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尊素,字真长。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担任宁国府(治所在今安徽省宣城市宣州区)推官。推官是一个副职,负责案件审判之类的工作。他为人精细勤勉,坚强执着。
黄宗羲在《家录·忠端公》中说:
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汤宾尹,罢官回到了宁国府家乡。汤宾尹是宣党的创立者,也为宣党的党魁。他的门生满天下。
宁国府的职能部门,唯恐所做的事情令汤宾尹不高兴,所以全府上下所有的事情,大多由他先受理文书,进行决断,职能部门只是整理整理文档而已。呈递的讼状,如果出自汤祭酒所判,即使按照程序再要通过司法部门,也完全按照汤祭酒的判决。这种相传下来的做法,已经成了习惯。
黄尊素视察工作,有人拿出汤祭酒判决的文书。黄尊素愤怒地说:“汤祭酒想当宁国的土司(土皇帝)吗?”
黄尊素不但撕裂汤祭酒所判的文书,还鞭打拿出文档的人,使宁国府全府上下大为惊恐。
黄尊素想查处大姓刘氏私设刑堂杀人一案。有人对他说:“你已经成名,事情如此交错复杂,还是等待以后的人来处理比较合适。”
黄尊素回答说:“我的志向就是要扫除奸诈鄙陋的东西,如今我的面前就存在这些东西,但我却回避它,这对于执法的官吏来说,是要感到羞耻的!”
最后,他对刘氏数百人全部进行了审理,逮捕了他的奴仆,按罪判处死刑。刘氏急写奏章上报京师,东林党首领之一的邹元标从此就知道了黄尊素。
天启二年(1622),黄尊素升任为御史,请假回家。第二年冬天回到朝廷,上疏请求朝廷召回被罢的官员余懋衡、曹于忭、刘宗周、周洪谟、王纪、邹元标、冯从吾,却弹劾尚书赵秉忠、侍郎牛应元、通政丁启睿,说他们做事不够锋利,是顽铁钝刀,于是,赵秉忠、牛应元都辞职离开朝廷。
天启二年(1622),山东菏泽的郓城、巨野一带,发生徐鸿儒领导的白莲教起义。起义被平定以后,余党再次煽动。巡抚王惟俭无法控制,黄尊素上疏说:“巡抚这一职务,本来京官和地方官都可以任用,如今全部派京官担任,这等于成了没有地方任职经历的官员的一种练习。”黄尊素又数陈边防事务,极力谴责大将马世龙触犯了首辅大臣孙承宗。
当时,皇帝在位已经数年,但还没有召见过大臣。黄尊素请求:“请陛下在正殿以外的别殿召见大臣,让大臣回答皇帝的询问,面对面决定国家的大政方针。如果不可以,那么是否可以利用讲筵日的空隙,命令大臣面商?”所谓讲筵日,就是专门为皇帝讲经论史的日子。皇帝没有采纳。
天启四年(1624)二月,大风扬沙,白天昏暗不明,仿佛有天鼓鸣响,像这种天气共持续了十天。三月初一,京城地震多次,乾清宫更加厉害。正巧皇帝身体不好,人们更加惶恐。黄尊素极力陈述时政的十种过失,最后说:“陛下厌恶鄙视谏官,使人人心中怀有顾忌,于是大家就抄袭别人所说过的话,谏言只涉及皮毛,没有人敢触及朝廷内部真正核心的事情。如今你看重乳母客氏,比东汉末年太后对待汉桓帝的乳母赵娆更甚。禁军现在已经接近于唐朝末年,内部的祸害比敌国的入侵更加残酷。朝廷里没有运筹帷幄的大臣,边境上没有克敌制胜的将军。掌权者对国家的安危策略糊涂不明,误国者对边境的可耻败仗设法袒护。不在此时推荐任用德才兼备的人、淘汰罢免品行不正的人,反而像冤家对头一样厌恶刚毅正直的人,陛下难道就不为国家考虑吗?”
