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明卿(1538—1597),仁和塘栖人,他年少时好嬉游,与富家子弟学骑射剑术,后入太学,万历中任光禄寺丞。好诗弥笃,所交倾海内,是明代文坛“后七子”的成员。万历十一年(1583),与汪道昆、戚继光等成立西湖秋社,后为南屏社主持人。其父卓贤(见斋)以经商积家,家境饶裕,成为镇上望族。卓明卿依靠祖产,结交王世贞、汪道昆、屠隆等名家。万历年间还在塘栖芳杜洲、崧斋等园墅中刻印过书籍并传于后世。
以上记载可用来推断芳杜洲建造的时间。
首先,芳杜洲建造时是由卓文卿绘图的。卓文卿(1535—1567),卓明卿同父异母兄长,擅长丹青,26岁考中举人,因体质衰弱而未入仕途,明穆宗隆庆元年32岁即早逝。
其次,文徵明《过卓明卿园居》诗所写的时间。文徵明逝世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1559),故此诗应是其晚年所写,据以分析芳杜洲上的卓园最晚建成于明嘉靖三十七八年以前,园子主人卓明卿才年仅20岁左右。
芳杜洲卓园建成后,文人墨客往来如鲫,与园主人唱酬往复。不及十年,卓明卿便辑成了其平生第一部著作《芳杜洲倡和诗集》。
文徵明的弟子,年轻有为、风华正茂的王百谷为他写了《芳杜洲别业诗序》:
异时予入越,过隽李、石门之间,千波纵横,翠水如玉,蒹葭一方,动伊人之怀。芙蓉别浦,兴姝者之恋。于是禽鱼亲人,山水娱客,兰桡久驻,仙源未通。伫子真于谷口,企德公于鹿门。徘徊不逢,怅怅而去。盖至今看画壁以云生,抚琴操而谷应,徒负少文之僻,不胜安道之思矣。爰有卓氏名流,钱塘胜侣,青霞在想,流水移家。王孙之业千金,儒者宫五亩。匡壁凿而渔火入室,董帷下而莲歌落枕。名洲则芳依谢篇,指草则杜书屈赋。桥成乌鹊,君平卜云汉之槎;路是桃花,刘阮拾胡麻之饭。琴书满座,学敦煌之孝廉;钟鼓到门,傲饮泉之太守。遂将借柳而传先生,种松而名处士。卓君乎,子真安而乐之哉。方今圣人龙飞,宇宙开朗,黄河见底,紫气塞关。筑傅岩者,和盐梅之鼎;钓岩泽者,应星辰之奏。檄书劝驾,蒲轮逼行,易芰荷以画锦,起环堵为朱门。帐未空而鹤先怨,人欲去而猿预惊。北山移文,予也先就,糠秕在前以引珠玉,诗不云乎为王前驱云耳。隆庆改元春三月下浣日,姬吴王稚登撰。
此序作者王稚登(1535—1612),字百谷、伯谷,号半偈长者、青羊君、广长庵主等,苏州人。少有文名,善书法,长而骏发有盛名。嘉靖末年入太学,因写牡丹诗名扬京师。万历时曾召修国史。万历十四年与屠隆、汪道昆、王世贞等组织南屏社,广交朋友,人称“侠士”。王稚登是文徵明入室弟子,文徵明逝世后,王稚登振华后秀,主掌吴门词翰之席30余年之久。
诗序写成于隆庆元年,这一年王稚登32岁。据此可知,卓明卿缉《芳杜洲别业诗集》是在29岁以前。
诗集中有皇甫汸百泉诗。皇甫汸(1497-1582),明嘉靖时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字子循,号百泉,斋名浩歌亭。明朝官员,诗人。
诗曰:
杜若洲边一草堂,伊人宛在水中央。
越江岁暮何由赠,错似湘流为采芳。
袁士龙有:
杜若满汀洲,搴芳湛碧流。
怀人常采采,落日自悠悠。
兰叶还堪比,苹花欲与俦。
更怜吟咏处,鸥鹭更夷犹。
朱希儒有:
春入沙痕绿,洲喧杜若芳。
遥看花远近,宛在水中央。
石发含幽色,荷衣染细香。
兰舟亦可渡,湖雨晚生凉。
