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人关于江艺平退休的纪念话语充满了怀旧的情绪。在这种集体怀旧中,江艺平的正常退休被赋予了更加深远的含义。这一纪念契机为当下的新闻人提供了反观自身的机会[40]。在新闻业这样一个缺乏正式专业边界的行业里,集体记忆是一个有力的概念工具,可以把对过去的建构与当前的权威联系起来,增强职业共同体的群体信念与共享的历史叙事[41]。
首先,新闻人把江艺平建构为一个时代的符号,去集体怀念中国新闻业少有的黄金时代。何三畏在纪念江艺平的专栏中描述了20世纪90年代《南方周末》在新闻业中的独特意义:“事实上在90年代知道《南方周末》之前,我不正眼看报纸,有时在厕所里,看到一张被踩在地下的臭不可闻的报纸,蹲着看几眼,出来跟别人讲个笑话而已。大概是90年代中期,看到《南方周末》后,才知道原来中国的报纸还可以这样写。到了《南方周末》后,才知道,报人是这样的,领导不像官,如左方、范以锦、江艺平(没有退休的领导的名字就不说了)。大家主要是面对工作,探讨问题,而不是人事。”[42]资深媒体人刘春在转发江艺平退休的消息时只补充了简单的一句:“致敬江总!怀念上个世纪90年代的南周。”[43]宋志标的文章更是把江艺平的办报活动与大时代进行勾连:“新世纪前后数年,是大陆报业的青春期。江老师不仅见证了报业最好的年代,而且聚合报业分子拓展纸上的疆土,实现了一张新闻纸所能承载的最大厚度,无可比拟地将办报与知识分子家国情怀共冶一炉。纸张不空虚,它包着一团火,少有地照亮一个时代。”[44]
其次,新闻人的纪念话语有意将过去与当下的新闻环境进行对比,凸显新闻业所面临的某种境况。何三畏在文中进一步解释了为何怀念那时的《南方周末》,因为当时的报道和评论,现在看起来有不少“问题”,例如,表达对政治的建言和对国家的忧思;当时报道中国的事情,都不算“异地监督”,也不需要遮遮掩掩[45]。对比之后,新闻人对当前的新闻环境的变化更显惘然。石扉客就将江艺平退休前后的几件事联系起来,流露出对媒体处境的忧虑:“夜行列车上一觉醒来,发现江艺平老师提前退休、连清川兄的ibtimes团队解散、曹保印兄的caotv停播。无论新旧,无论传统与传承,都是令人感伤的消息。媒体这辆列车的前行之路,愈发艰难曲折。”[46]也因此,宋志坚将江艺平的退休视作报业式微的标志:报纸式微是全球共炎凉的景观,中国大陆同业惊讶于欧美报纸的每一个衰败迹象,在发出哀叹的同时,等待身处其间的行当逐渐崩解。如果要确立中国大陆报业在时代另路的标志,江老师此一告退,算是足金足两的一例。她带走了整个报业黄金时代的气息与念想[47]。(www.xing528.com)
新闻人的怀旧式纪念话语大体围绕三个层次展开,先是对江艺平个人特质的回忆,从管理能力和个人品质两个方面塑造了一个新闻圈内公认的职业偶像;继而将江艺平作为《南方周末》这一组织的符号,回忆《南方周末》在黄金时代的辉煌;最后一个层次则铺陈了当下政治、资本与技术三重结构性因素的制约下中国新闻业的迷茫与挣扎。纪念话语看似在怀念历史,却更在唏嘘当下。如果说,长期以来,新闻职业的权威来自新闻业作为权力结构的附庸的话,那么,随着市场化改革而开启的新闻专业化则为塑造新闻权威提供了可能。江艺平主政下的《南方周末》一直被视作新闻专业化过程中的典范媒体,它依靠在许多重大事件中的报道树立起自己的新闻业标杆形象,从而提升了中国新闻业在社会中的权威性。新闻权威的塑造是一个动态的过程,其中必然有高峰也有低谷。2003年的孙志刚事件报道将新闻权威的塑造过程推上了巅峰,此案例也因此成为中国新闻业建构自身新闻权威的神话[48]。但此后新闻业的发展状况则证明,由于并不具备相对于新闻场域外部政治、资本力量的独立性,新闻职业群体在政治权力与市场机制的交织下虽然有日常的抵抗,但总体形成了趋于保守的新闻文化和生产常规。总的来看,新闻权威依然是碎片化与局部性地呈现,它更多附着于某个特定的记者群体,如调查记者,或者像少数几家精英的新闻组织。2003年以后,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新媒体更深刻地介入传统媒体的新闻产生,给新闻权威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挑战。2009年的邓玉娇事件成为一次新闻权威遭遇挑战的关键事件,促成了一次新闻人捍卫新闻职业合法性、确立职业边界的反思性话语实践[49]。对于中国新闻业来说,塑造新闻权威的努力更显困难,而挑战却日渐频繁。面对这一残酷的现实,新闻人在江艺平退休的纪念话语中往往流露出对当下新闻境况的“苍茫”慨叹,流露出一种怀念过去却又无可奈何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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