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南子》二十一篇中,关于“气”的说法依次有“气力”“薄气”“血气”“天下之气”“气志”“天气”“地气”“神气”“勇气”“阴阳之气”“热气”“火气”“寒气”“水气”“含气”“吐气”“阴气”“阳气”“人气”“山气”“云气”“风气”“泽气”“障气”“林气”“木气”“石气”“暑气”“谷气”“春气”“秋气”“杀气”“民气”“生气”“和气”“逆气”“精气”“烦气”“志气”“蒸气”“元气”“冲气”“天地之气”“正气”“邪气”“音气”“气势”“望气”“气意”“虚实之气”“同气”“虚气”“烟气”“燥湿之气”“形气”“异气”等直接或间接表述。其绝大多数用语在《易经》《老子》《论语》《文子》《墨子》《管子》《孟子》《庄子》《吕氏春秋》以及阴阳家残文中都能分别找到相应解释,甚至在同时代大儒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的有关表达中也有相近认知,其后严遵《老子指归》、扬雄《太玄》和王充《论衡》细化与深化关于“气”的内涵表达。这里取其“元气”“生气”“和气”“形气”“志气”“正气”的相关内容,作一简述。开篇《原道训》讲:
夫形者,生之所也;气者,生之充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则三者伤矣。是故圣人使人各处其位,守其职,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处之则废,气不当其所充而用之则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则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
据刘文典引王念孙、《文选·养生论》《文子·九守》和王冰注《素问·刺禁论》,此“充”为“元”,是“本”之意,讲“气为生之本”或“原”。在《缪称训》篇用黄帝的话说“芒芒昧昧,从天之道,与元同气”,在《泰族训》篇将此改作“芒芒昧昧,因天之威,与元同气”,同一人在不同篇目表达同样意思,即在芒昧中从天道和因天威是元与气,此气更根本、集中、系统、圆通,可称作宇宙生命事物的要素。再看“充”的会意是“云”与“儿”,生活意涵是“填充”“充实”等,知其在渺茫中有所认定、在现实中有所区分、在整体中明确个体、在形式中指认实质,因而与“元”动态融通。而且以“形”“气”“神”为一组,探讨三者的生命内蕴与生活作用,是“气”的融贯、流通,使“形”之“所”得以能、“神”之“制”得以灵、生之体得以行,使圣人明达这种互动关系、大众持守这种具体职分,得安处、充用、宜行,不荒废形体、流失内涵、迷茫精神和伤害自己。就此看,气是灵动的本源和基质,不是西方逻辑内涵规定绝离实际事物的本体与本质。也可从实在的意义讲,其为本原、本体、本能、本形、本性、本因、本事、本意,其原体(即本原与本体的合称)是元气、本能是生即生气、本形是形气、性因是和即和气、本事是正气、本意是志气。下面略补充说明,《天文训》曰:
天地未形……故曰太昭。道始生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
学界习惯解法是,“未形”之“太昭”明“道”,始推生“虚霩”“宇宙”“气”,由“气”分清浊天地、阴阳两性、四时运作、万物形状,再由阴阳得日月星辰与金木水火土;疑惑处是,太昭如何明道,道如何能生,道与气怎样关联,气如何分化万物,道、气、物、人怎样贯通成一个整体?这显然是人类认识与实践的经验科学所总结的系列问题求解,但在古代笼统、大体的感悟、验证中,它是自然、描述、想象、渴望和可能的。基于这种笼统考量,气比道更充分、实在、精准地体现了认识过程与内涵及结果,有效贯通形上构思、信守与形下言说、实行,这是汉初学者群体的一个重大观念转向与理论贡献。所以,宇宙万物生产的原始能力在气中而非道中,道是气的理念化、理想化、理性化的设计与界识,气是道的实在性、行动性、感知性的落成与推扩。因而对“形气”类别及其状态的系统化与多样化说明,是它的重点和亮点。
故精诚感于内,形气动于天,则景星见,黄龙下,祥凤至,醴泉出,嘉谷生,河不满溢,海不溶波。(2)
土地各以其类生,是故山气多男,泽气多女,障气多喑,风气多聋,林气多癃,木气多伛,岸下气多肿,石气多力,险阻气多瘿,暑气多夭,寒气多寿,谷气多痹,丘气多狂,衍气多仁,陵气多贪,轻土多利,重土多迟,清水音小,浊水音大,湍水人轻,迟水人重,中土多圣人。皆象其气,皆应其类。(3)
