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北京女子小学教员演讲会请杜威夫人在女子高等师范附属小学演讲。杜威夫人名艾丽斯(Alice),姓奇普曼(Chipman),生于美国密歇根省之芬顿村(Fenton),于1886年嫁于杜威博士。以后帮助博士之处甚多。博士创“试验主义”(experimentalism)的学说,夫人即办“试验的学校”以实行这种学说,再三修改,至于尽善。夫人对我说:“我从前在芝加哥办第一个试验学校的时候,只有十二个学生,两个教员,一所小校舍,不料现在这种学校发达到这个样子。”这也可以见得夫人的苦心孤诣了!现在这种试验学校——又名新学校——风行欧美,为最有势力的新教育学说。首创这种制度的,当然首推夫人。夫人有两位女公子,长的叫伊芙琳(Evelyn),在美国教育界很有声望,曾经同杜威博士合著一部书,叫做《明天之学校》(Schools of Tomorrow)。近来又出了一部书,叫做《新学校代旧而兴记》(Newschools for the Old),对于美国现在新学校的情形,说得很详细。中国若有新学校出现,当然要以这种书为先导。次的女公子叫做露西(Lucy),专门研究历史学,也极有名誉。这次到中国来的就是她。她们两位都还没嫁,终身从事学问,真是好女界模范啊!这篇是杜威夫人的演讲,是我当时在会场记的。还有露西女士演讲一篇,和司密士夫人的演讲一篇,也都陆续记出来了,以公诸国人。四天之内听见三位美国著名女士的演说,真是自来没有的盛事。我很感谢女子小学教员讲习会的领袖陈英年、何连璧两位女士,因为她们将她们所记的笔记供我参考。我更感激杜威夫人,因她给原稿供我校正。
志希谨志
初等教育同高等教育不一样。高等教育还比较地有一定的程序可寻,而初等教育则在因时因地因人而制宜,且材料繁多,所以很不容易讲。我此次演讲初等教育,几乎有无从说起的苦痛,再三斟酌,才先从东西洋现在对于儿童观念不同的地方讲起。
东方对于儿童的观念,以为儿童社会的关系如成人一样,是注定了的。他应该受多少遗传的思想,正如他应当受多少遗传的财产一样。他所为的,只是他家庭的好处。男女的分别,社会阶级的分别,及其他种种的分别,在儿童个性没有发展之先,都是预定了的。
西洋对于儿童的观念,迥然不同。他们不把儿童看做一个模型出来的,而相信儿童都有一种可能性(potentiality),自己可以发展自己。他的发展会很新奇,而为社会所向往不到的,如何还可以由社会为他预定呢?美国人生了男孩子,往往希望他做大总统;生了女孩子,往往希望她做社会运动的领袖。这样的思想虽然不免有点虚荣性质,而没有顾到儿童家庭的环境同教育的状况,但是也可以见得美国人盼望儿童自由发展个性的心思。
美国公共教育的目的就是根据在这种个人能自由发展的希望上。他的方法,不是以现在的个人求合于已往的计划上,是要使现在的个人——无分男女——都能够自己自由发展自己的本身,以谋社会全体的利益。
美国前大总统林肯,可以代表美国这种自由公共教育的出产品。林肯生在草莽乡村之中,居然能成这么大的人物,就是因为他的教育是能使他自由发展个性的教育。自小他就能利用天才做他的武器,以战胜他天然的环境,以后他的成功,也是根据于此。这样的活动,是文明进化的原动力。每个儿童都有这种原动力,都有机会去发展个人,都有机会去创造文化。
