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
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道德经·第二十八章》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道德经·第五十六章》
老子的许许多多的名言当中,最受德国大哲学家黑格尔赞赏的是“知白守黑”这四个字。当然,黑格尔是从欧洲语言的译文中来理解老子的这句话的。他的理解:把自己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然后去观察,去审视光亮中的一切人、物、事。
关于这一点,老子的原文是:“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老子的这些话,首先是针对君王们说的,君王们希望自己的邦国非常强大,能够战胜异己,统一天下。
“知其荣,守其辱”,深知什么是荣耀,却安守卑辱的地位。想要获得万分荣耀,但是又不可能一下子做到,应该忍辱负重,多吃一点儿苦,多学习一点儿东西,谦虚一点儿,多做一些扎扎实实的、具体的工作,尽管做小事情没有做大事情那么神气活现。
历史上曾经受过侮辱,而最后获得成功的人物很多。比如韩信,就曾经在家乡受过一些小流氓的胯下之辱。他们叫韩信从他们的裤裆底下钻过去,这种侮辱一般人是受不了的,但是,韩信有大志向,又有大智慧,他知道如果跟这帮小流氓较劲,万一被杀了的话,一辈子的志向都落空了,这些人不值得成为他的对手,所以他从他们胯下钻了过去。还有春秋战国时期的孙膑、范雎等,都是在遭受了无数痛苦、九死一生的情况后,成了历史上的大人物。
知荣守辱为天下谷,天下就好比是山,做山谷,方能“常德乃足”。做到知荣守辱,并不急于表现自己、张扬自己,才能经常处在一个德行充足的状态,才能经常处在一个最谦虚、最谨慎、最全面的状态,而不是处在一个急躁自满自夸,很空虚而又无法正视世界的状态。
老子说“常德乃足,复归于朴”,这样才能回到最本色、最质朴、最靠得住的一种状态,而不是处在一种恶性膨胀的状态。“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虽然知道的事情非常多,但是宁可假设自己懂得很少,很多事还有点糊涂,越是觉得自己糊涂,就越会倾听这个世界,越会观察这个世界,越会思考这个世界,这样才能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看到外界各种的兴衰沉浮,而且能看得清清楚楚。相反,如果自以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那样判断任何事物就会变得非常主观,强不知以为知,暴露出自己的许多弱点,在那种情况之下,就会自以为是、自欺欺人。守其黑的道理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谦虚,多听别人的,什么事别急着往前赶,别急着说看法,因为自己的看法可能还不成熟。至少多听一听,知道了事情的各个方面之后再说话,这样往往效果会更好。
老子说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提供了一个比较正确、深沉、智慧的模式,而不是一个自吹自擂、强不知以为知的模式。这样才能“常德不忒”,永恒的德行才不会减弱,不会变化,永远是一个有道德的人,是一个有智慧、有足够精神追求的人,这样的话就“复归于无极”。知荣守辱是归于朴,知白守黑是归于无极,就是自己不用已有的成见、偏见、误会,甚至于谬见。自己不把自己绑起来,而是处在一个非常主动的位置,做什么事情就不是被动的,不是呆板的,更不是自己欺骗自己的。
知白守黑还可以和我们中国人喜欢讲的许多其他的话联系起来。比如说郑板桥的“难得糊涂”,就是一个人糊涂一点也不见得就不好,因为你不可能事事精明,要什么事都精了,那么就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就更糊涂了。相反,糊涂一点,某些不值得重视的事,就干脆略过去,糊涂处之的话,聪明能够用到正经地方,能够用到大地方。
在《庄子》里也提到了类似糊涂的说法,也是守黑守辱。说有几个神,中央的神叫作混沌,他招待自己两边的神,一个叫倏,一个叫忽,这两个神是急性子。这两个急性子发现混沌有一个问题:他的脸上没有七窍,即没有两只眼睛、两个鼻孔、两只耳朵和一张嘴。于是倏和忽,为了报答混沌的友好及款待之情,就想给混沌凿出七窍,凿了七天,一天凿一窟窿,到第七天,七窍凿完了,也把混沌给凿死了。本来想感恩,结果杀了混沌。说明人难得混沌,那些过细的,什么都明白,什么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并不是我们提倡的。
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最聪明。为什么高贵者反倒愚蠢呢?因为高贵者自信,用不着小心谨慎地对待生活中的每个细节;相反,卑贱者,什么事都要往最坏里考虑,什么事都想得周到,都要了解事情的前因和后果。另外为生活所迫,为怕别人侮辱所迫,也必须紧张起来,能够有所防御,能够该出手时便出手,能够不使自己随随便便地就吃亏上当倒霉。所以卑贱者有时候比高贵者还聪明,这也是“知其荣,守其辱”的一个含义,同时也是“知其白,守其黑”的一个含义。
