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上所述,太伯渎是太伯出奔荆蛮定居于今江苏无锡后,开凿的一条东通苏州、西通无锡的人工运河,距今已有3100多年的历史。它经历了湮而复现、废而复存的历史变迁,经唐代在其遗迹基础上进行重开,以及后来历代的不断疏治,至今尚存,有目共睹。但学术界有些学者,因太伯渎未见于北宋以前的文献记载,直到北宋的《太平寰宇记》始有记载,遂怀疑其事的真实性,认为是后人的牵强附会,不是历史事实。这种观点,未免有吹毛求疵、多疑多虑之嫌。笔者将在本节,以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予以详细阐释:为什么太伯渎一直不见于北宋以前的文献记载,而直到北宋时始见于文献记载的原因。
首先需要强调指出的是,文献记载固然是鉴别历史真伪的重要依据,但也得结合历史条件进行具体分析,不应该不顾历史条件而片面地强调文献记载。我们知道,在商殷朝后期虽然甲骨文已经问世,但甲骨文是用铜刀在坚硬的甲壳上细致地镌刻的,十分困难。因此所记述的内容,有着严格限制,只限于记述国家重大的政治、军事活动和宫廷祭祀、占卜等内容。诸如吴太伯开挖一条短小的河道,则纯属民间经济活动小事;何况这条小河又位于当时尚为不毛之地的江南地区。其时江南地区分布着许多氏族部落,并不在朝廷控制范围之内。因此,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太伯渎是根本不可能见诸文献记载的。
春秋战国以降,文献记载渐趋普遍,但由于当时社会条件的限制,史书记载的内容,仍然偏重于政治、军事等国家大事。诸如开挖河道等经济活动则鲜有记载,即使有记载也十分简略。例如,吴国开凿的邗沟运河,长三百余里,是历史上一条有名的重要运河。但许多史书并无记载,惟《左传》有寥寥七字的记载:“吴城邗,沟通江淮。”而这七字中,实际表达运河的,只有“沟通江淮”四字。须知,要不是吴国开挖邗沟是为了运兵运粮、北伐齐国并与晋国争霸,其性质完全属于军事、政治范围的话,则《左传》上恐怕连这七个字的记载也不会有。至于太伯渎,只是民间开挖的一条小河,当初并无名称,而且又在远离中原的偏僻江南地区。河道存在时,除了当地人们能够亲眼目睹和日常用于灌溉、行舟外,根本不为世人所知;河道湮废后,除了在当地民间留下印象、回忆和代代相沿的传说外,早被世人完全遗忘。正因为如此,在北宋以前的历史文献上,也就没有太伯渎的记载。根据我国历史记载的通例和习惯,应该承认以下的表达是合乎逻辑的:在北宋以前的史书上,没有关于太伯渎的记载,并不等于在北宋以前的历史上,就没有存在过太伯渎。
开挖于距今3100多年前商朝后期的太伯渎,随着时光流逝,沧桑变化,后来湮废无闻,直到1800年以后的唐朝中期才被重新发现。那么,湮废已久的太伯渎,为何会在中唐时期突然被发现呢?这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形势有关。我们知道,中国古代的经济重心,一向是在北方黄河流域,由于北方长期战乱等原因,自隋唐时代开始,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及至安史之乱期间,中原地区战火连天,满目疮痍,战后又出现藩镇割据、漕运严重受阻的局面。其时,唐朝政权只能依赖江南地区的粮食赋税苦苦支撑,经济重心完全南移。生活在当时的韩愈说:“赋出天下,而江南居什九”[38]。就是说,唐朝的财政收入,百分之九十要依赖江南地区。当时的朝廷向江南地方官府,不断地下诏要求增加粮食生产,解决朝廷急需。江南地区的官府,为此而不得不到处开荒拓地,大兴水利工程。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唐宪宗元和年间常州刺史孟简,在其管辖区内(当时无锡属常州管辖)到处开挖河道时,偶然发现了一条“淀塞年深,粗分崖岸”[39]的古河道遗迹。据笔者推测,当时唐朝人在发现这条古河道遗迹后,可能还在遗迹的泥土中发现一些诸如用于挖土的青铜工具残件、腐烂残破的木桨等器物垃圾,因而引起了地方官府的格外重视与咄咄好奇,遂邀请了当地一些有学问、有见识的长老,进行现场考察、辨认,并根据民间传说中的太伯渎所经之处,进行对照、分析后,才认定为太伯渎的故道。于是决定对这条地下故道进行重开,用以灌溉和行舟。估计当时常州刺史孟简,将此事向朝廷作了书面奏报,有档案留存在朝廷。到了北宋太宗时,知名学者乐史奉命编纂国家地理总志《太平寰宇记》,遂根据朝廷档案资料以及图志等,将孟简发现并重开太伯渎的情况,扼要地记载于《常州·无锡县》条下。嗣后,又被欧阳修和宋祁编纂的《新唐书》所采用,从此广为流传。乐史、欧阳修、宋祁等,均为北宋时学识渊博、治学严谨的学界著名泰斗人士,关于太伯渎情况的记载,绝不会是捕风捉影或牵强附会,而必然是有可靠依据的(推测当时所依据的,应该是朝廷保存的历史档案、当时尚存世的有关历史典籍和地理图志、江南地方官府奏报中的当地民间传说等)。更何况《太平寰宇记》和《新唐书》等书,均为审核精细的官方权威性典籍,应该说其记载是真实可信的。后来元、明、清各朝,又对孟简循故道重开的太伯渎,不断地进行疏浚和整治,使太伯渎得以完好地保存至今。一些史书和地方志,也纷纷对太伯渎的变迁状况加以记载,从而使今天的人们得知:三千多年前的太伯渎,就是今天位于江苏无锡市区东南的伯渎港前身。
