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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空言说:传播观念史

时间:2023-11-2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有人可能会反对我把“交流”的意义限定得太窄,说我不无偏颇。“交流”一词值得我们更加细致地分析。和许多被称颂为没有掺假但实际上却不清不白的货物一样,“交流”不幸受困于概念的混乱之中。因为在当代话语中,“交流”是一个形态不分明、边界不清的概念性生殖细胞。“交流好,共通性好,更多的共享更加好”。[14]“交流”是一个历史丰富的词汇。Communication的第三个主要意思是“交换”,即一个涉及两次迁移的过程。交换的性质各有不同。

对空言说:传播观念史

有人可能会反对我把“交流”的意义限定得太窄,说我不无偏颇。他们这么说不是没有道理。“交流”一词值得我们更加细致地分析。和许多被称颂为没有掺假但实际上却不清不白的货物一样,“交流”不幸受困于概念的混乱之中。但是,如果“混乱”仅指“各个学理界定清晰的不同概念之间的不当混合”,那么我们即使用“混乱”来描述“交流”一词的意义含混,则仍然显得过于精确。因为在当代话语中,“交流”是一个形态不分明、边界不清的概念性生殖细胞。很少有什么概念会像它这样受陈词滥调的困扰。“交流好,共通性好,更多的共享更加好”。对这些看似理所当然的格言名句,由于我们对它们太不加检视,结果任凭它们将太多的东西径直扫到了地毯下,被我们所忽视。我本希望能够比较容易地在历史中找到能明确而有力地捍卫这些名言警句的思想家,但是我发现很难找到。因为“交流”已经成为政客、官僚、技术专家和治疗专家的个人领地,他们一个劲地想证明,自己是与人交流的行家里手,这导致这个词的流行度已经超过了它的清晰度。那些想在学术研究中将这个词从理论上进行准确表述的人,有的时候只能落得这样的下场:将这种臭气熏天的文化搞得更加形式化、正式化。[12]结果,关于交流的最丰富的哲学思考——亦即将交流视为主体间性(inter-subjectivity)[13]的问题或彼此理解失败的问题,并对之进行思考——常常来源于那些很少使用这个词的人。[14]

“交流”是一个历史丰富的词汇。它来自拉丁communicare,意义是告知、分享、使之共同。这个词在14—15世纪进入英语,其主要词根为mun-(注意不是uni-),和英语词“丰厚”(munificent)、“社区”(community)、“意义”(meaning)以及德语词的“共同体”(Gemeinschaft)等均有联系。

而拉丁词munus和“公开奉献的礼物或公开行使的职责”有关——实施这种活动的公开场所包括角斗士表演、献礼和祭礼等。

还有一个拉丁词communicatio,与交流有关,但它并不指通过符号交换而进行的人际交往艺术,也不暗示交流双方达到“互相承认”的那种希望。该词的意思完全与心灵没有关系,而一般都与有形物体相关。在经典的修辞理论中,communicatio是一个术语,指一种修辞手法,即演说家在演讲中假装以对手或听众的口气说话。作为一个演讲者分别模仿两个人的对话,以communicatio手法编造的“对话”,并不是真正的对话。[15]

和在拉丁语中一样,英语“communication”一词的主要意思与“传授”(imparting)相关,这和对话或互动的观念相去甚远。因此,“communication”也有“取走一份共享物”的意思,比如作为圣餐参与者(communicant)领取圣餐。这里,communication意指通过某种外在行为来表达社会团体的成员身份,这种表达行为并不需要得到回应或承认。在圣餐仪式中吃面包和喝红酒,就是要表明自己和古今圣者属于同一个教会(communion)。但是,这种活动主要不是为了发出某种讯息(除非行为者将其当做一种社交仪式,主客尽欢,或是把它当作给自己或给上帝的讯息)。

而且,“to communicate”指的是接收信息的行为,而不是发送信息的行为。更加准确地说,它指借助接收信息来发送信息。还有两个与此相似的用法是“学术交流”(或学术论著)(scholarly communication/monograph),以及主要指单方面发布讯息或通知的“交流”。这两种用法虽然也暗示有一个模糊或分散的受众存在,但没有“交换信息”的意思。(www.xing528.com)

“Communication”还有连接(connection)或链接(linkage)的意思。在19世纪的美国,“蒸汽连接”(steam connection)可以指铁路;又如在霍桑[16]小说《带七堵三角墙的房子》里,有这样一句话:“她走到门边。这扇门将房子和花园连接在一起,她习惯从这里进出。”[17]这里的“连接”用的就是“communication”。在“链接”这个意义上communication还可以指性交。[18]令人奇怪的是,communication曾经含有“性交”的意思,而intercourse(今天主要指“性交”)则曾经被用来指我们如今所说的“交流”(人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而语意含糊的“关系”(relations)一词则兼具以上两个含义。

Communication的第二个主要的意思是指迁移、传输或发射。它指物质性迁移——如热、光、磁性或礼品等的迁移——这个意思现在已经过时,但正如我将在本书第二章中阐述的,communication的这一意义是其后来获得“精神内容的迁移”这一意义的基础。可以被迁移的心理内容包括理念、思想或意义。约翰·洛克[19]曾论及“思想的交流”(communicaiton of thoughts),当时他是从物质领域借用了这个词,然后将其用于社会性用途,但洛克的“交流”同样并不一定具有双向交流的意思。人们可以将单向传输的广告和公关说成是communications——虽然在广告和公关中受众反馈要么不可能,要么不需要。那些发布广告和从事公关的人,很想让他们的讯息如传染病一样地流行——这是communication在“传输”层面上的又一个意义。

