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7月16日）
今日兄弟承诸同胞开会欢迎，非常感激。既有国歌表示同国人之互爱及感情，又有甄先生、王女士之音乐助兴。同胞聚首一堂，欢若兄弟，无党派，无意见，诚不可多得之机会。
欧美政党之目的，均在互助，惟办法较异耳。英国保守、自由、进步诸党，在平时亦颇党同伐异，各树一帜；大战后，睹国家前途之危险也，乃组织混合内阁，调融各党意见。中国古诗有曰：“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平日意见，原不要紧，惟外侮至，则宜和衷共济耳。吾国四万万人，在外国者只居少数，倘不合群互助，难免不发生许多困难。况诸君热心爱国，当然希冀国家富强，倘国势衰弱，或国内同胞痛苦，诸君必蹙然不安。英国当危险时，则联合各党，共济时艰。试观今日中国之危险为何如者。
兄弟请先言军队。国家金钱，不用以兴利举废，而为兵所消耗，武人拥兵自雄，杀人盈野，以吾人脂膏，尽充军饷，全不想国家若危，己乌能安，此何故耶？彼等未受教育，眼光太小之咎也。然武人非能单独横行者，旁人若明白，何妨劝他，不听则去之，彼乌能为？然军官与兵往往助行不义者，何也？彼等未受教育，不明大体，稍受恩惠，则报之以身。欧美各国之兵，均系国家的，而非个人的。吾国之兵，则皆是督军、师长之兵，杀人放火，惟命是从，此未受教育之过也。去害国之贼无他法，惟有令恶人受教育，否则恶人愈多，国事将愈不可问。
救国之道，害既应除，利亦宜兴。内政如警察、财政等，外国均办得有条不紊；在中国则亦混乱不堪，此何故耶？自欧战以至和平会开幕，除德意志外，别国均得利益，中国独失败。若言弱国无外交，则和会之希腊代表，何以大有名誉，此其明证也。试观英、日之外交，何等利害，何等敏捷。而吾国之山东问题，至今未决，此又何故耶？两国交锋，全恃军器。德军所以能打破比利时炮台者，赖有克鲁伯大炮及飞机、潜水艇等，此种军器，皆用秘密方法自造。中国则须由外国购买，焉能若人？
军战以后，商战最烈。中国天然物产之富，人所共知。大如矿产、机器，小如电灯、玻璃杯、布帛以及寻常日用之物，都有材料，惟中国人不知自造，以原料售诸外人，而购其制造品，使外人赚两倍钱。中国以农立国，农业之发达，本意中事。顾外国精研地质学，明田地肥瘠之原理及补救之方法，其他如机器、肥料等，精益求精，以此一亩地出产甚多，可供数十人；中国则纯用旧法，专靠人力，偶遇雨旱，饥荒随之，每亩地只能养三四人，是则中国之所以自夸者，亦不若人矣。交通为一国之血脉，美国铁路、电车、地道甚多，农产及制造品易于运输。美国煤油所以用诸中国乡间者，一因其制造精良，二因其交通便利。中国交通困难，虽有制造品，无法运输，以此工商业均不发达。
以上所述诸事，皆需人办，然中国缺乏人才，譬如开天津运河、造黄河桥，以及工厂、招商局，均聘外人为机师或舵工。人才何以缺乏？无教育故也。教育不分党派，即以三育论，任何党派，都喜欢身体强健，无有以体健为不好者。设有二人于此，其一有知识，其一无知识，则有知识者到处受人欢迎，无知识者到处被人厌弃。品行优美之士，如中国所谓不嫖不赌者，各党皆欢迎之，反是则必遭白眼。是三育为众人所主张，而非一党一系之私帜，已无疑义。
