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子学与反文化专制思想

傅山对于历史上的“经子之争”的学术现象加以评论道:

经子之争亦末矣。只因儒者知《六经》之名,遂以为子不如经之尊,习见之鄙可见。即以字求之,经本“巠”字,“一”即天,“巛”则川。《说文》:“巠,水脉也。”而加“工”焉,又分为“二”为天地,“丨”以贯之。“子”则“了”而已。古“子”字作“”。 巠、子皆从“巛”者,何也?巛即川者,水也。巛则无不流行之理。训诂者以“”上之巛为发形,亦浅矣。人水也。子之从巛者,正谓得巛之一而为人也,与巠之从“巛”者同文。……孔子、孟子不称为孔经、孟经,而必曰孔子、孟子者,可见有子而后有经者也。岂不皆发一笑?(113)

上述傅山对经子关系的论述虽然十分周折,其意甚明,即他不同意同时代人或历史上的尊经而陋子的学术观念。他本人所提出的“有子而后有经者”的观点虽不是全对,但对于“十三经”而言,有部分的正确性。以此也表明经不是绝对的崇高而子不是绝对的浅陋。

傅山对诸子思想颇为推崇,尝说:“吾以《管子》《庄子》《列子》《楞严》《唯识》《毗婆》诸论约略参同,益知所谓儒者之不济事也。释氏说断灭处,敢说个不断灭。若儒家,似专于断灭处做工夫,却实实不能断灭。‘世路莫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如此指摘,何等严毅!学者概因一个‘怕’字要远他,所以士大夫不无手松脚脱时。若但能平淡看去,鬼不向人不怕处作祟也。”(114)

他甚至说《管子》一书多道“情”字,故他喜爱此书:“申、商、管、韩之书,细读之,诚洗东汉、唐、宋以后之黏一条好皂角也。《管》犹多道情,前人都不曾与见面。……老夫耽嗜此秘,自谓研几,尚与尔句栉字比。”(115)

傅山对《庄子》一书中的“情”字颇为在意,从《齐物论》始,到《则阳》篇止,共列了二十八例含有“情”字的句子或段落,(116) 虽未有任何评价,但比较含蓄地表达了傅山重“情”的思想倾向。在《文训》中,他明确地说:“文者,情之动也;情者,文之机也。文乃性情之华。情动中而发于外,是故情深而文精,气盛而化神,才挚而气盈,气取盛而才见奇。”(117) (www.xing528.com)

傅山虽然重“情”,但对个人修养与家国之事还是区别对待的,故他又说:“‘直情径行’四字甚好,只是入道使得,若是以之家国,全使不得。所以世上人受许许委曲,以此告诸后生,非陈万年告咸之意。”(118)

傅山对《庄子》一书中“理”字也做了基本的文献综罗,初步得出结论道:“见诸篇者凡三十四字,或有遗漏,再简。”(119) 从傅山的文献综罗似可看出,“理”字多在《庄子》外、杂篇,而内七篇只有《养生主》篇有一处提到“天理”二字——“依乎天理”。

傅山虽然十分推崇诸子,但并不是简单的排斥经书。更准确地讲,傅山是尊经而不陋子,大体具有经子平等相处的思想倾向。他在训子侄读书时说道:“尔辈努力,自爱其资,读书尙友,以待笔性老成、见识坚定之时,成吾著述之志不难也。除经书外,《史记》《汉书》《战国策》《国语》《左传》《离骚》《庄子》《管子》,皆须细读。其余任其性之所嘉者,略之而已。”(120)

在明末清初的特殊历史情境里,傅山大力推崇子学,以嬉笑怒骂的方式批评理学以及理学家的一味板拗,给学界带来了一股清新自由的思想学风。从思想建设的角度看,傅山思想的成就也许并不大,但在“后理学时代”里,他的反理学新清思想风格可以构成该历史阶段里历史交响乐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值得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