中国传统文化中还有一个成语非常有意思,大家也都很熟悉,叫韬光养晦。韬是什么?本来是装剑的套子,要把剑装进去,装到套子里面,使剑光不至于外露,不至于泄露出来,泄露出来,别人就看到你身上带着剑,或者知道你家里头放着剑,那样你的敌对方、对你不怀好意的人,没等你把这剑拿出来就先把你给干掉了。所以即使有一把好剑,你也要放在韬里边,不要让它太亮,不要让人看见,这叫韬光。晦就跟守其辱或者守其黑一样,晦就是黑暗,把这个光遮住,经常表现出光彩不太大的样子,表现出不具有很大的威胁性。这样的话,你的生活、你的安全的状况会比较好,碰到什么问题不至于处在被动的地位,也不会树立太多的敌人,这是养晦。
老子还有一句话叫“和其光,同其尘”,一个人身上锋芒太露,什么事都争在前面,说话刺太多,亮得晃眼,老子说这不好,应该把身上的光线、光芒中和一下,让它柔和一点,不要太尖锐、太激烈。同尘就是和一般人、和红尘中人有所认同,不能什么事都高人一等,什么事都与众不同。
总之,老子的这种低调的战略思想,有它的特色,值得我们考虑。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道德经·第三十六章》
老子有段话很著名,他说“将欲歙之,必固张之”,想把一个东西关紧的时候(歙:关紧),就得先把它打开,开得大大的。“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想削弱一个东西的势力,减弱它的影响时,就先让它强盛,让它膨胀。“将欲废之,必固举之”,想废除它、灭亡它、让它归零,就先让它兴旺发达,先热闹一阵子。“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想从什么地方取得某种收获,就得先付出,先给点好处,下点功夫,这样才能从那儿得到所需要的东西。
这四条都是反着来的,想关上,先打开;想削弱,先强化;想废除,先兴旺;想拿走,先给予。生活中有很多这样的例子。比如以前的汽车自动化还不先进的时候,汽车门没关紧,需要先打开它,再使劲关上。家里的窗户也是这样,关不严的时候,先推开,然后再一拉才可能关严。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老子在《道德经·第三十章》也说过类似的话,“物壮则老,是谓不道”,如果太壮太强了,这时候就开始走下坡路了。比如一个运动员到了他成绩最好的时候,也就是到头了,再往后发展,他就该走下坡路了。所以老子认为太强了不符合大道的谦虚包容。
大道是要留下自己发展的余地,如有一百斤的力量,表现出七八十斤的力量就行了。这样还有再努力的可能,当然这和现在体育竞技不一样。现在体育竞技是,有一百斤的力量,在竞技场上最好能发挥出一百斤以上的力量。但问题是,如果使出了一百多斤的力量,很可能会造成伤害,甚至退出竞技场,所以老子的思想是有道理的。
“将欲废之,必先举之”,这类的事不是很多,但是确实有。传说民国时期,有一个军阀,治人有一招,想治什么人,讨厌什么人,先让这个人当司务长,管钱财、管物资,负责和财政、总务相关的事,下放给对方的权力非常大,而且不去管,不闻不问。过上三年,再去查,准保能搜集到足够枪毙对方的罪证。一个人在没有监督的情况下,掌握了很大的权力,而且能为自己谋利益时,很容易走向反面。
“将欲取之,必固与之”,一个君主、当权人想取得百姓的信任,必须得给百姓谋福利,想让百姓一上来就信任你,就帮助你,就支持你,那是不可能的。只有你能给百姓带来好处,只有你肯用自己的资源,用自己的经历,用自己的贡献来造福百姓,你才能得到百姓的拥护和帮助。
君王做什么事情,不要急功近利,不要老是梦想着立竿见影,早晨使的劲,晚上就收获;早晨种的菜,晚上就拌沙拉,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时候,事物的发展有一个辩证的过程,甚至有一个物极必反的过程,有一个逐渐走向自己的反面的过程。
这几句话在历史上引起了比较多的争议,尤其是朱熹,他很讨厌这几句话。他说,老子的心最毒,你看老子多么阴险、多么毒辣,他为了从对方那儿拿走点东西,先给对方点好处。现在社会上也有,有些诈骗犯,先给对方一点好处,让对方上当,然后把对方的东西一扫而光,不知道把对方害成什么样子。朱熹认为这是很毒辣的一招。
我们现在分析一下,为什么老子要讲这些话?老子是不是一个毒辣的阴谋家?首先我们要看一看老子生活的时代。那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代,天下大乱,各个诸侯国家钩心斗角,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在权力的争夺上,简直出现了一种奇观:声东击西,围魏救赵,欲取先予,等等。人人都有计谋,有些计谋甚至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力。
比如我们都知道越王勾践的故事,他在失败的情况下,对吴王夫差表现出的甘当奴仆的那种心态,让人看着都很难受,甚至让人看不起。他把自己放到了最卑下、最无望的位置,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而他最终成为春秋时期最后一位霸主。在春秋战国时这样的情况很多,很多君主败在了高估自己、好大喜功、急于求成、不自量力的心态上。
