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5月10日)
得天津确实消息:蔡孑民已于十日乘津浦车南下,登车时,适有一素居天津之友人往站送他客,遇蔡君,大诧异曰:“君何以亦南行?”蔡君曰:“我已辞职。”友曰:“辞职当然,但何以如此坚决?”蔡曰:“我不得不然。当北京学生示威运动之后,即有人纷纷来告,谓政府方面之观察,此举虽参与者有十三校之学生,而主动者为北京大学学生,北京大学学生之举动,悉由校长暗中指挥,故四日之举,其责全在蔡某,蔡某不去,难犹未已,于是有焚毁大学、暗杀校长之计画,我虽闻之,犹不以为意也。八日午后,有一平日甚有交谊而与政府接近之人又致一警告谓:‘君何以尚不出京,岂不闻焚毁大学、暗杀校长等消息乎?’我曰:‘诚闻之,然我以为此等不过反对党恫吓之词,可置之不理也。’其人曰:‘不然,君不去,将大不利于学生。在政府方面,以为君一去,则学生实无能为,故此时以去君为第一义。君不闻此案已送检察厅,明日即将传讯乎?彼等决定,如君不去,则将严办此等学生,以陷君于极痛心之境,终不能不去;如君早去,则彼等料学生当无能为,将表示宽大之意,以噢咻之,或者不复追究也。’我闻此语大有理,好在辞呈早已预备,故即于是晚分头送去,而明晨速即离校以保全此等无辜之学生。”
询以此后作何计画?蔡曰:“我将先回故乡,视舍弟,并觅一幽僻之处,杜门谢客,温习德、法文,并学英语,以一半日力译最详明之西洋美术史一部、最著名之美学若干部,此即我此后报国之道也。我以为吾国之患,固在政府之腐败与政客军人之捣乱,而其根本,则在于大多数之人皆汲汲于近功近利,而毫无高尚之思想,惟提倡美育足以药之。我自民国元年以来,常举以告人。惟提倡美育,必须先输入欧洲之美学及美术史,而至今尚未有注意及此者,我不能不承其乏。”
“我自问颇有研究学问之资格,而不耐〈烦〉剧,办事实非所长。自任北京大学校长以后,校务已日不暇给,而校外各方面之牵帅,又多为半官僚性质之国立大学校长所义不容辞者,忽而开会,忽而演说,忽而征文征序,忽而担任募捐,忽而为会长,忽而为董事,忽而为干事,忽而穿常礼服,忽而穿大礼服,甲处答应,则乙、丙不便推却,一次答应,则二、三次更不便推却,以我所最不耐烦之事,而纷至沓来,又迫以不得不承认,终日忙于应付。不特无暇著书,且无暇读书,而校务亦不免废弛,此我平日所最疚心者。今既有适当之机会可以辞职,此后对于一切学校、一切集会,统统脱离关系,已有一启事在各报馆宣布矣。”(www.xing528.com)
我友曰:“这能保去职后学生不起骚动乎?”蔡君曰:“殆不至有何等举动。我尚有一消息,适忘告君。八日午后,尚有见告,政府已决定更换北京大学校长,继任者为马君其昶。我想再不辞职,倘政府迫不及待,先下一令免我职,我一人之不体面,犹为小事,而学生〈或〉不免起一骚动。我之急于提出辞呈,此亦其旁因也。今我自行辞职,而继任者又为年高德劭之马君,学生又何所歉然,而必起骚动乎?我之此去,一面保全学生,一面又不令政府为难,如此始可以保全大学,在我可谓心安理得矣。”
友曰:“君能保此后学生对于外交问题不再有何等运动乎?”蔡君曰:“是或难免。然我在七、八等日,已屡与学生之干事部说过,大意谓:‘学生爱国之表示,在四日已淋漓尽致,无可复加。此后可安心用功,让一般国民积极进行。若学生中实有迫于爱国之热诚,情不自已者,不妨于校外以国民之资格自由参加,万不可再用学生名义,尤不可再以学校为集会之机关。’我希望学生尚忆吾言也。”(其他问答语从略)
北京《晨报》1919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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