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荀悦看来,天道与人道之间,天、地、人之间,虽然有差别,但是也有相通相同之处。
易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言其异也;兼三才而两之,言其同也。故天人之道,有同有异。据其所以异而责其所以同,则成矣。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异,则弊矣。(28)
人们对后一句理解略有差异。(29) 赵雅博说:“荀悦的这种说法,站在形上哲学立场,从异求同,也就是说:求对一切物之最后解释,这是哲学思想的成功,如果反其道而行,求其略解,支离破碎,未能有其统,无法归回其同。”(30) 这大体是说,天人之道,有共性也有个性。立足个性求其会通,则是成立的,相反则会产生弊害。其实,这里强调的是:天道与人事,既非完全同一,亦非完全不同。这是由人世间事情的复杂性所决定的,因为人是有主观性的。荀悦看到了天人关系上值得注意的重要问题:“据其所以异而责其所以同,则成矣”,即是在认清天道与人事间的差异基础上寻求二者的统一,既承认了天道的超越性,同时,又看到了人事的复杂性和成功要遵循自然法则,则事业成功;“守其所以同而求其所以异,则弊矣”,即固守着天道人事的相通性,来强调它们之间的差别,就会抹杀差别导致人事脱离自身法则而生弊害。这说明人们对共性和个性的认识,都是首先从个性而非共性开始的。
既然并不能根据某些个别现象就作出必然肯定的答案,“三术”与“三势”的复杂作用,就导致事实的深玄繁复,难明就理。荀悦承认,“势”与“遇”的变化深奥难明。
他说:“凡三势之数,深不可识。”客观的天道变化与人们主观上的认识,总存在着不一致。这意味着人们用有限的知识去把握无限的并在不断变化的世界所可能面临的困难。不过,作为君子,应尽心竭力,以担当天命。他说:“易曰: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其此之谓乎。”(31) 他还说:“圣人以文,其隩也有五,曰玄,曰妙,曰包,曰要,曰文。幽深谓之玄,理微谓之妙,数博谓之包,辞约谓之要,章成谓之文。圣人之文,成此五者。故曰不得已。”(32) 这里,荀悦表达了儒者以有限的确定性的知识去把握玄远的变动的宇宙的情形可能存在的不确定性。他甚至还说“文章应是辞远而已”。荀悦这些思想颇引起后人怀疑。宋代黄震因为《申鉴》与《汉纪》风格不同,谓前者“文气卑弱”而怀疑其为荀悦作品,陈启云则经过考证,认为该书并非伪造,而是荀悦自己的作品。(33) 我们认同陈氏的观点。其实,客观地看,从《汉纪》的“三势之数,深不可识”,到《申鉴》“文章应是辞远而已”,应该是相通的。荀悦所处的动荡不安的时代,以及他本人为人处事审慎周密的性格,使他已经深刻认识到天命与人事之间幽深微妙的关系,其中,除了反映他对历史、社会习俗和古典学术的论述,与其思想模式和著作的真实风格之间的矛盾外(34) ,也的确反映了现实本身变化的复杂性。任何现实都不可能走向唯一的未来。
分析起来,荀悦的“三势”说,一方面,直接受到汉儒“三命”说的启发,也是孔子儒家思想的进一步展开,并体现了他本人的特殊视角。《白虎通义·三命》云:“命者何谓也?人之寿也,天命已使生者也。命有三科以记验:有寿命以保度,有遭命以遇暴,有随命以应行。”荀悦认为:“死生有命,其正理也。不得其死,未可以死而死。幸而免者,可以死而不死。凡此皆性命三势之理。”(35) 在这里,荀悦所强调的不是“寿命”“遭命”“随命”等“三命”之间的差别,而是突出“遭命”“随命”与所谓天道决定的“寿命”之间存在必然联系,它们并不是相互冲突的。按前面的话讲,就是“性命之本也,犹天回日转,大运推移,虽日遇祸福,亦在其中矣”。(www.xing528.com)
另一方面,荀悦的“三势”说,也受到了董仲舒人性之“三品”说的启发。他说:
上智下愚不移。至于中人,可上下者也。是以推此以及天道,则亦如之。灾祥之应,无所谬矣。故尧、汤水旱者,天数也;《洪范》咎征,人事也。鲁僖澍雨,乃可救之应也;周宣旱应,难变之势也。颜、冉之凶,性命之本也。今人见有不移者,因曰人事无所能移;见有可移者,因曰无天命;见天人之殊远者,因曰人事不相干;知神气流通者,人共事而同业。此皆守其一端,而不究终始。(36)
但是,并不意味着“三品”即是“三势”。因为,“三品”是人性的上、中、下三个品级,而“三势”不限于人事范围,“尧、汤水旱者,天数也”。在荀悦看来,自然界的灾祸,并非受人事影响,但有可以挽救的灾难,有难以避免的灾难。不过,即使是颜回、冉求的短命,也是根源于“性命之本”,乃至偶然遭遇到的祸福,亦都不能脱离性命之本。据此,他批评了四种错误的观点:第一,看见人事没有能改变自然趋势,就以为人事无法改变;第二,看见人事可以改变某些自然趋势,就以为人事不受“天命”的影响,或说其命不当如此;第三,看见“天道远,人道迩”,就以为天道与人事不相干;第四,以为一切变化不过是“神气”之流通变化,只要做相同的事情,人们都能收到同样的功效。他认为,四者“皆守其一端,而不究终始”。
“三术”“三势”和“三品”的思想,既有一定关系,但也存在着重要区别。“三术”是在人事得失成败的意义上,分析什么因素是起决定作用的。自然,客观大趋势是主导的方面,具体时机的把握与主观上的决心居于从属地位。“三势”说是从人事影响事物的发展进程及其影响的大小而言的,主要涉及天道和人事之间几种复杂关系。在荀悦看来,无论人事如何变化,都只能在天道的范围内变化,都是天道的显现。这说明,在他看来,天道的实现是在一个范围内的变化和波动,并非如宗教神学所认为的那样,是恒定不变的宿命。至于“三品”说,则纯粹是继承孔子“上智下愚不移”和董仲舒的思想而来。“三品”说虽对“三势”说有一定启发,但二者突出的重点不同。
荀悦的“三势”说虽是讲事物变化的三种不同趋势的,但是,其中却反映了他在天人关系上的深刻看法。他不一般地迎合汉代占主流地位的天人感应学说,认为天道和人道并非直接同一;但是,又反对人事脱离天道。他说,“圣人之道,必则天地,制之以五行以通其变”,“圣人则天,贤者法地”。(37) 如果说“三术”说是从事物历史的发展趋势角度来讲诸多因素的变化可能导致的趋势变化的话,那么,“三势”则是从人事对事物进程的干预及影响的角度来谈变化之可能性的。前者是在天人交互作用中纵向地展示其变化趋势,后者则是在天人对峙中横向地表现其相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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