遐迩,因此唐代扬州的铜器市场十分繁荣,生意也特别兴旺。
(四)独具特色的毡帽业
当时京城及其他大城市的一些青少年,头戴扬州毡帽,招摇过市,算是一种时髦。“刬戴扬州帽,重薰异国香,垂鞭踏青草,来去杏园芳。”[112]这是李廓《长安少年行》诗十首之一。为什么戴扬州毡帽会成为一种时髦呢?这是由裴度遇刺一事所引起。据《旧唐书》卷一百七十《裴度传》记载:
元和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师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化里,盗三以剑击度。初断靴带,次中背,才绝单衣,后微伤其首。度堕马,会度戴毡帽,故疮不至深。贼又挥刃追度,度从人王义乃持贼连呼甚急,贼反刃断义手乃得去。度已堕沟中,贼谓度已死,乃舍去。
王承宗和李师道都是割据一方的藩镇军阀。宪宗时,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主张用武力讨伐气焰嚣张的李师道。李师道派遣刺客潜入京城行刺这二位朝廷大臣。结果,宰相武元衡被刺死于街头,而裴度因戴着扬州毡帽,头部仅受轻伤。又据《太平广记》卷一百五十三《裴度》条记载:“度赖帽子顶厚,经刀处,微伤如线数寸,旬余如平常。”由于扬州生产的毡帽帽顶厚实,毡质坚韧,故裴度在遇刺中幸免一死。从此,扬州生产的毡帽名声大噪。戴扬州毡帽犹如戴头盔,既保暖又保安全;而青少年们则将戴扬州毡帽视为一种时髦。于是,扬州毡帽在市场上成为畅销商品,从事毡帽业的商家也很多。
(五)女性钟爱的丝织品和时尚服饰业
锦和绫都属于丝织品。扬州锦,原料好,纺织精,色泽鲜艳,质量上乘,为当时女性所钟爱。扬州的锦衣、锦袍、锦被等都被列为贡品。“宫中供贵妃院织锦、刺绣之工,凡七百人……扬、益、岭表刺史,必求良工造作奇器异服,以奉贵妃献贺”[113]。说明杨贵妃喜爱扬州出产的锦料以及由扬州裁缝、绣工所裁剪的款式新颖的服装和刺绣。这些是中、晚唐时期,扬州市场上销量极大的商品。
(六)外商居多的珠宝业
多为波斯和大食的外商所经营。他们在扬州开设大量店铺从事珠宝类商品的买卖。《太平广记》卷四百零二《李勉》条记载:司徒李勉在开元初任浚仪(今河南省开封市)尉。秩满,乘船沿汴渠游览广陵,在途中遇一年迈有病的外商,要求搭乘李勉的船前往扬州,他说:我在扬州经商已逾二十年,有三个儿子现在扬州。李勉不仅同意他上船同行,而且一路上给予饮食等照顾,使老外商深为感动。船到泗水上,老外商病危,在临死前抽刀割股取出一颗价值百万的珠宝给李勉,表示酬谢。老外商死后,李勉为他整顿衣衫在淮上埋葬,在埋葬前的瞬间,秘密地将这颗宝珠放入老人的口中。到达扬州后,李勉与许多外商相处在一起,终于寻找到老外商的儿子,将路途赠宝珠之事以及埋葬地点告知其子,其子当即前往淮上取得宝珠。又据同书同卷的另一则记载:元和初某夜,有盐船数十只,停宿于苏州华亭县陆四官庙前,半夜雨过后,忽见庙前一处光明如火,前往视之,乃是一颗明珠。取而以衣裹之使之不透光,至扬州胡店(即胡商开设的珠宝店)卖出,获数千缗。以上两则记载,充满着传奇色彩,似乎不可置信;但是这些记载反映了这样一个历史事实:唐朝时有许多胡人在扬州开设珠宝店,从事珠宝的收购和售卖。《旧唐书》卷八十八《苏瓌传》也说:“扬州地当冲要,多富商大贾、珠翠珍怪之产。”由于珠宝商多而比较富有,容易成为谋财害命的对象,如上引《旧唐书·田神功传》记载所说的外商财产被掠劫、数千名外商被杀之事,唐朝政府对扬州外商遭遇的浩劫,深感遗憾,所以在唐文宗时下诏对外商给予保护。诏曰:“南海蕃舶,本以慕化而来……其岭南、福建及扬州蕃客,宜委节度、观察使常加存问,除舶脚收市进奉外,任其往来通流,自为交易,不得重加率税”[114]。