黄姬水有《芳杜洲》诗。黄姬水(1509-1574),初名道中,字致甫,又字淳父,南直隶苏州府吴县(今属江苏)人。黄省曾之子。幼聪慧,早年曾侍奉文徵明,书法学祝允明,又力学于虞世南、王宠二家。著有《贫士传》《白下集》《高素斋集》等。
小构沧洲上,寰区别有春。
如何芳杜色,偏惬山中人。
流水堪澄虑,闲云可伴身。
精英罗百代,未许久沉沦。
卓明卿自己也写有《洲上偶成》诗:
首夏繁阴坐转清,泊然于此谢浮荣。
窗中不尽青山色,槛外长悬流水声。
白眼风尘难敝褐,黄金交泰薄时情。
吾徒只合高支枕,寥落休论世上名。
沈朝焕《陪屠长卿游芳杜洲》诗:
水上浮云意渺然,疏花片石共留连。
竹林孤□从初地,河朔风流坐小年。
烟萝晚合贪余赏,贺监清真倍可怜。
太仓文人程大伦有《过卓月波介如堂》诗:
仙吏园新辟,芳洲自昔闻。
却将黄鹄志,聊与白鸥群。
突兀山峰出,周遭一水分。
他时安石起,无愧北山文。(www.xing528.com)
万历进士,里人沈朝焕有《题卓生灵籁馆》诗:
大窍原吹万,凄清并入林。
风帘参玉笛,月晃动孤琴。
谷静凝玄牝,禽来亦彀音。
声闻却忘后,萧散对冲襟。
月波楼在芳杜洲。卓宗茂《冬夜同沈懋学、吴宗高、吕时行集月波楼》诗:
月出黄鹤山,寒风素流影。
照兹溪上楼,冷然虚籁静。
清露下高空,长烟生半林。
相逢期一醉,安用是独醒。
关于芳杜洲,吕水山写的《杜处士传》一文有较详细的介绍:
杜处士乾,世居塘栖里。因父杜奎之墓在镇南之皋亭山,故自号怀南。杜乾少时,挟诸少年,章台曲瓦,佐佑以狎。既壮,弄裘马博抵,博塞鹜玩以侠。稍长服贾,费善窥盈缩乾没以乏。迨老,力稼穑,娱芳卉,与乡闬戚谊,盘桓杯酒,笑傲以洽。处士履措,向不落莫人后。里之南水中有洲,谓远市,则去阆阛不数武,谓迩市,则氛嚣邈然。处士乐兹清嘉,辟榛秽,创室庐,植柳竹,别作隔世境界。处士卒,洲归卓外史。外史不忍处士死,思尸祝(按:祭祀)之。绘图灼芗,俾处士之名与洲俱存,名洲曰“芳杜”。辟未辟、创未创、植未植,晃朗豁达,嵬邃敞密,郁丽翠蓊。惟时地灵阐秀,人文斗奇,兹洲与处士益光矣。……赞曰:人以地胜,地以人显,兹洲以外史氏景焕萃,山川相映,发处士缘,兹洲声称不泯。永永百世,地以人显,人以地胜欤。天壤间,沕穆(按:微妙)寻轧,名实因著者,固如是。
吕水山此文写于明嘉靖乙丑冬日,即嘉靖四十四年(1565)。文中介绍了芳杜洲原主人处士杜乾的情况,以及杜乾喜爱镇南水中之洲渚在此建造别业隐居,杜乾死后此洲归卓氏及卓氏承继此园的经过。写此文之时,吕需年已51岁。他与卓园主人卓明卿(约1538—1597)应是忘年好友,卓园创建的时间如以吕需此文为界限,可推知卓明卿是27岁前后建造此园的。故此座卓园应是卓氏在塘栖最早的园第之一。塘栖卓氏受建文朝方孝儒案所牵累,隐姓埋名居于栖水,此时似尚未恢复卓姓也。
吕需学识广博,会制木马流牛,曾制作一架安平车,往来骑行。卓明卿曾为吕需写有《安平车记》:
其略曰:吕山人。制安平车成,且铭之,乘以过卓子芳杜洲,卓子迓山人,适渔者舣榜洲浒。窃睨山人,复睨山人车。三复车铭,踟蹰而去。他日,渔者揖卓子曰,往舆而访子者,貌古而雅,逍遥以适,殆异人耶!卓子异渔者问、异其识山人意、盖隐者。谓曰:子若知人乎?此吕山人也!山人尝待次胪卿(鸿胪寺),弃弗顾,弁髦轩冕,蒙庄其徒欤!殊辐异毂以为车,任厥天,吾故与之游。渔者曰:有是哉!愿悉闻山人。卓子曰:吾谓山人蒙庄徒者,易辨耳!山人龆龀嗜姬孔书,慷慨有大节,耻溷闾阎间。去游成寰士,即羽人释子,上下其议,必为授其肯綮。乃寰海士异之,由是山人名当世。山人齿几艾,恍然叹曰:道在是矣!须荣名何。乃匿轨山中为篇什,无论音律,盖不役心。于名工篆籀书画,各臻妙境。则又叹曰:含毫和墨,奚砣砣邪!亦稍屏去,日与二三同志谭学,远近人士归之,片言几道,一行协义,必盛誉不宾口。
