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风易俗：戏曲股的工作效果

小说股的工作总的来说属于一种文本批评的功夫，阅读小说然后撰写评语，与戏曲股的工作相比较，或许略显单调，戏曲股负责的戏剧评审工作更为复杂与多元化。小说创作与出版群体在传统上与文人群体关系密切，交集甚多。而戏剧业界则不同，戏剧在传统中的地位较低，通常认为文人与其交往属于一种不体面的行为，因此，一般文人虽然会观看戏曲，但两个群体的关系较为疏远，至少在公开的社交活动中，彼此交集很少。在这种传统的影响下，通俗教育研究会最初参与戏曲改良工作时，是充满很多未知空间的，再到之后诸如白话新剧、电影、唱词等项目，每每对传统知识分子来说都是新奇的领域，当它们被陆续收归到戏曲股的工作范围时，其涉足领域就日益广泛多元。

这种多元的特性表现在方方面面，如接触的人物来自不同的戏曲或唱词群体，每当某新事物兴起时，戏曲股的交涉对象就相应地增加，因此戏曲股比小说股及讲演股有更多交际工作需要处理，尤其是与那些在传统里关系较疏远的社群交往时，更需费时费劲地逐步建立共识与沟通渠道，以求有效地互通消息交换想法。戏曲股为了更好地工作，还特地设立交际员来处理相关交际工作。由此可见戏曲股的工作范围既广泛又复杂，甚至相对于其他两股来说，涉及的工作内容更为精彩，毕竟其处理的是时兴的新颖娱乐活动，并要费尽心思地运用这些活动来实现其教育目标。

通俗教育研究会对戏剧改良的态度与方针，从价值观层面来说，基本上与小说股及讲演股是一脉相承并无二致的，但由于戏剧的性质与内容更为复杂，所以与另外两股相比，戏曲股有其特别之处或难处。戏剧类型受时代环境的影响，其发展正处于活跃时期，新的戏剧类型如雨后春笋，旧类型的戏剧也正处于谋求改变的时期，所以，戏曲股需要做更多的准备才能处理相关问题。如戏曲在中国传统社会中自有其独特的历史与文化模式，传统中国士绅阶层与以唱戏为生的社群之间具有一定的文化隔阂，尽管士绅阶层中并不乏酷爱戏曲者，但顾及身份名声自然不会密切往来。受到种种主流价值的限制，戏曲股中的人士也就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来与戏曲从业者建立关系。从事戏曲相关工作的人士，也背负了种种包袱，在传统的社会文化中他们的社会地位是被贬抑的，其形象常被认为与娼妓相差无几，地位之低可见一斑。然而，受西方思想的影响，戏曲被重新发掘出来，它具备的教育及宣传功能受到重视，并融合了西方的概念，形成一个内涵更为丰富的“戏剧”概念，知识分子热情地投入相关改良工作中。借着士绅阶层以改良社会的观念，打破了过去的社会隔阂，接触那个与自己生活既近且远的领域，而从事戏曲工作的相关人士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个潮流，积极乘势而上，把握机会，重塑其群体的社会地位。在这股潮流的影响下，各自纷纷组成团体，积极参与各项戏剧改良的事业，通俗教育研究会与北京正乐育化会之间的交往就是典型的例子。

戏剧与小说、讲演最为不同的地方，就是无法仅靠士绅阶层来推动改革，其改良计划十分仰赖相关从业者。所以，改良计划中要考虑的问题就更多了，如戏剧业者们的谋生问题、业界传统、改革理想等，故而戏剧改良活动采取一种灵活变通的方针来推进相关的改革工作，并通过多次与业界的商讨、审核、建议、修改来逐步改造传统戏曲，即使遇上不满意的作品也会花费心思慢慢进行改良，而非直接进行禁止，以使其适合于通俗教育的需要。