中国有一个说法叫骄兵必败,把自己看得过于强大,把对方看得弱小,这时候很容易出现漏洞。比如说项羽和刘邦,项羽处处占着优势,贵族出身,而且个人的条件别人是无法和他比拟的——身形高大,力气过人,以一敌百。但是刘邦会用人、会团结人,注意安抚老百姓,而且在失败后能蛰伏,最后终于找到一个机会,把项羽困在垓下,围了个水泄不通,最终项羽失败了。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刚开始的时候德国是所向无敌的,英国首相张伯伦等人采取绥靖政策,对德国连碰都不敢碰。美国也是躲得远远的,根本不想掺和,不想与希特勒为敌。但是希特勒却人心不足蛇吞象,本来他和苏联已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后来他想一口气,用两三个月的工夫占领整个苏联。尽管光靠苏联很难战胜德国,但是苏联拖住了法西斯德国侵略的步伐,再后来随着世界各个方面的制约,包括美英法几个国家的联合反抗,希特勒最终失败了。
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也是如此,硬是想一口气把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吞下去,变成它的奴仆,变成它的地盘,变成它的血肉,这样做的结果也只能是被拖死在中国国土上,等到再和美国为敌,那就更是自取灭亡了。
老子是逆向思维,他提倡一种阴柔的战术,什么事先退一步想:要把门关上,先打开门,开大一点好使劲,砰的一下子就关上了。对方本来势力就很强大,实力也强大,那就要让对方认为自己是无敌于天下的,什么事都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功夫的,对方越麻痹大意,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们过去的小说里也提到,双方骑着马拿着武器交战时,一定要等对方的破绽,而且经常是以诈败诈弱吸引对方的身体倾斜过来,等到马或者是人露出破绽了,再一鼓作气把对方干掉。现在的竞技击剑也常常用这种方法,诱着对方先出手,一出手正好露出了破绽,就好反击了。
老子总结的这套谋略,看起来很阴险、很深奥、很了不起,这不是偶然的,是有当时的历史背景的。老子强调这些谋略是国之利器,是一个君王、一个邦国的非常厉害且有效的一种武器,这种武器不能告诉别人,也不能让别人知道。就像鱼不能离开深水一样,国之利器不能够离开君王的深不见底的头脑,不能离开君王的深不见底的心思,不能随便说出来,说出来就像把鱼从水里捞出来,它就缺氧死了。所以谋略是需保密的。好厉害,老子。
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
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道德经·第四十九章》
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道德经·第二十二章》
老子的谋略是否是阴谋?这个问题有点复杂,因为有些时候在这种人和人的斗争当中,智慧、谋略往前一小步,哪怕两厘米,也许性质就变了,就会成为阴谋。所以中国人就有一种对智慧的不放心,我们经常讲的故事是一个人傻一点,但他往往是一个好人;而一个忒聪明的人,他的最后结局并不好,因为他太奸了,太会为自己谋划了。
在老子的整部《道德经》中,他多次提倡愚而不是提倡智,就是因为智和坏似乎挨得很近,愚和善似乎挨得很近。至今我们也有这种说法,说某某人太聪明了,这多半意味着他不够诚实、不够可靠,太善于算计,等等。
那么这到底是一个什么问题呢?鲁迅经常引用一句话,这句话最早来自俄罗斯的《克雷洛夫寓言》,说鹰有时候和鸡飞得一样低,但是鸡永远不可能和鹰飞得一样高。如果只是讲谋略,只是讲“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这个从表面上看,确实带几分阴谋的色彩,因为好人坏人都可以用这种办法。但是老子不一样,光看这些技巧性的、权术性的、谋略性的东西,理解不了老子。老子不仅仅是一个谋士,他还是一个哲学家、一个思想家,他有自己的理想,有和当时社会“相违背”的、“对着干”的思想。
首先老子的重要思想及其底线,确定了老子不是阴谋家,不是术士,不是纵横家,而是大家,是思想家。正如他说的“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说到底,一切的智慧,中心是百姓的需要,是百姓的利益,是百姓的追求,是百姓的梦想。这个就不简单了,一个阴谋家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提倡这样的理念。
老子的理念是圣人并没有固定的一个想法、一个说法,他要随时观察、聆听百姓的意见,按百姓的意见来办,按百姓的要求来做。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人民喜欢的我们才喜欢,我们要看人民喜欢不喜欢,人民满意不满意,人民高兴不高兴。这样一种理念至今仍然是有价值的,而老子是强调这个理念的。