民治国家的教育,都是一种试验。给儿童一种机会,看他发展到什么地步。而非民治国家,则以人的生命为无个性的机械,硬要使儿童求合于机械中固定形式的某部分,不以儿童的本能为标准,而以他们规律所预定为标准。不以儿童是可以发展的,只以儿童为可以收受的。这样的教育,或者可以求外表的形式,但是设如这机械的一部分败坏,他部分也就不可收拾。满洲政府若是懂得这个道理,或者不至倒得这样快。世界人类若是都能自由发展,完全尽他们自己的责任,也不能容这次和会造成许多的错误。
我们看儿童万不能用成年人的心理,因为儿童的性格是有可塑性而无定型的。儿童与成年人分别的界限虽未确定,但是儿童的成熟也不便太早。我总觉得东方的儿童成熟较早,这是社会上很当注意的事。东方社会希望儿童成熟的心思过切,所以在儿童未成熟的年限令他做已成年的事。这是逼儿童成熟。这是实行社会教育所极当注意的事。
论到这个问题,我可以举欧洲的事实来供参考。欧洲各国从前也有许多希望儿童早成熟的。如意大利最初实施初等教育,年限只定两年。后来觉得不够,改成四年。最后又觉得不够,乃改成六年。现在欧洲各国初等教育的年限,以六年为居多。至于美国,则自六年发展至八年或十年,也可以见得培养儿童的苦心了。
现在美国所抱关于初等教育的观念有三层:(1)以儿童当社会的个人看待,所以一律平等,没有阶级的区别;(2)初等教育里不授儿童以特殊的训练,去限制他们将来职业,只是令他们顺着本能去发展;(3)年限至少也须六年,自5岁或到6岁至12岁,至于万不得已只能定为四年的时候,也要教的人聪明,能利用时间将这六年内所应当教的教材教完。
儿童教育还有几件事应当极力注意。第一,当儿童五六岁的时候,儿童的性质虽是极易变、带易塑性的,但是思想里已经有许多习惯了。做教员的人应当辨别利用这些习惯,使它有益无损。第二,儿童都是好玩的,有好动的天性的。做父母和教员的人,不能压它,应当利导它,使它有意识成一种自动的习惯。旧教育不能了解这层,所以它同儿童冲突得最厉害的就在这一点。一个要动,一个硬要他静,是做不到的事。儿童所受最惨酷的刑罚,就是要使他静。
研究儿童的经验是很不容易的事,近来许多人将研究所得,成了多少种儿童心理学。还有很多道理,流传散布于文学之中。至于福禄培尔的著作,尤为重要。福氏为创幼稚园之始祖,为近代教育界杰出的人物,自他以后,儿童教育方面方开了儿童教育的新光明。除他以外,近代又有很多的心理学者用医学的知识,去研究儿童没有产生以前的习惯和遗传。这都是不能不知道的。
儿童未受学校教育以前,就有许多的经验。无论这些经验如何简单,都非粗粗可以看得出来的,愈简单的活动,愈容易成为习惯。愈早的经验,愈容易断定他终身的生活。做教员的人,决不可以仅知道儿童在教室里的习惯,而须知道他有生以来的习惯。这才是真正的教员。
儿童的习惯,可以分为两种:一普遍的;一特殊的。第一种为儿童生活必须的普遍动作,如饿了知道要吃,倦了知道要睡,有知觉知道能用,以及社交、好表现自己种种的感觉等动作都是。第二种,虽个个儿童能做生活必须的动作,而个个儿童动作的方法和状态不同。每个儿童都有他特殊的性质。譬如小孩子饿了个个思吃,而他们吃的方法不同:有小孩子伸头吃光;有小孩子自咬手指。想吃动作的性质是普遍的,而想吃的方法是特殊的。为父母的不察,往往能于这个时代为他养成多少习惯。没有几个人在最小几个月的时候是被父母教养得好的,是能使他顺着天性发展的。不是太小心了,就是太大意了。不是饿了,就是饱了。在这个时期,习惯就乘机侵入。儿童在未入学校以前,就受了这一层重要的教育,教员岂可不细心研究吗?
