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身处乱世的思想家和哲学家,荀悦精于历史,曾任黄门侍郎、秘书监、侍中等宫中职务的经历,使他对现实政治情态不仅有亲身感受,而且能够有较深入细致的理论分析。《汉纪》和《申鉴》均为鉴于当时的特殊政治形势下为汉献帝所作,但在二书中,荀悦并未仅仅站在维护汉统治者的立场,而是以极为特殊的方式表达了他对现实乃至传统社会和政治的批判。
荀悦认为,社会的推动与发展,不仅需要有独到的见识,而且必须要有较高的德行。因为有独到的见识,才能够抵御人世间的各种压力,因为有较高的德行,才能坚持道义,并与世俗相处融洽。“夫独智不容于世,独行不畜于时”。正是由于二者的关系并不容易处理好,自古以来有见识的人在乱世都有退隐之志。“是以昔人所以自退也。虽退犹不得自免,是以离世深藏,以天之高而不敢举首,以地之厚而不敢投足。《诗》云:‘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哀今之人,胡为虺蜴。’”(61) 人世间如此可怖,而集中天下利益和权力的朝廷则是充满危险的。“本不敢立于人间,况敢立于朝乎!自守犹不免患,况敢守于时乎!无过犹见诬枉,而况敢有罪乎!闭口而获诽谤,况敢直言乎!虽隐身深藏犹不得免,是以宁武子佯愚,接舆为狂,困之至也。人无狂愚之虑者,则不得自安于世。是以屈原怨而自沉,鲍焦愤而矫死,悲自甚也。虽死犹惧形骸之不深,魂神之不远,故徐衍负石入海,申屠狄蹈瓮之河,痛之极也。悲夫!以六合之大,匹夫之微,而一身无所容焉,岂不哀哉!是以古人畏患苟免,以计安身,挠直为曲,斲方为圆,秽素丝之洁,推亮直之心;是以羊舌职受盗于王室,蘧伯玉可卷而怀之,以死易生,以存易亡,难乎哉!”自身都难保全,如何能做时代的保驾者呢?没有过错也可以被人诬陷,何况难免会有过失呢?不讲话也能被诽谤,谁还敢直言呢?所以,即使隐身深藏也不能避免祸患。历史上的宁武子装愚、接舆扮狂,都是穷困之极的表现;屈原怨忿而自沉、鲍焦愤怒而矫死,是悲伤至极的表现;徐衍负石入海,申屠狄蹈瓮沉河,是哀痛至极的表现。朗朗乾坤,世界之大,但在乱世,容不下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于是,就有古人为求容身之计,而“挠直为曲,斲方为圆,秽素丝之洁,推亮直之心”。这些思想,是对传统专制政治社会中一个特殊形态即所谓“乱世”之中人们的生存危机和精神处境的深层揭露。所谓“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是一种情形,而“无所逃于天地之间”则又是另一种情形。荀悦一生中似乎经历了上述两种情形,所以,他对上述历史人物充满深深的理解和同情。他的这些思想,实际上也并不仅仅是对君主的批评或者不友好(62) ,而是对传统社会与政治的批评,乃至内里还包含着对传统道德实现方式的深刻疑问。“无过犹见诬枉,而况敢有罪乎!闭口而获诽谤,况敢直言乎!虽隐身深藏犹不得免……”这可以说是对传统道德之艰难处境的深层描述和自我反思,这种批评与反思跨越一时一代,不受儒家视野限制,而是一种政治和道德文化的深层反思。在天与人的关系密切乃至有时模糊的情况下,世道人心纷繁复杂,是非善恶的标准莫衷一是,天下各以自己的是非为是非。在荀悦对社会的批评背后,还包括对传统政治情态的深刻批判。(www.xing52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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