其次老子是反战的。他不但反战,而且不争。他有句著名的话叫“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就是说一个人如果不和别人争了,那别人就争不过他了。因为我根本不和你争,你还跟我争个什么劲呢?他说这话的理念是,不要争权夺利,争权夺利没有好下场,只能暴露自己的低劣、丑恶,乃至阴毒。因此老子主张不争,反对战争,这使我们看到了老子的一种圣人的心肠。
中国人认为最高的境界是圣人的境界,圣人比权力、君王还厉害。因为圣人是最高的,圣人决定了一个君王的成败,决定了一个邦国、一个地区治理得好不好,所以老子提倡要有圣人的胸怀,他说的不是君王以百姓之心为心,而是圣人常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庄子·杂篇·天下》中有一个说法叫内圣外王,就是从自己的精神状态来说,充满着仁爱,充满着正义,充满着和睦,是一个圣人,在道德上是完美的,是辉煌的,是大家的榜样。但是处理外部的各种事物,是一个王,该执行权力就要执行权力,该管理就要管理,甚至于碰到对手、碰到敌人,该斗争也没法儿不斗争。这是内圣外王的一种理想,也可以说这是中国人对圣、对王的一个较高理想。
老子提出了许许多多的治国方略,有的是拐着弯达到目的,不能示人的;也有希望天下太平,希望世人能够保护住自己的生存、自己的利益、自己最起码的追求。
老子还主张要按照道,按照那个最基本的规律、最长远的规律、最永恒的规律来行使自己的权利。
外国有一个名词叫作权力的合法性,要有法律的根据,要有一套法律的程序,这些当然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要考虑一下中国,我们的传统在古代没有讲权力的合法性,实际上在追求的是权力的合道性。不但老子讲道,孔子也讲道,《论语·公冶长》说“邦有道”,就是说邦国权力的运转符合天道,符合人道,符合社会、文化、礼义之道。有道的邦国人民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古代很喜欢用的一个词是小康,小康表示有保障,这就是有道。
孔子说“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如果邦国是有道的,是按照道来运作的,我们应该贡献自己的智慧,贡献给社会、贡献给朝廷、贡献给家国;如果这个邦国、这个地区、这个族群,它的权力运作完全没有章法,完全不符合人民的心愿,完全是胡来,那么这个时候,读书人、君子干脆就装糊涂,不要再显聪明了,不要再往上凑份子了,不要再往前拥了,一边待着去。
老子的说法就是道即一切,不管是用权,不管是种地,不管是胜利,不管是失败,一切的一切都是按照道的标准、按照道的特性在运转的。
无道还有一个更难听的、更可怕的后果,就是在古代历史上,有很多被推翻的君主、帝王,比如说夏桀、商纣。这些被推翻的家伙,他们被大臣,乃至于被民人扣上的一顶帽子,就是无道。无道的结果,就是家破人亡,就等着亡国,就等着掉脑袋吧。
老子的各种谋略,实际上还有道在管着,道就是鹰所能飞的高度,就是鸡永远达不到的高度。在谋略上,老子讲的可以和鸡有某些共同之处,但是在总的出发点、总的概括上,在道上,在道德问题上,那些庸人、坏人、谋士、说客,他们是永远赶不上老子的,老子教给我们的,是大智慧。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道德经·第十二章》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
——《道德经·第七章》
老子的思想确实有许多是针对当时的君王、大臣、权力系统的,但是他的这些思想,也可以用到普通人的身上。对普通人,特别是对读书人更有教育意义。
老子关于做人的说法,可以大致归结为六无二有。六无是什么?就是要无私、无争、无贪、无咎、无为、无智。
无私是什么?老子说过,“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就是一个人不光盯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点事,看重的不是自己身上的那点具体的利益,而是能够考虑大道,这样他自己的那些最简单的个人需要才能得到满足。
无争。我们这一辈子会看到各种各样的人,如有的斤斤计较,整天在为自己争,争级别、争待遇、争名声、争奖项、争名单位置的前后……多数情况下,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一个真正有品质、有境界的人,他不争。争往往也是一个失败者的标志,越失败就越争,而越争就越失败。
这里说的是为自己而争,和现在的一些竞争是两回事,比如体育必须有竞争,商品的质量必须有竞争。但是在老子那个时期,这一类良性的竞争还没有摆在议事日程上。他看到的争,都是为自己争权夺利,是不够聪明、不够正确的事。
无贪也非常重要,《道德经》里没有用“贪”这个字,但是老子讲了这些道理。他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颜六色,反倒把人的眼睛弄花了,让人变成视障人士;“五音令人耳聋”,纷杂的声音使人耳朵都聋了;“五味令人口爽”,“爽”字不是现在指的爽口的意思,而是麻木的意思,吃的东西味道太厉害了,太强烈了,过一段时间后味觉都麻木了;“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骑上马打猎奔跑,这很快乐,但弄不好这个时候会发狂,会造成很多的危险。所以老子认为贪是不合适的,是得不偿失的。