小习惯很要紧,可以积成一条河,将小孩子冲下去。积重之余,必定难返。小学教育的责任,就是要能利用或改正儿童的习惯,将他们养成高尚的人。如舵工一样,舟的安危,全系在舵工的身上。
研究儿童的生活,教员当然必须观察他的全部分。儿童的家庭生活,也是很可注意的。所以教员最好与儿童的家庭联络,发生一种极有感情的关系,将校内校外的教育联合拢来,成为一气,方易收功。教员应当知道儿童在学校的生活不过是最少的一小部分。儿童的生活是一种继续的发展,同植物的生长一样,很容易用方法去陶熔他,使他顺作天然的发展。5岁以前是儿童最有兴趣的时代,他所得知识的经验也最多。他学习走路,学习谈话,学习运用身体的各部分,知道爱,知道不爱。他从生活上得到许多必要的生活知识。从他各方面的关系,得到许多道德的观念。教员虽可以陶熔他,但是教员在不能引起他的兴趣,而增加他的反感,他也有抵抗的能力。他原来是一个能知的动物,他也能观察人和事体,他也能用他小小的意识去判断人和事。他能够知道教员的好不好。做教员和父母的人看见这个情形,不要以为儿童顽皮,遂而灰心挫气。这是儿童真正的教育,这是儿童最可利用的新经验。如何利用这种经验,去谋儿童真正的教育,是教员和父母最重要最难解决的问题。
欧洲最通行的教育方法,为中古时代所传下来而现在还有存在的,都完全不懂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们的为教育的目的,不过是将遗传的思想一代传给一代。他们只是将已有陈旧的经验,拼命聚在学校儿童的背上,一直到发明时代,他们才觉得这些旧经验不够用,他们的学校训练行不过去。以前的学校里简直没有儿童的实际生活可言,儿童兴趣和活动还是家庭里多一点。因为在中古时代,各处的儿童,常送到贵族家里去。在那些地方,他们还可以知道许多做人的道理,谋生的工作。这种情形,欧洲的教育也同亚洲不相上下。当时的艺术家和工人,只有商业的中心点可以训练。当时的学者,虽然也有可以发明新知的人,但是对于过去的东西,总不敢扰动。世界只是一个讲年纪的世界。所以哥伦布说地球是圆的,就有危险。哥白尼说太阳不是绕地球而转的,更不能容于当世。有疾病都是有鬼有怪,而化学、医学不能容于当时。这样的情形,如何还有良好儿童教育可言呢!
这种教育,都是用亚里士多德的规程。亚里士多德的学说主张严厉的、武断的、一系的教育,所以流弊极多。他以为儿童仅仅是一个收受机关,所以毫不顾及本能。他这种学说,实在同柏拉图不一样,而中世纪就只他的学说盛行。行他这种旧制,教授方法是可以不研究的,儿童只须背书就是了,丝毫用不着身体官能的活动,也用不着思想的活动。规律要严,学问要难,不难的也要做它难来,因为他们以为学问都应当难的,不难的不足以成为学问。做起文章来,一定要摆架子的长字,古怪离奇的句法,艰生静僻的典故。如此,方才是贵族的,值得一做的。否则是下贱的,不值得一做的。一般贵族的子弟,学会了许多摆架子的东西,何处能容得下呢?于是办了许多学校,去供他们消闲。当时他们的文字,非拉丁不用。他们以英国的白话不屑一用,所以一直等到三百年前莎士比亚出来,用当代的语言创造文学,然后国语的文学乃能成立。莎士比亚竟以优伶终身,几乎不见容于当世,这也可以看见当时教育的风气了。
当时这种好难的教育,推行当然很广。但是他们更有一种谬见,以为儿童所学更应当从难的学起,难的学会了,容易的自然会的。所以儿童在小学校里学的文字就近拉丁文。后来明知其无大用,而不肯明废,以为可以训练心思。直到三个月前,美国才有几个大学将它正式取消。
以上所说的还偏于男孩子的教育,已经不自然到极点了,而女孩子的教育,更要不成话说。他们主张男孩子的教育取严格,女孩子的教育取宽纵。但是他们的所谓宽纵,实在是含一种轻薄的意思。他们所给女子的教育,不过是一种看看小说、如何当心男子的教育。他们所提倡的女子道德,也是极不自然极不尽情的道德,是男子片面所想教给女子的道德。这种情形,有当时文学的小说为证。