教育分普通、专门。所谓普通者，如青年人每年多少日在校读书，多少日在外。至于老年人，则凡图书馆、宣讲所、影戏、调查，随处皆教育。所谓专门者，如矿、农、工、商、法律、政治、外交诸科，均需专门人才或专门技能。至若殚数十年之力，潜究一科，虽平日无所发表，而一旦发明新法或新理，推翻陈旧，使全球食其赐者，亦在专门之列。
旧时大学与中小学校不相连贯，现时趋势则较异。改革最早者，莫如法国。全国划为十七个大学区，每区有一大学总理，不惟管辖该大学，并可管理该区之中小学校。大学与中小校联成一气，大学开会时，中小校教员均可莅会。大学毕业生多为中小校教员。美国大学之办法虽较异，惟亦有打通一气之趋势。例如加省大学有夏科，中小校教员可以往听。从前校外教育，例如〔由〕教育部办理；今则韦士康笙大学有通函教授，凡老年人不能〈来学者〉，发讲义使其自习；远方人不能来校者，则以函授；此外尚有标本及影戏片发往各处。英国乌克斯福大学直接管理邻近之校外教育，排演戏曲须大学鉴定；商店货物有不合道德或卫生者，大学可限制之。
德国古代大学，只有神学、哲学、法学、医学四科。其后弊端丛生，乃将农工各专门学校程度提高，亦给授博士学位，与大学打通一气。法国大学与高等专门初本分离，后乃联作大学。美国办大学较迟，故多采用新法，将有用之专门学问，如计学、新闻学等均包括在内，此大学之所以为大也。
中国办大学不过二十年，比较美国尤迟。当然可采用新法，视世界各国趋势，以定教育方针。用大学为中心点，指导各中小学校，俾有统系。顾中国歹人耗费国家金钱，好事反无力举办。国立大学只有四个。其中，天津之北洋大学，只有法、工两科。山西大学虽有四科，惟因交通不便，学生亦仅几百人。东南大学新办预科，其幼稚可以想见。美国私立大学很多，共有几百个。中国之私立大学，亦寥若晨星，北京则有中国、民国，上海则有大同、复旦，且经费均感困难。此外则有厦门大学，由陈嘉庚先生独捐四百万，办预科。国立与私立大学情形，略如上述。
力量较大者，惟一北京大学，有三千余学生，一百六十余教授，单独担任全国教育，惟力量有限，而中小学校太多，势难联成一气。因此想出新法数端：（一）学生组织讲演会，逢礼拜日讲演，与中小校教员听；（二）教授创办孔德学校，概用新法，由小学一年始至中学末年止，定为十年；（三）办平民学校，夜间及礼拜日授课，无论男女老幼，均可往学；（四）组织平民讲演团，到处讲演。又办白话书报分发。不宁惟是，北大学生最关心国家大事。前年山东问题发生时，学生怕亲日派政府直接交涉，断送青岛，乃有五四运动，闹得很大。(www.xing528.com)
吾今请言北大优待华侨子弟之法。照北大章程，凡欲入校者，须中学毕业，并应考三门功课，即中文、英文、算学，都有一定之程度。华侨子弟生长外国，英文、算学殊多佳者，惟中文终不及国内学生。北大欲除此障碍，已向教育部立例：凡华侨子弟投考者，中文虽不甚佳，亦准予取录。北大因经费不足，每年只招三百人，而与考者每多至千余人，势不能全数收纳。华侨子弟偶或英、算亦不及格或迟到，甚感困难，乃由大学生办高等补习学校。凡迟到或考不取者，均介绍入校，由毕业生作教员。此外，尚有华侨子弟在外国学校毕业，不谙中国语言文字者。余在荷兰属地，曾遇一华侨，以德文与我谈话，惟其专门学问已成熟，且甚热心，欲以所学贡诸祖国，所未习者，中国言文耳。从前华侨学会曾请北大开一特别班，补习中文，北大慨然允之。