无咎,就是不要干一些错误的事情,不要触犯文化的基本原则,不要触犯道德的底线,更不要触犯法律的底线。因为触犯了这些,就会受到责备、追究,乃至于受到惩罚。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注意谨慎、周到,不让自己陷入一种被责备、被唾弃,乃至于被惩罚的困境。
无为,就是不要辛辛苦苦地干些没用的事,说些无用的话,不要做那些适得其反的事情,整天忽悠、整天吹嘘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好处,只能降低自己的威信。
无知或者无智,这是很有意思的,这个知跟我们现在的说法并不完全一样。我们讲知识就是力量,我们讲智慧,这都和原来的说法不太一样。老子认为,有一定地位的人,耍心眼儿,做各种各样的设计,甚至于耍各种各样的花招来糊弄别人,这样做的结果是别人也就不会相信你,你也就不能达到有利于自己的目的。
二有,第一,他提倡人应该像婴孩那样生活,所谓“能如婴儿乎”?就是为了让你回到婴儿的阶段。老子认为婴儿没有混乱的思想,没有对他人的对立的或者敌意的表现。尤其是婴儿不算计,都是按照自己的本能的需要、自然的需要,婴儿必然会对照料他的父母充满了爱心,充满了和善,充满了期待。
其实不只是老子,也包括孔子,认为远古时期的人心比后来的好。那时候人的头脑相对简单一些,过着比较简单的生活,也恰恰是美好的生活。所以老子希望一个人能像婴儿一样天真,能够像婴儿一样单纯。他希望的是处在更加质朴,甚至是更加愚(而不是更加动心眼儿)的一个初期的不发达状态。
第二,回到婴儿阶段,不是真正成为婴儿,而是能够懂得天道,懂得大道,能够做到一切符合大道,与大道融合为一就无往而不胜。老子的意思可以简单地归结为低调做人,但是仅仅低调做人又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不是一个姿态问题,不是一个技术问题,不是一个礼貌问题,而是由于他对世界、对社会、对家国、对人生有很高明的见解,有很透彻的理解,从而做出非常正确的,至少是他自以为非常正确的选择。(www.xing528.com)
老子的一些想法,说简单就非常简单。老子在《道德经·第二十章》中说“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别人都很聪明,他糊里糊涂;别人都很快乐,他也无所谓快乐不快乐。我们可以把它想得很简单,说得很简单。反过来又感觉他讲的有一定的道理,而且他的目的是扭转东周那种天下大乱的情势。老子的观点针对的是当时的情况,我们也不能把它绝对化,我们也用不着跟老子较这劲。
致虚极,守静笃。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道德经·第十六章》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矣。
——《道德经·第六十三章》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穀。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故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
——《道德经·第三十九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故建言有之:
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颣。
上德若谷,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夫唯道,善贷且成。
——《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老子认为做人最需要的两个东西,第一是虚,第二是静,叫“致虚极,守静笃”。
虚是什么意思?就是要把外物、外在的现象看得虚一些。我们生活在世界上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现象,有蝇营狗苟的,有咋咋呼呼的,有偷偷摸摸的,有得意扬扬的。对于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是看实一点好,还是看虚一点好?我们要看虚一点,这样我们的心里也虚一点。心里虚一点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的脑子里、我们的心里并没有被芸芸众生充斥,挤得搁不下地方,没有学习的余地,没有上进提高的可能,这就是老子所谓的“虚”。“静”指的是诚实、安静,诚实安静是人的根源本初状态,人刚刚生下来是又安静又诚实的。老子有许多这一类的想法。
“夫物芸芸,各归其根”,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纷纷乱乱,但是我们要回到它的根源上去。“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回到根源以后,心就静下来了,就什么都看明白了。