举一个文学的小说里最普通的例,就是每本书里都有美人。美人所嫁的丈夫都是英雄。结婚不久,这位英雄出征去了。出征不久,她家里又来了另一位英雄,同这位美人有了爱情,但是不久也赴前线去了,去过不久,阵亡在前线上。后来这位美人正式所嫁的英雄归来,并不知道他的妻子同那另一位英雄有爱情,爽直地告诉他妻子说,那位英雄死得如何英勇。这位美人听了无限伤心,无限悔恨,自此变得非常贞节对待她的丈夫。这就是当时的婚姻观念。
又一例。有处有位女子如何如何地美,有位贵族如何如何地想她,想种种方法炫耀她,引诱她,她总是不应,后来相逼而从,又度了一生的眼泪生活。当时的女子,一有事就哭。中世纪三百年间,不知道流了多少的眼泪。
又如一本书上叙一个男子如何钟情于一位很美的女子,女子不肯嫁他,他失望得了不得,失望之余,乃做放荡生活,以自促其天年。后来这个女子看了不忍,又允许嫁他。他们结婚那一天,双方都说得了宝贝。(www.xing528.com)
以上种种,就是当时女子对于婚嫁的观念,道德的观念。文学中照这个公式做的不知有多少,诗里面也无计其数,这颇足以代表当时女子的生活,这也就是当时女子的教育。
还有一种为当时女子所常有、而现在的女子还很流行的,就是善于发晕。中古时代的女子,一动感情就晕过去。晕过去之后,必定要英雄来把她扶起来,救苏来。这是西洋女子的特长,为中国女子所学不到的。这样的情形在当时的文学里真是不计其数。
其余她们看的书,也不过很粗的刺绣教本。再有闲,则随意剪纸花、画油画。这是女子当时的教育。
女子有自然的美,本是很好的事。但是当时男子提倡的美,乃是极不自然的。他们只是把女子闭塞起来,裱糊起来,绝对不让她有身体的发展。
好在现在的人类,观念变了,不好再玩这种不自然的把戏,大家都知道女子也是很优秀的人,是人类社会的一分子,在世界文化上有极大的贡献。所以对于女子的教育方针,也完全不同了。从前的女子,只有初等教育。现在的女子教育,从初等起至于高等,都完备不遗。这是世界人类的进化。而盼望中国的女子,早早有这种光明。
以上所说的是以前的教育,很可以做我们的参考。先把旧的讲了,再讲新的,才有线索可寻。现在我所要讲的,就是美国教育新的方法同原因。美国教育革命的原因很多。它最初的目的,就是要养成一班能负责任的个人,这样的目的,乃经验丰富的古国所畏惧的。幸而美国是一个新国,它的人民都是为寻自由而来的移民。以人口增加之速,财富增加之速,妇人平等之要求,科学生活之要求,合此种种,遂有新教育之发生,遂有改革初等教育之必要。大家以为改革旧教育,刷新旧人物,是很不经济的事,不如创造新教育,养成新人才,倒还合算。所以不惜牺牲无量金钱,建立新教育的基础,而尤注重初等教育。其实他们所用的金钱甚少,而所造的人才甚多,经济上何曾有什么损失?中国人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教育上有无穷的希望。
美国新旧教育最不同的,就是幼稚园。这一百年来幼稚园的教育更可以看得见教育革新的精神。美国的教育,不是从上面定了划一的规程,令下面去做,乃是由社会上革新的人从下面做起,立定根本的基础。美国最初的初等教育改革家,是皮博迪女士(Miss Josephine Peabody)。皮氏是麻省波士顿人,研究福禄培尔的学说。首先自己拿出钱来办幼稚园,办研究幼稚园的大学。自此以后,我们公民学校的制度,大为更改。从历史上看起来,美国教育的新制,大都是妇女发明然后推广的。当初的妇女,最先虽然只是从事一种家庭教育,但是她们多能合于科学的生活,所以日子久了,就慢慢养成一批教员。所以美国的女子历来在教育上所占的位置,是很重要的。
大都一种新制度成立,是很不容易的事。而直抄他人的制度,也是很困难的。即如福禄培尔的学说,在主要之点,是很不错的,但是细微之处,也有许多不能实行的地方。所以皮博迪女士在德国研究教育以后,虽是愤于美国旧式教育上不顾儿童自然的发展,硬把成人的知识强灌下去,非实行福禄培尔的学说不可,然而不能全体力行。就是皮女士自己斟酌的学说,也有未可实行的地方。不过这种制度和理想,现在还极有研究的价值。