(七)汇集中外货源的药材业
扬州地处平原水网地区,并不出产药材,但扬州是百货汇集的商业都会,其中不乏药材商品。这些药材都是从各地乃至国外贩运到扬州的,因此经营药材买卖的商店也多,这就是扬州药材市场活跃、药材商多的原因。《太平广记》卷二十三《冯俊》条记载说:“贞元初,广陵人冯俊,以佣工资生,多力而愚。常遇一道士,于市买药,置一囊重百余斤,募能独负者,当倍酬其值。俊乃请行,至六合,约酬一千文。”这个道士在扬州市场上买了百余斤重的药物,说明唐时扬州药材市场十分兴旺,药物供应充足。药材商也多富商大贾。据《太平广记》卷十七《裴谌》条记载:有裴谌者,“市药于广陵”,其住宅则“楼阁重复,花木鲜秀……烟翠葱茏,景色妍媚……窗户栋梁饰以异宝……器物珍异”。无疑,裴谌是个十分富裕的药材商。又如同书卷十六《张老》条记载:扬州六合人张老,与韦君是亲戚。一天,张老给韦君一故席帽,说:“兄若无钱,可于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取一千万,持此为信。”韦君心存疑窦,“乃往扬州入北邸,王老方当肆陈药”。乃递帽与王老,经过一女子核查,确认是张老之帽,遂付给韦君一千万。说明这个开药材铺的王老是个很有钱的药材商。
唐时,扬州药材商中波斯、大食等外商不在少数,经营的药材多为一些名贵药材、香料等。他们将出产于今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南洋各地和西亚的药材、香料贩运到扬州,再从扬州市场上将中国各地出产的药材贩运到南洋、西亚等地,从中赚取大钱,因此外商中的药材商也多富商大贾。总之,唐时扬州的药材市场,中、外药物齐备,附近各地买药都赴扬州,生意兴旺,十分热闹。诗僧皎然有诗云:“江南药少淮南有,暂别胥门上京口……扬州喧喧卖药市,浮俗无由识仙子”[115]。所反映的就是唐时扬州药材市场的实际状况。
扬州的商业很繁荣,富商大贾也很多,除了上述七种行业以外,木材业和造船业也是获利较多的行业。《太平广记》卷三百三十一《杨溥》条说:“豫章诸县尽出良材,求利者采之,将至广陵,利则数倍。”还有一些富商大贾,不知从事何种行业,如李肇《唐国史补》卷中《王四舅一字》条云:“扬州有王生者,人呼为王四舅,匿迹货殖,厚自奉养,人不可见。扬州富商大贾,质库酒家,得王四舅一字,悉奔走之。”又如前面所说的俞大娘也很富有。她拥有一艘大船,每年自江西至扬州来回一次,就获利丰厚。不知贩运何种商品,也许可能是专业货运商。晚唐诗人罗隐所撰《广陵妖乱志》中也有一则记载:“有大贾周师儒者,其居处花木楼榭之奇,为广陵甲第。”这位周姓大贾,不知经营何种商业,也难查考。
商业与手工业是相辅相成的。唐代扬州万商云集,除了商业兴旺外,还与手工业发达有着密切关系。据考古发掘资料,唐时扬州各种手工业工厂遗址遍布,说明当时手工业生产十分发达,产品繁多,工艺精湛,其中驰名全国的有如下一些:造船、陶瓷、木器、漆器、玉石、金银首饰、酿酒、制糖以及米面食品等手工业,都很闻名,兹不一一赘述。
总之,唐代的扬州,是个移民城市,居民五方杂处,人口众多,商业繁荣,手工业发达。再加上遍布市井街头的酒家、旅店、娱乐场所、妓院……使整个城市的白天和夜晚,都沉浸在一派繁华、喧闹和五光十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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