“复命曰‘常’,知常曰‘明’”,归根到静止的程度,就真正体会到生命的本原。生命本身是很安静的,是不闹腾的,是不会自己给自己出难题的。回复到自身最恒常的状态,进入最佳状态、最干净的状态,这时候脑子就想明白了,眼睛就看明白了,耳朵也就听明白了,就能看到事情的本来面目,而不受其他的外物或者是自己的成见、偏见影响。
“不知‘常’”,如果进入不了恒常状态,精神状态不能保持一定的虚和静;“妄作凶”,那么这时候做什么事都是完全没有根据的、没有把握的、没有道理的,是胡作非为。胡作非为的结果,就是失败,甚至是自取灭亡的灾难祸患,所以叫“妄作凶”。
其实现在这样的例子也非常多,尤其是在体育比赛当中,一个人临场发挥得不正常,就是由于他的脑子里各种私心杂念太多,各种计较或是算计太多。比赛的时候,心里应没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只有最好的发挥,只有一种拼搏的快乐,而不是压力。过分的压力会造成不正常状态,不仅球赛、体操比赛等如此,我们在日常工作中,也会面临这样的问题,就看内心能不能足够从容,能不能足够平稳,或者我们现在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有没有足够的定力。老子所说的虚、静其实也是一种定力,有定力与没有定力,做起事情来效果完全不同。
老子还说“知‘常’容”,如果一个人能够保持正常的状态、纯洁的状态、空虚的状态,而不是填得满满的、压得沉沉的状态,就有了空间,有了容量。
是的,我们也要让心有容量,要装得下东西,“知‘常’容,容乃公”,有了容量就比较公正了,不是哪一类的话听得进去,哪一类的话就听不进去。不是动不动就不想聆听,不想观察,不能公正,不能按照大道来做。“公乃全”,公正、公开、公允才能成为周遍。“全乃天”,周遍,就要知天命天意,像天一样公正无私,这才是大道。“天乃道”,能够体会到天命、天意、天心、天道,这样就真正进入了大道的境界。“道乃久”,符合这个道了,精神状态也好,生命状态也好,才能够长久地坚持下去。“没身不殆”,到死仍然是在一种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是在一种符合大道的精神状态下,这样结束一生不会出大错。
中国人特别讲究精神状态,比如我们现在看一场比赛,解说员非常注重,也非常爱分析的,就是运动员有没有压力,有没有失常的地方,也就是把常看作是最重要的。老子说的常就是虚、静,不要把自己填得满满的,不要把自己弄得非常不安。处在一种安静而且谦虚的状态下,才能保持常态,而常态是最佳状态。有了最佳状态才能恒常,有了恒常的状态才能最佳。如果只是突然兴奋一下,紧接着就乱了套,那是不行的。
老子还分析“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真正的圣人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并不大模大样,并不自吹自擂,并不膨胀、虚妄。相反的,圣人是实事求是的人,也是守得住虚和静的人。
老子还说“贵以贱为本”,这话也说得好。高贵是以低贱为基本的。不管是多么高贵的事情,都是以低贱的、普通的、琐碎的事情,有时候甚至是大量的所谓卑污的工作、劳动做基础的,所以这个贵离不开贱。不管一个人的地位多么尊贵、名气多么响亮、层次多么高尚、事业多么伟大,他也有过很多低级的劳动、挫折,甚至是莽撞、过失。因此,高贵的东西,会有不高贵的经验,需要有不高贵的基础。
“高以下为基”,万丈高楼平地起,一切的一切都要从最基层开始,从最基础开始,甚至从底部开始,要以下为基,这也是老子对人的一种要求。即别一上来就高高在上,别老是站在云端说话,应该接地气,应该实实在在,行就是行,不行就慢慢地学,不要着急,不要吹嘘。
老子还说“明道若昧”,越是光明的、清晰的大道,反觉着它有点昏暗,弄不清楚。有人往往想找捷径,比如说学习,老想着找捷径;创业也老想着找捷径,或者是靠拼爹、靠行贿,找什么特殊的方法,希望一下子就成功,一下子就变成百万富翁,大多数人认为这不是好的道路。
如果一个朋友、一个师长教导你踏踏实实从基本功做起,一点一点地努力,你反倒觉得这条道路太昏暗了,不如那些找窍门的、走后门的、走捷径的,唰地一下子就变成人五人六了。不能有这种想法。
“进道若退”,本来是前进的道路,但是前进的道路没有窍门,没有捷径,并不能够立马获得暴发户式的成功,你觉得反倒退回来了。这样一点一点地从头学起,从零做起,从虚和静做起,这不是等于退回来了吗?如果有这样的思想,这样的精神状态就坏了。
“夷道若颣”,夷,是安全的道路、正常的道路,反倒觉得它挺危险,觉得没有把握。为什么?因为你受了邪恶思想的影响,老想走捷径或者邪道,老想一下子取得别人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取得的成就和果实。
老子说做人需要静,要自己把握得住自己,不要使自己陷入狂妄、混乱、咋呼、闹腾,乃至于动乱之中。老子的说法对我们还是很有参考价值的。当然人生当中也不能离开应有的搏击和担当。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是以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道德经·第七十六章》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
涤除玄鉴,能无疵乎?
爱民治国,能无为乎?
天门开阖,能为雌乎?