通俗教育研究会修订了《编制各种剧本者应注意》，确保使用通俗教育研究会编制的剧本的人士能有规矩去遵从，确保通俗教育研究会的剧本资源能有效发挥教育功能，此三条守则分别是：“（1）本会编制各种剧本无论何人皆得演唱，但仍须遵例，预先呈报当地警察厅，并应于第一次唱演时先期通知本会；（2）各种剧本如唱词及过场有于演唱不便之处，得斟酌修改，但须将修改之本预先通知本会；（3）凡因便宜上修改本会所编各种剧本者，不得违背本剧宗旨或妄加荒诞秽亵之词句及过场。”^[17]

这三条守则主要是保障通俗教育研究会的剧本不被人抄袭取利，守则容许使用者按自身需要对剧本做出一定的修改，但必须把修改部分知会通俗教育研究会，让研究会能检查其修改是否恰当，以确保出自通俗教育研究会的剧本不会带有违反该会宗旨的内容。

另外，通俗教育研究会还订定了《通俗教育研究会审查戏剧章程》，通过这份章程文本我们能了解戏曲股审查戏剧工作的做法，该章程共有七条。（1）凡私人或戏剧团体编演之戏剧，均须经本会审定后方准演唱。（2）凡编演之剧，有合于左（下）列各项之一者，经本会审查合格后得褒奖之：①编演戏剧，其事实深合劝惩本旨，而唱白复明了雅驯者；②编译或排演外国剧本，有益于中国人心风俗者；③唱演优良脚本，确能发挥编者之旨趣者；④改革旧剧不良之点而有益于世道人心者。（3）凡编演之剧，经本会审查结果认为有左（下）列各项之一者，应禁止之：①情节淫秽，有伤风化者；②凶暴悖乱，足以影响人心风俗者；③剧情荒谬，显悖人伦道德者；④倡论邪说，意图煽惑者。（4）凡编演之剧，经本会审查，认为有左（下）列各项之一者，得由本会令其修改之：①剧中某过场或某语涉及淫邪，有伤风化者；②情节离奇，淆乱观听者；③形容过当，易起反感者；④意在劝惩而反近诱惑者；⑤词句鄙陋不通者；⑥种种动作，涉及危险者。（5）关于奖禁办法，由本会议定之。（6）关于审查戏剧之手续，准依本会戏曲股办事细则办理。（7）本章程自呈请教育部核准之日施行。^[18]

就条文内容来看，值得褒奖的戏剧必须要合乎四个条件之一，其中第（1）（2）（4）等三条是从内容出发，要求戏剧要具有教化意义，而第（3）条则是从戏剧表演的艺术性进行评价。由这四条可以看出，戏曲股对教化功能的重视与小说股是别无二致的。然而，在禁止与修改的标准上，戏曲股的要求比小说股更细致，禁止的标准有四条，修改的要求有六条。禁止标准也是从内容呈现的意象出发，分别是对淫亵、凶暴的内容做出禁止，另外对于违反伦理道德的内容也一样予以禁止，但第④点较为暧昧，毕竟何谓邪说，何谓煽动，其中存在着很大的诠释空间，端看审查者的主观判断，这理由可以是文化性的，也可以是政治性的，而戏剧的性质又比小说复杂，不能单就一份文本做出判断，这也导致戏剧审查工作需要花费更多工夫去进行评审。同时，还有六项条件会影响戏剧的品质，如果违反，则由通俗教育研究会设法令相关人士修改。这六项条件除了涉及内容，也涉及表演过程，如对白、动作等，这些都需要直接观赏相关戏剧的表演才能做出评价。而同一剧目，在不同剧团及场次展现的风貌也各有差异，因此要给予修改意见，必须亲身观看后才能一一指正。可见戏剧的审核工作比小说审核更繁复，也更变化多端和有趣。

通过这些文本章程，我们对戏曲股的工作有了大致的认识，同时对该股的评审标准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具体做法在其《改良戏剧议案》中有所阐述，其议案引文如下。