疏章报入朝廷,魏忠贤大怒,商议对他处以廷杖的刑罚,内阁大臣韩爌大力营救,黄尊素才被从轻处罚,剥夺一年的俸禄。(www.xing528.com)
不久,左副都御史杨涟弹劾魏忠贤,被皇帝下旨谴责。黄尊素愤怒,继续上疏直言,大意是:“天下政权归于宠爱的人,赏罚之权被转移到了旁人手上,这样,天下会太平昌盛吗?天下内外都骚乱不宁,没有人不想吃这些奸人的肉,把这些奸人都放到一边不管可以吗?陛下一定认为这些谨小慎微的人(指太监)可以管理,但不知道如果小看谨小慎微,一旦养大就会无所顾忌;陛下一定认为只有我皇帝能控制他们,却不知道一旦失去控制,就会不可收拾。陛下自登上帝位以来,各部尚书、都察院的御史等,许多都被罢免回家,导致在位的人没有坚定的志向。现在魏忠贤违法的状况,朝廷大臣已揭露无余。陛下如果不早做决断,他的原形显现、面目被揭穿,还会有什么顾虑的呢?魏忠贤一定不肯收住已放开的缰绳,脱胎换骨,重新做人;依附于魏忠贤的人,也一定不肯将已经向前划行的船掉头,暗中融化冰山,消除冰山下面隐藏的危险,而会仍然与士大夫为仇,继续以皇帝作为筹码。若将防御敌人的设施加以巩固,有谁还敢再来危害?不但不会再罢免许多谏官,即使是敌人要发动战争也难了。”魏忠贤看到疏章,更加恨他。
工部郎中万燝在朝廷被处以鞭刑以后,魏忠贤又想廷杖御史林汝翥,各位谏官都到内阁为林汝翥抗争。这时,数百小太监拥入内阁中,捋起袖子,露出胳膊,大肆叫骂。各位内阁大臣低头不敢讲话。黄尊素厉声说:“内阁,是朝廷写诏书的地方,即使管理宦官与宫内事务的司礼监的太监,没有诏书也不敢到这里来,你们这些人竟敢无礼到这种地步!”太监们这才稍稍散去。
没过几天,万燝因为创伤严重而去世。黄尊素上疏说:“法律和判例规定,不是叛逆的十条重罪,是不判处死刑的。如今披肝沥胆的忠臣,竟死于磨牙凿齿的太监。这些人一定奔走相告:我们这些人可借天子的威权谴责百官。后世如果有像春秋晋国董狐那样秉笔直书的史官,写上‘某月某日,郎中万燝因为向朝廷谏言的事情,被廷杖致死’,这难道不是要拖累皇帝至高无上的道德吗!推崇廷杖说法的人,一定会讲这是祖上的规定,但他不知道正统皇帝、正德皇帝两朝,是专权作乱的太监王振、刘瑾所施行的;世宗嘉靖皇帝、神宗万历皇帝两朝,是独断的内阁首辅大臣张璁、严嵩、张居正所施行的。奸人为了自己的意愿,忌恨忠臣义士从旁牵扯,所以,一定借廷杖恣意实行他们自己的主张,使皇帝蒙受拒绝劝谏的名声,这样既使自己获得利用权势的实惠,又使仁人和贤人因为互相搭救,像藤蔓那样互相牵连,从而造成更多的人遭到惩罚。于是,奸人为所欲为,没有顾忌,而最终的祸害却危及国家。万燝如今已经去世,污辱士大夫,杀害士大夫,这种刚露出来的苗头,不应容许其发展滋长。因此,臣请求恢复万燝原来的官职,破格进行赏赐和抚恤,使遗留下来的孤儿能够护送亲人的灵柩回故乡安葬。万燝虽然死了,但他永垂不朽。”疏章报入朝廷,更加触犯了魏忠贤。
八月,河南进贡玉玺。魏忠贤想大操大办这件事,命令进贡的玉玺从大明门进入京城,在宫里举行接受玉玺的礼仪,令百官上表祝贺。黄尊素上疏说:“过去,北宋哲宗皇帝得到玉玺,丞相蔡确等互相争着说这是吉祥的征兆,改年号为元符,宋哲宗皇帝终究不强劲,过了三年就去世。本朝弘治年间,陕西进献玉玺,皇帝只命令取来,赏给了五两银子。这是祖宗的先例,应该依此办理。”举办仪式的事情就这样停了下来。
天启五年(1625)春,朝廷派遣黄尊素视察陕西以茶叶换马匹的交易市场。刚出京都,投靠魏忠贤的工部官员曹钦程就弹劾黄尊素,说他专门打击善良的人,增长了左都御史高攀龙、给事中魏大中残暴的气焰,于是黄尊素被革职。