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道德经·第十章》
老子在《道德经》中多次提出柔弱的观点,其中一个就是柔弱胜刚强。他从生活中举出一些例子,说“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一个人活着的时候是柔软的,可以弯过来、折过去,但是死了以后就慢慢地僵硬了,想弄弯曲就不可能了。“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草木活着的时候是柔软脆弱的,死了就变得干硬了。
还有很多地方记述,老子和其他人做过这样的讨论:牙齿是最坚硬的,舌头是最柔软的,但是先坏的是牙,舌头一般情况下到死都是不会坏的。越是柔弱的东西也许越有力量。
老子在《道德经》里还说“坚强者死之徒”,坚强是死的一个因素,是属于死的一个概念。“是以兵强则灭”,用兵太强硬,早晚要被灭掉。“木强则折”,树木太坚硬了,就会折了。“强大处下,柔弱处上”,太强大了,反倒居于劣势;柔弱的时候,却居于优势。老子的这个观点有点奇怪,和一般人的看法不一样,但他举的生活中的例子也是站得住的。
我国很早就有成语,也说明柔弱胜刚强,比如水滴石穿、绳锯木断。水和石头,哪个硬?当然是石头硬。可水滴答滴答,经过一定年限,也许能把一块石头打出一个洞来。这一类的被水滴而改变了形状的石头,我们在很多景点都会见到。绳锯木断,绳子和木头哪一个坚硬?当然是木头坚硬。但是拿一根麻绳绕在木头上,来回拉锯,来回摩擦,最终木头像被锯子锯断了一样,这个例子也是成立的。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们提倡的品德是坚强,因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经过革命斗争而成立起来的,在革命斗争中最重要的品质就是坚强。而在古代,坚强的含义既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正面说的是坚持自己的原则,孟子的理论都很坚强,比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坚强的负面含义指的是不够灵活或者是调整得不够,老子把坚强当作一个负面的东西说,一方面是老子喜欢从反面立论,逆向思维,与众不同,见人之所不见,言人之所未言。还有一方面,老子针对的是当时的那种兵荒马乱、好大喜功、争权夺利的历史环境,所以他要注意从反面来谈。
老子的这个说法对后世影响很大,比如说以柔克刚、以弱胜强、以小胜大、以退为进,等等。以柔克刚,在战争中有这样的例子,尤其是在武功上,中国人一直追求着以柔克刚、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顺势取胜等。最明显的就是太极拳,太极拳是尽量用一种比较柔和的方式,希望能够在搏击中取胜。最近也有一些争论,认为太极拳在搏击上可能并不特别实用,但是目前来说太极拳不仅仅是用来搏击的,太极拳代表了一种练身、健身、自卫,以至于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是一种柔韧的精神,一种先让一步的精神,可以战胜那种来势汹汹的对手。
以弱胜强,这个在中外战争史上就更多了。楚汉之争,处于弱势的刘邦最终打败了强势的项羽;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处于弱势的苏联战胜了强势的法西斯德国。
以退为进,有时候为了前进,需要先撤退一下。毛主席关于运动战的思想,其中就包含了以退为进的思想。
以小胜大,我想起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时候,当时常常讨论一个问题,就是历史上小人物有可能战胜大人物。小人物没有包袱,不以势压人,他从弱小慢慢地往前发展,这样的人物,战胜自满自足、高高在上、自吹自擂的人,也是完全可能的。
老子还有一个说法,“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专气,把全身的气息、精神都专一起来。向着什么样的目的专一呢?就是使自己更柔和、更温柔、更谦逊、更容易调整、更容易变化。处在这种情况下,要做到一个什么样子呢?能像婴儿一样吗?老子认为婴儿充满了正气,不做任何的防卫,反倒是无敌的。
老子认为如果一个人把自己吹得太厉害了,太逞强了,就会露出破绽,就会露出弱点,容易被对手抓住,将其摧毁。所以人宁可表现得柔一点、弱一点,而不要过于逞强。在《三国演义》《水浒传》里到处都能看到这样的例子,一个人逞强、闹事、挑衅,结果反倒失败。如林冲到柴进的府里,碰到的那个教头,那个教头主动地向林冲挑衅,林冲多方退让,最后的结果只能是那个挑衅的教头失败。历史上这样的例子多得不得了,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绝对的,我们有些革命烈士、爱国义士恰恰是在落入敌手以后显出了最坚强的那一面,那也一定是被人们尊敬、树为榜样的。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道德经·第五十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道德经·第四十八章》
老子讲摄生,摄生是老子那时候的说法,意思和养生差不多,就是要爱惜自己的生命,使自己能够长寿。但是摄生还多了一个意思,摄是摄取,把对生命有利的各种因素都吸收过来、集合起来,就像古人讲的狐狸精、蛇精在深山老林里每天练功,汲取日月之精华,把最美好的东西吸收到自己身上来,最后就变成人了。