皮博迪女士实行福禄培尔学说,往往过度。将人家的文章全抄,一定有不适用之处,不可不知。现在我且将福禄培尔的基本学说讲一讲。福禄培尔教育学说的基本观念,就是要从儿童一生的全体生活着想,保卫他天然的发展,不使他有恶环境的影响。儿童未生之先,母亲就当从卫生上、道德上注意,谋儿童先天的发展。既生之后,儿童神经上一丝一毫的感觉,都当注意。凡是他眼之所见、手之所触的东西,都要很美。耳之所听的声浪,都要很适宜而能触动他的意识,因为这都是对于他将来的发展和行为很有关系的。饮食、起居、运动,都应当有适当的调节,能谋他将来良好的体育。小孩子一天大一天,做母亲的人应当教他居心坦白。她要能体贴儿童的反应,不但从言语里,并且要从儿童叫的时候,伸腰的时候,哭的时候,怒的时候,要东西的时候,想睡的时候,种种机会里体贴出来。不要用强制的方法,不要用过当的激刺。要保全儿童平安、妥适、有意识的发育。不要将儿童摇动,也不要趁儿童哭的时候大声叫笑,以娱儿童,因为这都是对于儿童的神经有损伤的事实。儿童六个月以后,感觉训练,更为要紧,摇床的四旁,宜多挂温柔鲜美的色球,可以养儿童的美感和辨别颜色的知觉,更可使儿童触动它,做活动的游戏。母亲的脸色,也很要紧,很可以使儿童学种种表现情感的方法,所以必须常常慈祥可爱才好。经过这层教育,儿童到能玩的时候,应当教他游戏的方法有意识、有利益。同兄弟姊妹游戏虽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可以养成儿童社交的习惯。总须使他明白互助的道理:一方面可以自助,一方面可以助人。损人利己的事,不能让他做。且须使他常常有感谢的心理,小时不过及于父母的恩物,大了可以推及于社会。儿童自生之初,就应当有强健自由的身体,有了强健自由的身体,才有强健自由的意志,才能谋个人自由的发展。身体不能强健自由,则一切思想,都是不完备的。许多心理学家都能证明这个话。所以儿童的体育不能不特别注重,令他的身体有充分的发育,才能够成为完备的人。若是同束缚的花木,东盘西曲,成为盆景,虽然有一般无知识的人称赞,但是总不及自然生长的好,不能算是真美。
以上所说的,是福禄培尔学说的大概。总之,他的教育,注重自由发展。柏拉图的教育学说,也主张自由发展。但是他们两种教育学说不同。柏拉图虽然主张自由发展,却很轻视人生日用的事物和工作,以为这是奴隶做的,我们不屑做。所以他的所谓自由发展,还是贵族式的。福禄培尔一律扫除这种观念,一律平等待遇,所以他的所谓自由发展,是平民式的,比柏氏更进一层了。
福禄培尔更带点宗教兴趣。他给儿童恩物的时候,一方面灌输儿童以相当的科学知识,一方面令他感谢上帝的仁慈。他所发明的恩物,件件都含有意义,都是一种符号,足以代表人类各种进化的迹象,使儿童知道缔造的艰难,工作的必要,自己养成一种创造性,以继续已有,开拓将来的文化。总之,因物制宜,是教育上很重要的事。所以我以为东方的宗教迷信,圣贤崇拜,虽然不好,但是教育家若能利用这些宗教圣贤的遗迹,也可以说明许多人类进化的道理。这不过是我的一种观察。
福禄培尔教幼稚园里儿童的具体方法,大约分为三步:第一,感觉的训练,如悬挂色球之类;第二,用恩物表示人类种种进化的道理,使儿童得着许多历史上、美术上的知识;第三,注重儿童实行创造,这一步实在不容易,并且是不能勉强的。有许多人不善用它,就生出种种的流弊。我有一位女朋友,她说她在5岁的时候,教员叫她画一朵堇花(pansy),务求其完全不差。哪知道画了三个月,花倒不成,人却病了。这可见得无论实行哪种学说,总不可拘泥。无论实行哪种制度,总不能自己没有斟酌。皮博迪崇拜福禄培尔过度,所以有许多教育家都有这个觉悟。于皮博迪之外,还有许多女教育家分赴德国及欧洲各国研究。他们研究所得的意见,也认福禄培尔的学说制度是很可贵的。福禄培尔主张利用儿童的天性,去发展他的本能,并且利用平常的事物象征高深的学理,以提高儿童真正的知识等原理,是不可磨灭的。主张儿童创造,也是很对的。但是无论如何令儿童创造,总不可使他觉得太难,也不可求全责备,并且要同时令他有体育上的相当发展。他们经过多少时候的研究,又将美国的幼稚园改革过一次。改革之后,有许多适于中国的地方,我可以稍微讲一讲,以供诸位的参考。