Communication的第三个主要意思是“交换”,即一个涉及两次迁移的过程。在这个含义上,communication包含交换、共同性以及某种平等互惠。交换的性质各有不同。Communication可以意味着两个不同终端之间的成功连接,就如人们在电报中所说的。但这里,只要接通,比如寄送普通邮件或发送电子邮件,就足以构成communication。如果两端的人都知道讯息已经到达,那么communication就算是发生了。communication还包含一个口语层面的意思,指朋友或同事之间应该进行开放和坦诚的谈话。[20]这里,communication并不是简单的交谈,而是一种特别的谈话,其特点是亲密无间、袒露心扉。Communication还有一个带有更加强烈“交换”含义的意思,它干脆就完全剔除了“交谈”而假定两个心灵能相会,实现精神语义(psychosemantic)上的共享,甚至是意识上的相互融合。正如列奥·罗温塔尔(Leo Lowenthal)[21]所说:“真正的交流包括心灵的融合,即内心体验的共享。”[22]虽然他的意思未必是说,我们可以不凭借物质性的语词就可以分享内心体验,但是他还是巧妙地给communication作了一个风险很高的定义:内在性的接触(contact between interiorities)。虽然这并不是交流的唯一定义,但是这个定义在过去的一百年里获得了显著地位,它具有非常强烈的规范性含义。

Communication还可以在更加收敛的意义上作为一个高度概括的词,用来指涉各种各样的符号互动(symbolic interaction)[23],这是它具有的第四个意思。这一意义上的communication没有什么特别的诉求,对人类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没有规范性的规定,而仅仅是关于人类的意义(signification)关系的一个描述性字眼。在英王詹姆斯钦定本《圣经[24]希腊语《马太福音》第5章第37节的翻译中就有这一层意思:“你们的话(communication),是,就说是;不是,就说不是。若再多说,就是出于那邪恶者。”这里用英文的communication来翻译希腊文的“逻各斯”(logos),而逻各斯是希腊文里意义最丰富的词语之一,其涵盖的意思包括词语、论说、话语、言语、故事、书籍和理性等等。亚里士多德曾说,人是会说话的动物。而作为一个总体性字眼,“逻各斯”涵盖了人作为“会说话的动物”所具备的一切能力。《马太福音》里的这句话要求我们所使用的言语(speech)应该简单明了,但是从其对logos的使用方式,我们似乎可以看出存在着一个关于如何处理人和“逻各斯/传播”之间的关系的总方针。

由上可见,communication也含有和“逻各斯”类似的广泛意义。查尔斯·霍顿·库利[25]1909年曾说:“这里我所指的commmmunication,是人为了发展彼此间的关系而依靠的一种机制——包括心灵中的一切符号,加上在空间里传达这些符号的手段,以及在时间里保存这些符号的手段。”在我的这本书里,我使用复数“communications”时,就是在这个意义上使用该词。雷蒙·威廉斯[26]也给communications下了个比较可行的定义,但是它过于强调心理方面。他说:“Communcations是观念、信息和态度借以传输和接受的制度与形式。”[27]这些制度和形式可以包括坟墓、象形文字、拼音文字、钱币教堂、电话、唱机、广播、电视、有线电视、电脑、因特网、多媒体虚拟现实或者任何其他传达意义的媒介。[28]而与communications(复数)相对照,我使用communication(单数)时,指的则是为使“我”与“他者”之间实现调和的努力。我们认为,复数的交流(communications),即传播技术,可以解决那些在单数的交流(communication)中出现的问题;用更好的连线就可以驱魔除鬼。我认为这种认识是错误的。尽管我不认为communication这个词能完全摆脱“无词语接触”的鬼魂的骚扰,但是它却给我们标定了一个令人激动的研究领域:我们这个会说话的物种的自然史。传播理论声称对这一领域拥有主权,但正如我将在下文里论证的,传播理论这个观念的出现并不会早于20世纪40年代(当时它指的是关于信号处理数学理论)。我还将指出,在19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之前,尚没有人将communication单独拎出来作为一个明确的问题对待。我在本书中所使用的“传播理论”,均不是指人们现在所习惯的传播研究活动。在本书中,我对“传播理论”一词的使用,意义都比较松散,而且是非历史[29]的(ahistorical)。它是关于人类境况的一种视野,这种视野认为人在某种根本意义上就是“交流性的”(communicative),正如希腊字“逻各斯”所具有的含义一样。在这个意义上,传播理论和伦理学政治哲学以及社会理论具有共同的本质性,其关注点都是社会组织中的“自我”与“他者”之间、“自我”与“自我”之间以及“亲密”和“疏远”之间的关系。尽管我在本书考察的所有人物很少有过要提出什么“传播理论”的想法,但是,我们目前所处的位置使我们能从他们的著作中发现原本从未存在的东西。本雅明懂得,“现在”可以为“过去”描绘轮廓,从而创造出各种相会点,实现我们与过去的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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