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职业话语研究：边界与合法性

如同新闻人在危机前作出退出、忠诚与呼吁等不同的选择^[37]，报纸在面临危机时也会作出不同的选择，停刊、改版和创办新媒体平台是目前最为常见的三种应对策略。不同的报纸在原本的物质基础、运营理念和目标定位等方面都有着较大的差异，这些差异导致它们在面对这场危机时应对方式的不同。这三类媒体宣言正是报纸对它们在这场危机之下作出的不同选择的说明和阐释，本章称之为“正当化”的话语建构。在有关新闻业的话语中，正当化原本就是话语实践的一种主要形态，它涉及下列核心问题：谁在正当化或去正当化？话语出现的场所是哪里？面向的受众是谁？什么被正当化或去正当化了^[38]？就本章而言，新闻组织是进行正当化的行动者，它们在停刊、改版和创刊之时发布的宣言文本中面向同行、读者、用户、公众、管理者、投资人等受众对自己的危机应对策略进行正当化。在这一过程中，最为核心的就是什么样的话题被正当化了。下列三对关键词是新闻组织在正当化话语的建构中所着力使用的话语资源。

第一，传统与创新。无论是停刊、改版还是创办新闻客户端，报纸都在主动地进行转型以适应新场景。有些取得了不错的业绩，有些则表现得并不尽如人意。但无论如何，报纸都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集体探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之路，传统与创新交织在它们的转型过程中。在传统方面，报纸重新拾起了“内容为王”的大旗（14）（15），开始在内容方面试图有所变化，加强原创（25）（35）、本地（15）（21）（31）、深度（26）（28）等报道形态，探索数据新闻（24）等新的形式。可见，新媒体的发展促使它们重新思考报纸的价值。从这个角度说，新媒体并非只是破坏传统专业新闻的“反动”力量，传统新闻业也能够从中获益^[39]。反过来，传统新闻业中有价值的部分也能对新媒体的发展产生助推作用。值得注意的是，不少新闻初创公司创立的初衷是因为深感传统的新闻范式在新媒体时代遭到削弱，它们在新的数字平台上重新以调查性新闻等优质内容为生存的根本，在这个过程中，原来的专业意识甚至成为创业可用的资源^[40]。但就新闻创新而言，受限于报纸这种体裁，它体现出的创新程度离在线新闻创业机构还甚远。而那些获得风投青睐的在线新闻创业机构在技术和文化方面的创新表现更为突出^[41]。

第二，政治与市场。不同属性的报纸有着各自的规范性角色，不论它是旧媒体还是新媒体。这样的差异也体现在媒体宣言中。报纸一方面要做好市场的转变；另一方面也要充当好“党的喉舌”，成为党和人民之间的桥梁（20）。报纸创办新闻客户端也被视为是一种政治行为（46）（48），报纸要“始终牢记党报属性”（18），“党报的责任与担当，不容缺失”（24）。对党报创办的新闻客户端来说，这只不过是“打造省级党报的新形态”，是“省级党报在移动终端的体现、延伸”（40）。党报更加侧重党和政府声音的传递，改版往往以加强舆论引导能力为目标，技术仅仅被认为是一种实现目的的工具（46）（48）。但是，另一些媒体则在危机中转向商业话语^[42]，市场占有率被赋予最强的合法性。例如在“界面新闻”的创刊宣言中，“记者”和“编辑”被称为“创业者”，媒介管理模式被称为“商业模式”，人员构成上融入众多资本和专业性质的从业者（42）。总体而言，政治话语和市场话语的区分依然清晰可见，但值得注意的是，二者开始有限度地进行融合，政治话语中吸纳了用户、价值、服务等明显具有市场属性的话语。(www.xing528.com)

第三，分界与合界。在媒体宣言中，我们看到不少报纸试图在新旧媒体之间划分边界。例如，《羊城晚报》就称要“把精品、本土、专业还给报纸，把快速、广泛、巨量还给网媒”（29），《华西都市报》宣称“我们要走出与网络形成差异的道路”（25）。在新媒体的巨大压力下，报纸依然强调“无论情况怎样改变，媒体专业、客观、公正的报道原则不变，媒体使命和社会责任不变”（16）。报纸试图在宣言中将新媒体塑造为与自己有所不同的“它者”。同时，我们还能看到媒体在开发新的业务范畴，拓宽新闻业的边界。很多媒体试图将新媒体平台搭建成一个综合性的生活服务平台，报纸新媒体平台不再单纯地扮演新闻传播者的角色。各政府机关的加入开始让新媒体矩阵成为政府的另一个办公平台（40）。而新闻也被称为是一种“朋友圈”行为，“社区”的概念开始被提及（28）（41），一些报纸甚至在新媒体平台上尝试交友功能，试图通过拓展自身的功能来获取更大的边际利润（41）。在新媒体平台上，新闻、服务、社交等功能被交融在一起，使得新闻业的边界变得模糊起来。面对新闻业的困境，界线的清晰与模糊不仅是个价值问题，也是个技术问题，新闻组织在特定的情境下必须使用不同的话语策略进行边界工作，在分界与合界之间自如切换。

这三对关键词是我们在众多媒体宣言中提炼出的三对具有共性的问题。我们无法对其中的任一选择作孰优孰劣的价值判断，因为每一种都是媒体根据自身的定位、资源、能力等进行的理性选择。如果我们只是注意到传统媒体在新媒体冲击下的节节败退，如裁员、缩版、停刊等各种表现，却忽略了新闻业在危机中的创新、转型、改革，甚至是坚守，那么对新闻业当下境况的理解就是片面的。前者是一种被动的应对，后者则属于主动求变，二者汇聚在一起才构成了当前新闻业转型的基本面貌。在转型过程中，新闻组织策略性地调用了传统、创新、政治、市场、分界与合界等不同的话语资源，不仅在为自己的危机策略进行辩护，还试图维护和巩固自己在社会中的位置。从这个角度看，新闻组织的“正当化”话语具有双重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