戏剧一道至关风化良者则教忠教孝，不良则诲盗诲淫。吾国旧有戏剧其编制之初实具有劝善惩恶之苦心，足以移风易俗者固在所多有，然用意本自不正或后来演唱不善致失本意足以启诱恶性者，亦复不少，浸淫濡染影响于人心风俗者，已深故在。今日欲改良社会，非改良戏剧不为功，欲改良戏剧亦不宜流于苛细，此议案之主张在先去其太甚者而已，谨拟具办法如左（下）：

一、全部禁止

甲、标准凡戏剧之全部情词淫邪有伤风化不能施以匡正者，宜全部加以禁止，务绝根株无使流毒于社会。

乙、办法约分二种

（一）调集各种剧目：由本股会员先就北京各剧园常演之戏剧，如皮黄秦腔等，查明分别记出，以为审核之预备，其有剧目不能详悉者，则由本股委股员临时调查之。(www.xing528.com)

（二）各会员及调查员关于戏剧禁止之报告，须经本股会议决后随时开列戏目详，部咨行内务部转饬警察厅实行禁止之。

二、部分删改

甲、标准凡戏剧中有一二过场或一二语涉及淫邪有伤风化及情节离奇淆乱观听者，宜酌予删除或更易之。

乙、办法约分三种

（一）搜集各种脚本搜集方法分为三项

1.向清宫南府借钞（抄）；

2.向正乐育化会及其他演唱机关征集；

3.由本股会员实地调查。

（二）本会所搜集之脚本，由本股主任指定若干员从事审核，酌加删改，但以不用深文能合戏剧体裁者为主。

（三）删改完竣后，应由本会会员以私人资格联络戏剧中人，劝其遵从，如无实效则由本会详部咨行内务部转饬警察厅或直接函知警察厅谕令暂将该剧停止演唱^[19]。

这份议案认为，中国传统戏剧本来就带有劝善惩恶的苦心，只是因为风俗转移及某些人用意不善才出现后来的不良戏剧。今日要推行改良工作，必须先清除太过恶劣的戏剧，并且改良工作不宜困于细节，应给予戏剧改进的空间，只搜集那些极端恶劣的戏剧编成清单，经内务部转交警察厅按清单进行查禁，而对于一些素质稍差却未至于极度恶劣的，可采取较宽松的处理方式或给予改良的意见。在处理审查时，戏曲股几乎都是亲自调查，由股员各自详加考察做出记录，再带到会议上讨论。查禁的工作由警察厅执行，而审查的材料由通俗教育研究会提供，审查脚本多来自清宫中的南府、北京的正乐育化会及相关演唱机关，也有一些由戏曲股会员通过实地调查戏剧活动所记录。因此，戏曲股也会通过文本阅读来对有关戏剧进行评价或给予改良意见。

戏曲股主要根据《修正戏剧奖励章程》的标准来评判优质作品。该标准共有三条：“（1）编制戏剧其事实深合劝惩本旨，而唱白复不涉于鄙俗艰深者；（2）唱演本会审定脚本确能发挥编者之旨趣者；（3）改革旧剧不良之点而有益于世道人心者。”^[20]

只要该作品宗旨内容有益教化，而且演出上易于被民众接受，戏曲股就会给予其名誉性的奖励：合乎第（1）条标准的给予金色褒状；合乎第（2）条标准的给予金色彩花褒状；合乎第（3）条标准的给予银色褒状。如果某一作品合乎标准多于一项就同时授予复数的褒状，故而按标准的不同，给予的褒状也有差别，在奖励的环节上，比小说股更为精细。同时，领受了褒状的人也会受到通俗教育研究会的监督，如果发现他们擅自更改内容，加入有伤风化的内容时，通俗教育研究会会撤销给予的奖状。这些奖状虽然没有给予直接的经济利益，然而经由官方加奖，有关戏剧也相应获得名气，而且戏曲股发挥了戏评人的作用，所选择的戏剧往往也是佳作，如此相辅相成，让戏曲股在改良戏剧的活动中，其工作质量不受规模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