以上所述,就是无锡历史上的太伯渎,其湮而复现、废而复存的变迁经过,以及为何不见于北宋前的文献记载,而从北宋开始则突然出现较多记载的原因。这使我们在进行历史研究时,深刻领悟到:文献记载固然是鉴定历史事物真伪的重要依据,但在没有文献记载的依据时,依据地下的历史遗物或遗迹,同样可以揭示历史的真相。
太伯渎遗迹在中唐时期的被意外发现,这与我国近代或当今,在全国各地热火朝天进行工程建设中,常常会在地下意外地发现一些古代器物或遗迹,使从未见于文献记载的许多历史事实,得以为世人所知的情况,如出一辙。这里,列举两个实例予以证明:
例一,甲骨文是三千多年前殷代王室和贵族在祭祀时的卜辞,用刀镌刻在龟甲或兽骨上的文字。商殷王朝灭亡后,昔日的殷都,经过岁月的消逝,演变成位于今河南安阳市西北小屯村一带的“殷墟”和大片耕地。数量很多、刻有卜辞的甲骨,也就成为埋没在殷墟和耕地下面的殷代遗物。由于甲骨文或有关甲骨文的讯息,从未见于历史文献记载,因此后世的人们,根本没有“甲骨文”的概念,也根本不知道殷代有甲骨文的存在。(www.xing528.com)
甲骨文的发现是在清朝末年,其发现过程应归功于如下三部分人:①当地农民在耕地时的偶然发现,误认为是“龙骨”药材,可以卖钱而随手拾取、出售,从而得以避免了随手丢弃或散失。②当时有范姓和赵姓两位古董商贩,认为这是古董(但他们并不知道是何古董),于是深入农村向农民收购、转卖,从而得以大量积累并保存下来。③一些独具慧眼的学者,如1899年时担任国子监祭酒官职的王懿荣,是一位金石学家,他最早意识到这些出土甲骨上所刻的颇有规律的符号,很可能是殷代的文字。于是他率先以重金向范姓古董商贩购进了上千片甲骨,准备进行深入研究和考释。不料,翌年突然爆发八国联军入侵北京事件,王懿荣殉职身亡。王氏生前友人刘鹗(字铁云,即《老残游记》的作者)继承其志,除出资购进王氏身前所藏全部出土甲骨外,又出高价向古董商贩购进数千片甲骨。在共计5000余片的出土甲骨中,选取1058片做成拓片,于1903年编成《铁云藏龟》一书出版。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甲骨文拓本专著,从而得以使甲骨文流传于世。
如上所述,可见甲骨文的发现纯属意外。在此之前,人们根本不知道我国历史上有所谓“甲骨文”的存在,因而根本谈不上在发现前有文献记载的依据。
例二,1973年冬及1974年入春以后,陕西省关中地区久旱无雨。大片耕地出现干旱龟裂,严重影响农业生产,连人们日常所必需的饮用水也发生困难,于是农民们不得不到处打井觅水。1974年3月,临潼县两位农民在骊山北麓的一处荒地上打井,挖掘至4~5米深时,发现地下有许多陶俑的断臂残腿,感到十分奇怪并报告了当地政府。后来政府组织起有经验的考古人员,进行有计划的考古发掘,竟发现了震惊世界的秦始皇陵兵马俑。
在秦始皇陵的地下,藏有庞大阵容的兵马俑。由于这一情况从未见于历史文献的记载,因此人们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之奇迹。这事幸亏因当地农民在打井时的意外发现,才使长眠于地下二千多年的世界奇迹得以真相大白。现在需要回答的问题是:你能说因为历史文献上没有秦始皇兵马俑的记载,就对呈现在眼前的秦始皇陵兵马俑视而不见,不承认或不相信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吗?当然不能不承认,也不能不相信。由此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凡是研究历史,关于文献记载的依据固然重要,但在没有掌握文献记载或根本不存在文献记载的情况下,地下历史遗物或遗迹的发现,则无疑是比文献记载的依据,更为重要、更为宝贵、更为可靠。常言道:“眼见为实”,此之谓也。
现在将思绪再拉回到1200多年前的唐宪宗元和年间,当时太伯渎遗迹的意外发现,同上述所举两个实例的情况完全一样,也是没有文献记载的依据,因而世人对此闻所未闻。幸亏唐朝人在挖掘河道时的意外发现,才为世人所知。当今有一些人,对太伯渎的意外发现和历史存在,因在北宋以前的历史文献上找不到这方面的记载,就萌生怀疑,甚至否定其存在,这不是在“自设障碍、自找麻烦”吗?笔者真诚地希望这些抱着多疑心态的人们,能够从甲骨文、秦始皇陵兵马俑等,这些根本没有文献记载依据而完全是意外发现的实例中,深刻领悟到“眼见为实”这句老话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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