北大担任之事，既为〔如〕此其繁重，惟力量则殊薄弱。教学一事，非如一碗水、历数器而成分不变者。现世界之学术，日新月异，大学教授须年年用功，传授新学；学生亦然。以此读书最为重要。今人之聪明无异古人，而事功胜于古人者，因古人已先立根基也。譬如为山，若因前人之土堆而增之，则成功自易，反之则难矣。譬如一店，若以货物出入单为标准，视何物缺乏而购之，则办理自易，反是则亦难矣。求学之法，夫岂异是？前人已有发明，或走了错路，写出书来，吾辈用其书而研究推索之，所得必富；若另寻新法，或再走错路，则费时多而成功少。不特此也，同时许多学者研究同样之问题，倘能互相观摩，互相切磋，采取他人之经验及发明，以补己之不逮，则事半功倍。譬如商店，必得各地行市报告，而操筹计赢焉，则无往不利。学问亦然，问题也，学理也，己所未能解决者，或他人已解决之；己所未能纠正者，或他人已纠正之。若不管他人之报告及所得结果，而独自苦心研究，浪费光阴，岂不可惜！
由是观之，书报之必不可少明矣。惟个人之财力有限，而书报之卷籍无穷，势不能尽买。然一问题往往需用许多书，而书中关系我之问题者，不过一小部分。若欲全购，欧美教员犹觉其难，中国教员薪资微薄，其苦当更甚。其惟一解决之法，莫若建设图书馆，使大家都可来看。况图书馆之用，不仅限于一隅。譬如北京大学图书馆，不惟北大学生可用，北京人及各省人亦可用，即诸位回国时或外国人欲研究任何问题，亦可径往参考。且图书馆之书籍，永远存在，万古不磨。若有图书馆，则北京大学虽不能留多生，莘莘学子尽可自己研究。似此，则无机会进大学者，亦可养成大学人才，其利益之大，罕有其匹。
兄弟知诸君必问，图书馆既有如许好处，为何不早办耶？此无他，经费问题而已。政府之困乏，诸位皆知之。近日报载，教职员因薪水久未发放，愤而罢工，嗣请教育部拨定经费二十万，分给八校，然犹费几许唇舌，未得实行。若望政府以几十万或百万去办图书馆，此事之尤难者也。北大同人睹此情形，早已觉悟，谓北大非政府立的（government），乃国立的（national），为何只向政府商量，而置全国人于不顾耶！兄弟此次出来，评议会决定，劝海外同胞热心帮助。吾国同胞对于教育事业，向来热心。上海富翁叶澄衷先生曾捐巨款，办澄衷学校；富翁杨景清先生不以一钱遗其子弟，尽将生命所积蓄之十三万，捐办浦东中学；荷兰属地华侨陈嘉庚先生，拥九百万家资，既以五百万办小学、中学及师范，更以其余四百万捐办厦门大学，不足，则以其名义向戚友处募款千万，作基本金，义声大震。
吾等既闻好消息，希望企切。曾印有捐款条件，惟已散完，未能分发诸位。拟在此地再印，或将根据兄弟考察所得结果，加入几条。今请为诸位简括述之：（一）图书馆经费，定为美金百万。如有热心好义之富翁，如陈嘉庚先生一样，单独捐一百万者，即以其大名名图书馆。（二）如有捐十万或二十万者，则估量图书馆一部分之建筑费多少，藏书价值多少，以其大名名之，写作某人书库，永垂不朽。（三）照普通各大团体办法，以捐款多少定照相大小。（四）提〔题〕名或赠纪念章，表示谢意。
爱国之士，固不在此，不过留一纪念，使后人知之而已。兄弟此次经过纽约、费律特尔、波士顿、支加哥[1]、温哥化[2]，到处提出此问题，大家郡〔都〕极赞助。三藩市同胞素来热心，定能尽力捐助。兄弟感谢欢迎盛意，并望诸位帮忙。
（唐崇慈记录）
旧金山《大同日报》1921年7月18、19、20、21日
【注释】
[1]支加哥：今译芝加哥。
[2]温哥化：今译温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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