山入学无不充,天文地理经世宏略、变常密谋。人负术来,将困山人,山人徐一言,理晰机顺,独行洽闻。士虽穷僻,不间暑寒,往讯之。其取善类如此,不知者或病其迂,诋其激。于戏!兰孤而萧艾弗楚,鹅咽而乌鸢四喧,亦悲矣!然亦无损山人也。山人玄寂渊默,横逆至不惊扰。即讪詈以面者。理遣之,泊如也。生平未始责人,嗔恶人。俗好媒孽、短长人,山人弗之,非亦弗之,狗俗以不忤。子欲观山人,观车若铭,山人果天谪者。以是观山人,得矣。渔者唯唯而去。值山人于洲,山人停车,渔者倚舷相与质卓子言,各为绝倒。卓子叙而记其车,渔者喜为之歌,以足车铭。歌曰:弗驰弗驱,匪轩匪轾。中黄外,去险就夷。居极其安,运殊其机。清尘不飞,其庶乎仙人之云并乎!歌竟,相盼而笑。山人返车,卓子掩庐,渔者鼓棹而去,莫知其所之。又山人能作小木马,放于桌上行动如飞,大得木牛流马之遗法。安平车,亦是此意。
文中生动描述了吕需的性格、人品和学识,首先把吕需夸赞成古代道家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庄周一流的人物。又叙述了吕需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游历过四海,名山大川、大江大河都有留下他的足迹,故有丰富的人生阅历。他又与读书人相友善,遍访天下良师,连佛道中的高人都愿意将重要的知识传授给他。使吕需获得了天文地理,阴阳术数,经世方略,从而名声大振,知名于当世。又评价吕需生性淡泊,为人机智沉稳,遇大事处变不惊。
图中石台墩是通往芳杜洲的油车桥遗存
卓明卿此文,文字精练、用典娴熟、语言生动,惟妙惟肖地刻画了一个才智卓绝、特立独行的侠客式的人物。
后来,芳杜洲上的卓园随着卓氏家族的衰败,至明末清初亦沉寂于人间。徐士俊有《芳杜菱歌》诗:
凄凉不见木兰舟,杜若香生菱叶稠。
洲上名园荒废尽,歌声谱出夕阳愁。
直至清顺治康熙年间,卓明卿五弟卓掳之重孙卓天寅斥资重修芳杜洲上的卓园,园子葺成后,卓天寅写有《芳杜洲葺成偶咏》诗:
月满波乍流,暮色萦如带。凭景敛愁心,藏辉映山外。
人风动虚阁,老树荡根带。残莺尚流音,栖翅并来会。
溪容秀可挹,林薄枝如盖。新篁渐披离,凭垣出轻籁。
远嶂青依然,烟霄颇称最。纡徐泛小舠,独往聊击汰。
盘礴竟何伤,众芳未芜秽。新交忆往缘,摇落增微慨。
介如连层槛,结构依河汜。三峰石作台,舞袖带寒水。
孤贞鲜所托,消息辨真理。远树漾浓绿,晴阴逝如驶。
楼残夕阳半,平廊淡徙倚。爰申绍往心,芳杜眷兰芷。
落花点石淙,环激见流峙。缅怀亭中人,岳立何齿齿。
先生雅好吟,堂成歌白雪。文多四海推,交薄应徐立。
中原七子兴,何李为磬折。含情慰沉冥,丘壑恣恬悦。
甘泉赋早成,封禅书堪述。平陂散百忧,微言未终绝。
田窦高楼台,风烟乍销灭。陶猗真蝇营,窅然丧金穴。
以此悟推迁,遐哉识优劣。
海桐何扶疏,霜威傲松柏。垂垂阅百年,苍然郁寒色。
敷曼岁月移,灵根不终坼。萦石多蔽亏,朝华顿焉易。
雨露非独恩,造物念滋息。局促宇宙间,蔓草遂奄忽。
宝之贻后人,大隐丽金石。
卓天寅(1627—1695),字火传,号亮庵,初名大丙,太学生,顺治十一年(1654)副贡,著有《静镜斋集》《芋庵北归诗草》,辑《传经堂集》,是明末塘栖最富才华的一代才俊卓人月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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