老子怎么讲摄生?他说:“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简单一些,我们可以这么理解:人始出于世而生,最终入于地面而死。属于长寿的人有十分之三;属于短命而亡的人有十分之三。人一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生命开始了,死亡也开始了,人一出生就进入到死的这个队伍里。而一个人在生活中碰到的有利于活的因素,有利于活得好的因素,占十分之三。推动一个人走向死亡、妨碍活的因素,也占十分之三。老子的估算实在是很深刻很有意思,虽然这个东西也没法搞成数据,用严格的数学方法来研究,但是大体上我觉得是有道理的。
有利的因素,比如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以当食物,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以做衣服来保护身体。人生当中有各种事情,能吸引你的事情,能让你高兴的事情,十分之三,我认为这已经不少了,哪能天天高兴。按我们中国人的说法,不如意事常八九,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不如意的事,但是不如意的事不见得是置人于死地的,所以老子说“死之徒,十有三”。
“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本来是为了活着而干的一些事,最后把人带到死的危险里面去了,这个有十分之三。还有一种解释就是这个生活的环境里,既有生的因素,又有死的因素,可生可死的因素,十有三。这两种解释都可以供我们参考。
“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看了这句话以后,就觉得我的第一种解释更靠谱,为什么本来想活着,结果变成催着自己走向死地了呢?因为太厚待自己了,太娇惯自己了,太贪婪了,好上求好,永不罢休,欲望不断增长、不断膨胀,过度了。
“盖闻善摄生者”,“盖闻”,听说过,或者知道,“善摄生者”,善于养生、善于聚集有利于生的因素的。“陆行不遇兕虎”,兕是指犀牛,走在陆地上碰不到犀牛和老虎。老子大部分时间是在东周做图书馆馆长,东周都城在河南洛阳,当时的河南是亚热带气候,有很多犀牛。“入军不被甲兵”,到了战场上,不会碰到武器,不会被弓箭或者刀剑伤害。“兕无所投其角”,犀牛的犄角没地儿可撞。“虎无所用其爪”,老虎的爪子没地儿可扑。“兵无所容其刃”,士兵的兵刃没地方使。“夫何故?以其无死地”,为什么呢?因为你没进入死地,身上不具有死的因素。
这话听着很空,实际上讲得太深刻了,就是人的非正常死亡,是由于他进入了死地,或者具备了死地的结果。什么叫死地?就是不该去的地方,有高度风险的地方,或者是自己身上的弱点。很多武侠小说讲过,一个人最终练就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了,但是他身上总有那么一处(可能是在小肚子上,可能在头顶,也可能在其他的一个怪地方),会留下一个破绽,会留下一个薄弱点。
什么情况下,一个人的生命处于比较安全的状态呢?老子说,处于自己能够养护、能够善待自己的一种生命状态。这种状态就是不要去死地,不要违法乱纪,不要残害别人,不要吸毒贩毒,不要无法无天,不要杀人越货等,因为所有的这些都是死地,不进入死地,就能够很好地爱护自己的生命,善待自己的生命。
我一个八十多岁的人,这样的例子,看到过很多,有些人年轻的时候身体非常好,强壮得不得了,甚至到了二十多岁,从来没感冒过。有一个朋友就曾经问我,什么叫头疼?头怎么会疼?他从来没有头疼过。还有的人从来都不在乎熬夜,前一天不睡觉,第二天接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些身体特别强壮的人,往往就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没有有些事不能做的意识,比如过度熬夜、过度劳累、过度吃喝,尤其是过度吸烟喝酒,所有的这些行为习惯都在直接或间接地把人引到死地去。
我喜欢说一句话,什么叫健康?健康就是向不健康说“不”,就是拒绝一切不健康的有害于身心的习惯和生活方式。老子说的人生当中的积极因素、消极因素、生的因素、死的因素、妨碍生的因素,或者追求生的快乐,结果变成催人早生病早亡的因素。我们要有所理解、有所估量、有所选择,这才是人的最好的摄生手段。
老子对做人的一些看法,和孔孟比较起来,好像不如他们那么积极,但是也有些是一致的。比如说他们都提倡谦虚、自然,提倡对人生的各种事情要有所选择,以及要做对人生最有利的事情。
老子更强调,不要做和你的人生追求、人生目的,和天道,和大道相反的事情。他在《道德经·第四十八章》中说“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意思是要想符合大道,要想体悟和活用大道的话,就要每天注意减少一点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减少一点不应该说的话,以至于能够做到无为而治,达到无为而无不为这样一个境界。这个时候身体会越来越健康,精神能够保持常态,各个方面都会不争而胜、不言而行、无为而无不为。这是老子很高明的说法,和一般人的思路不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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