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佛,是所有佛教徒的根本目的与最终归宿。而要成佛,便必须修行。在佛教的其他宗派那里,修行的方法复杂烦琐,有所谓六度,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智慧,归结起来主要的就是戒、定、慧“三学”。戒即持戒,这是佛教所规定的对信奉者的生活进行限制的律条、法规,有五戒、八戒、十戒、具足戒,等等;定即禅定,就是坐禅、入定;慧是指探究佛理,用智慧领会佛教思想。按传统佛教教义,一个凡夫俗子,只有通过出家、持戒、坐禅等烦琐阶段,才可能成佛。[38]
但禅宗则一改其他宗派修行的烦琐方法,而直截了当地以不著语言、不立文字、直指本心、见性成佛作为主要教义。“也可以说禅宗并不注重哲学上宇宙本体与现象的探讨,只在认识方法上,运用直觉、直观、内省等方法,以求悟宇宙之真理。”[39]
按传统说法,禅宗在北方有以神秀为首的北宗和在南方以慧能为首的南宗。前者在修行上主张“渐悟”,后者主张“顿悟”。《坛经》所记录的是慧能的思想,因而是讲“顿悟”的。
在慧能看来:
法无顿渐,人有利顿。迷即渐契,悟人顿修,自识本心,自见本性,悟即元无差别,不悟即长劫轮回。(第30-31页)
何以渐顿?法即一种,见有迟疾,见迟即渐,见疾即顿,法无顿渐,人有利钝,故名渐顿。(第76页)
“渐”与“顿”只在于不同素质的人们对自性的觉悟的快慢,而对自性的悟与迷仅一念之差,这一点对任何人都是相同的。这样,慧能便把渐悟成佛简单化为顿悟成佛[40],显得干脆利索、简便明了。
在修行方法上,禅宗突出了中国佛教的特点,即重视慧。[41]虽然《坛经》一开始便说:
我此法门,以定惠为本。(第26页)
但实际上慧能对“定”有他自己的解释。他所谓的“定”是“内不乱”(第37页),是完全排斥了具体宗教实践的内心活动。而本来意义的“定”是坐禅入定,慧能对此解释道:
此法门中,何名坐禅?此法门中,一切无碍,对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外若著相,内心即乱,外若离相,内性不乱。……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第37页)
“坐”是“一切境界上念不起”,“禅”是“见本性不乱”;“禅定”就是“外离相”“内不乱”。可见,这种坐禅入定其实就只是“慧”,是一种努力保持摒弃外在事物干扰的内在心性修养、观念体悟功夫,以及平静安宁的心理状态。显然,这和佛教本来意义上注重修行外在形式是完全不同的。
对此,慧能还更明确地说:
道由心悟,岂在坐也……诸法空寂,是如来清净坐,究竟无证,岂况坐也。[42]
若内心不能体悟到“自性本空”的清净佛性,就是外在实行了坐禅这套佛教修行方法,也是完全无用的,是不能证得任何道果的。
又见有人教人坐,看心看净,不动不起,从此置功。迷人不悟,便执成颠,即有数百般以如此教道者,故知大错。(第28页)
只是教人注重外在形式上的静坐,而不注重内在的佛性体悟,就会使人堕入精神疯癫歧途。最重要的是用“自性本空”的佛理智慧去体悟人间世,而不是坐禅等外在形式,若主次不分,便铸成大错。(www.xing528.com)
因此《坛经》明白指出;
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惠观照,不假文字。(第54页)
故知一切万法,尽在自身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识心见性,自成佛道。(第58页)
人天生就具有体悟“自性本空”佛性的“般若之智”,哪用等着外在文字来开悟!佛性就在每个人的心中,每个人用与生俱来的佛性大智慧领会佛性,识心见性,便可顿悟成佛。所以,在慧能禅宗这里,抛弃一切烦琐的清规戒律,而仅以智慧来领悟、直观佛性,成佛道路何其方便、简捷!
既然是这样,什么出家、入寺,皆可免去。
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寺不修,如西方心恶之人;在家若修,如东方人修善。(第71页)
只要“自悟”佛性,无论在家在寺,皆可成佛,否则,就是出家也枉然!
很显然,自悟自性(佛性),是成佛的关键。而这种自悟自性,说穿它,其实就是一种个人内心的直观,是一种内心的直觉体悟修养。也可以说,内在的心性修养是禅宗的本质特征所在。由此,禅宗既把外在信仰收摄为内心修养,也抛弃摆脱了繁难的名相分析,真正体现了“禅”的本意:“禅宗的禅,原是止观的意思。”[43]
这样,禅宗千言万语所要说明的问题,只不过就是一个内在修养问题。这个问题,由于禅宗使用了宗教的语言,加上内在直觉修养的私密性与个人性,而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44]
禅宗“顿悟”的修行方式不禁让人想起儒家陆王心学“心即理”的心性修养功夫。陆王心学由于反对程朱理学“格物致知”、向外“求物理”的烦琐形式而提出了“心即理”的“易简功夫”。陆九渊认为“心即理”,“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为学方法是“发明本心”(陆九渊《语录下》);王阳明继承发展陆九渊的心学之路,认为“夫万事万物之理不外于吾心”,“心明便是天理”,为学就是要“致良知”(王阳明《传习录》)。
应该说,儒家陆王心学这种“心即理”的“易简功夫”,与禅宗自悟佛性“顿悟成佛”非常类似,强调向内修养不假外求,同时追求简易便捷,反对向外的烦琐形式。也正因为如此,陆王心学被时人目之为禅。
但是,陆王心学与禅宗在本质上是不同的,具体表现在修养的内容与目的上。
在修养内容上,禅宗基于“自性=佛性”的佛性论前提,其修养的宗旨是体悟心中的真如佛性,也即自性。在这一过程中,禅宗完全抛弃了佛教传统的出家入寺、参禅打坐诸类烦琐形式,把人佛之间的距离缩小到最小限度,仅一念之差。而对这一念的跨越,只是一个心理认识的问题。如上所提到,禅宗在此采取的是一种内心的直观,说穿它,是一种神秘的、非理性的直觉,它不用什么观察、分析、研究诸类层层深入的理性认识步骤,只要在冥想中一旦巧遇能机,便可顿悟成佛。
而在儒家陆王心学那里,虽然由于其“心即理”的本体论前提而主张悟道的“易简工夫”,但这并不等于取消认识过程的具体环节。恰恰相反,要体悟心中之理,必须通过“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陆九渊《语录下》)这些具体认识环节才能达到。正因为这样,陆王心学的心性修养是不同于禅宗的神秘直觉、非理性的直观,而属于理性的、实在的认识方法。
而在修养目的上,我们通过下文将可以看到,禅宗与儒家更是完全不同的。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