黄尊素正直敢言,特别有深识远虑,调入都察院担任御史,就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邹元标举荐他的。黄尊素劝邹元标说:“京都不是讲学的地方,嘉靖、隆庆年间的首辅大臣徐阶因讲学被弹劾。”邹元标没有采纳他的建议。后来,邹元标因为讲学受人弹劾,遭魏忠贤的打击而辞职回家。
左副都御史杨涟准备上疏打击魏忠贤,给事中魏大中把这件事告诉黄尊素,黄尊素说:“铲除皇帝身边亲信的人,一定要有内援。杨公有内援吗?一旦击不中,我们这些人就没有能活下来的了。”
万燝死的时候,黄尊素规劝杨涟离职避祸。杨涟没有听他的,最终被魏忠贤迫害致死。给事中魏大中准备弹劾投靠魏忠贤的吏部尚书魏广微,黄尊素说:“魏广微是奸臣中最没有气节的人,攻得太急,那么在无路可走的情况下就会采取冒险的行动。”而魏大中没有听从黄尊素的意见,魏广微被魏忠贤拉拢,以兴起大难。
这时,满朝都是东林党人,自然以籍贯形成派系。江西人、给事中章允儒和陈良训,与浙江嘉善人、给事中魏大中,感情上有裂痕。而魏大中想依照法律,取消南京礼部尚书南师仲去世后朝廷给予的待遇。南师仲是陕西人,因此陕西派也多不高兴。黄尊素急忙阻止了这一事情。最后,山西人、佥都御史尹同皋,御史潘云翼,想任用他们的主考官郭尚友为山西巡抚,魏大中因郭尚友多次贿赂朝廷权贵,不赞同该主张。黄尊素引用杜征南多次贿赂洛阳权贵的例子来说服魏大中。但魏大中终究不同意,主张任用担任过嘉善县知县的江西人谢应祥。最终,魏大中被魏忠贤迫害致死。
因依靠东林党而从平民身份获得官职的汪文言,被魏忠贤逮捕入狱。魏忠贤想虚构罪名,陷害东林党。不久,魏忠贤得知事情已被黄尊素化解,非常愤恨。以魏忠贤为首的阉党,也因为黄尊素多次直言进谏,很想杀死他。当时苏州一带有谣传,说黄尊素想仿效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杨一清诛杀刘瑾的做法,联合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让其充当正德年间太监张永(和杨一清联手除掉刘瑾的一个太监)一样的角色,还说黄尊素已授给李实密计。魏忠贤非常恐惧,派遣四批密探到苏州刺探情报。刑部左侍郎乌程(今属湖州)人沈演,在老家用书面的形式向魏忠贤陈述说:“事有迹矣。”并派遣使者到李实处,喝骂、申斥李实,索取空印白疏。所谓空印白疏,就是没有盖印,也没有文字的用于上疏的空白纸。在空白的疏纸上写上黄尊素等七人姓名,准备逮捕黄尊素等人。
执行逮捕黄尊素命令的锦衣卫官兵刚到苏州,就遭到苏州百姓的围攻。结果,这些官兵丢失了驾帖。所谓驾帖,就是根据皇帝意思,由刑科签发的逮捕令。他们丢失了逮捕令,自然不敢来逮捕黄尊素。黄尊素听到后,千里赴京,主动投狱。
依附魏忠贤、武进士出身的锦衣卫官员许显纯,依靠魏忠贤当上锦衣卫官员的市井无赖崔应元,这两人审讯黄尊素。他们打遍黄尊素全身,勒索二千八百两,每五天就进行一次审讯、拷打。不久,黄尊素得知狱卒将要谋害自己,就跪拜在地,拜谢皇帝,写诗一首,赴死就义,年四十三岁。这天是天启六年(1626)闰六月初一。崇祯初年,黄尊素被追赠太仆卿,一个儿子被任用为官。南明福王时,黄尊素被追谥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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