其内在的精诚体验与天的认知视域,用大体具象化、跳跃式的美好图景,即“景星”“黄龙”“祥凤”“醴泉”“嘉谷”“河”“海”的图示,证实“形气”的内外、上下、各方、跨时、集群成一体融通之可能,确认“气”的本体地位与流变景象。又从“类”的响应功能与“土地”的经验判析,用具体区域、季节、表征的关键诉求,辨识“气”各种类型和性状,推证“形气”的本来面目与可能内涵。一个是“形气”的总的可能的普遍流行,一个“气”的分的类型的特殊识别,两者统合一起追问究竟“气”的性因如何“和”。虽其和气来自老子的“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通行本《老子》第四十二章)的意蕴,但更多借鉴了《庄子·齐物论》及外杂篇的表述,合乎经验认识的大致过程与内容即:
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气始下,地气始上,阴阳错合,相与优游竞畅于宇宙之间,被德含和,缤纷茏苁,欲与物接而未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怀气而未扬,虚无寂寞,萧条霄雿,无有仿佛,气遂而大通冥冥者也。(4) (www.xing528.com)
天地之气,莫大于和。和者,阴阳调,日夜分,而生物。春分而生,秋分而成,生之与成,必得和之精。(5)
从“有”的角度追问“始”即“有始”与“无”即“未始”,由此“始”区分“天气”与“地气”的上下运动,使得阴气与阳气交错结合成和气;“优游竞畅”在“宇宙”的无限时空中包含性德或命、缤纷呈现,跟万物自由对接而不受任何具体形状的局限,这是天地之间虚空通融的气,若有若无又无所不有,有始有终又有过程与内涵,它叫和气。它是形气的性能与动因,规定了后者的本性与本因,即在“和”中解证“气”的特性与归因。也可说,形气的本性是和气的特性,形气的动因是和气的归因。就此,“天地之气”被“和”的性因引导与规范,调节阴阳的交合与日夜的分化而成全万物的创生,在春秋的轮替里生成精致的和气之物。此精气之物在自然变化上为神气而通灵,在社会事业上为意气或者义气而致诚,内敛为精神、气志即:
夫孔窍者,精神之户牖也;而气志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声色之乐……则五藏摇动而不定……则血气滔荡而不休矣。血气滔荡而不休,则精神驰骋于外而不守……气志虚静恬愉而省嗜欲……嗜欲者使人之气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劳,弗疾去,则志气日耗。(6)
据王念孙校释,第一个“气志”是“血气”之误。由此受“声色”玩乐过度感染的耳目“孔窍”,使人“五藏”中“血气”摇荡不休,进而影响到“精神”的内在安宁,且有志于“驰骋”外在的“嗜欲”,让人之神气飞扬、精气飞散、血气沸腾和志气磨损,这不是和气的本意,而是人气或俗气的张扬。因为“气”在人本身的用意上是和生而归根守静,即遵循和气的本性与本因、爱惜生气的本体与本命、守护元气的本原与本根,不能“意气”用事而铺张物欲,应“义气”行事、做正人君子,这是正气凛然的做法,也是“志气”的本事即:
君子行正气,小人行邪气。内便于性,外合于义,循理而动,不系于物者,正气也。重于滋味,淫于声色,发于喜怒,不顾后患者,邪气也。邪与正相伤,欲与性相害,不可两立。(7)
此“君子”与“小人”的判识是《论语》中孔子的标准看法,即君子以义来断、小人以利来判;正邪的区别是老庄道家甚至包含《管子》《孟子》《荀子》《韩非子》等关于“气”的认知理路,即生是性并内化一切、命是令或名(义)并外推一切。“正气”是其性体内化于本根、命义外推于人事,因循原理运动、牵系杂物沉沦的正当存在;“邪气”是满足口舌的“滋味”,迷惑耳目的“声色”,激发心血的“喜怒”,不考虑生命忧患的虚妄存在。如果以此“邪”“欲”伤害“正”“性”,那么,人就变成不顾性命义理的恶魔而胡作非为或肆意妄为。因此,“志气”所用、所事在“正”,不在“邪”。
就上述“气”的讨论,可知“道”是场域、原理、规律、通路、方法、方式等,“气”才是实体、主因、本质、根源、命运、归依等,才有元气本原、生气实体、形气样式、和气性因、志气用意与正气做事。不过,这种讨论是在宇宙视域下进行的,因而要对其宇宙视域与内涵及认知体系作进一步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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