改革后美国幼稚园最重要的教授法,约有五种:第一,要使儿童有合于自然节奏的运动,如跳舞、体操种种;第二,有创造的想象,使儿童常常有进化的、新奇的思想,不专为环境所囿;第三,是故事的讲演,或由教员讲给儿童听,或令儿童自己构造表演,以养成儿童有兴趣的生活;第四,有适当的工作,使儿童有创造的能力,如教儿童分组煮饭,做食物、塑泥、雕木种种,同时可谋他身体适当的发展;第五,要偕儿童常常去游历,使他有发现新事物的能力和兴趣。其他兴趣,其他种种方法,还很多,都是活泼的,能随时变通的。儿童6岁的时候,每日至多,还只能做三四点钟的事,教员万不能规定一定时间,教他读书、写字、习算。儿童所得知识全在活动里,而不在书本里。儿童的心思新鲜活泼,变更得很快,所以万不能规定时间来范围他,用难的工作来逼迫他。若是照这种旧法子做,是没有效果的,经过多少研究已经证明白了。有许多教员还是害怕,以为照这个样子,还有规律可言吗?不知世间所谓规律,不过是一种自然的途径,不是矫柔的,也不是强迫的。若是用矫柔、强迫的方法去实行儿童教育,则无好结果,即有这种规律,又有什么用呢?
幼稚园教授最要紧的方法,必先要知道儿童爱做什么,要知道什么,再去教他做,教他知道,让他从喜欢的地方入手,一步一步地去试验,一点一点地去求进步,顺着自然的秩序走去,自然有完备的一天。人类进化的程序,也是这样。譬如交通运输等名词,决不是先有了抽象的名词再有事实的,乃是先有这种器具,再—步一步地去试验,去改良进步,然后有这种机关,有这种名词。人类这样进化的阶级,同儿童知识进化的阶级,大家不可忽略了。
以上一番话,大家对于新旧教育不同的地方,大约已经明白了。新教育里幼稚园的重要观念,就是要养成儿童新的动机,用普通的事物解释高尚的理想,不但可以因此提高职业的兴趣,并且可以养成实际上的精神生活。以此为前提,幼稚园的教授法更有明了切实的根据。我现在可以把具体的教授法再谈一谈。其实这种的教授法也可以算是历史的教授法。
人类生活的条件,有衣、食、住三种。小孩子生下来就知道要吃,三四岁的时候,吃的兴趣更浓,所以用食为第一步的训练,是很方便的。其实在蚕丝之乡,儿童耳濡目染于衣的条件甚多,教的人用衣来做第一步的训练,将次序颠倒转来,也无不可。说到吃,则中国人吃米饭的多,西洋人吃面的多,是大家所知道的。我现在中国,可先谈煮饭。在饭未煮之先,我们可以先拿米给儿童看,最先可以告诉他煮饭的理由,再告诉他煮饭的方法,再告诉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方法的道理。在这个时候,儿童一定有许多疑问,我们就可以利用他这个疑问,灌输他相当的知识,并且可以实验给他看。如先以米放锅里,并不放水,令儿童看它〔是否〕煮得熟。放下水去,水一定会起泡,儿童一定要问,这一点我们又可以为他说明许多物理、化学上的道理。又如中国人煮饭的时候要烧木材,木材如何可以燃烧,儿童是一定要问的,我们又可以利用这一问教他许多。不熟悉中国煮饭的方法,但是有许多事可以类推。总之,儿童每有一问,都不能错过,就利用它为儿童增长知识。这样教法,才可以使儿童记的住,不至遗忘。
若是在美国煮饭,还要放盐。我们可以在未放盐之先,给一点饭把儿童尝;既放盐之后,又给一点把他尝;待他尝过之后,又可以问他有什么感觉。从这一点感觉,又可以教他许多盐的功用,成盐的道理。教他观察盐的形状,又可以教他结晶的道理。若是儿童问何以饭比米大,我们可以教他何以发涨的道理,并且可以将几粒生谷放在潮湿的地方,令儿童看它膨胀发芽,从这一点又有许多道理可讲。有一点极当注意的事,就是教的人不要教他自己所要教的而要教儿童所要知道的。见景生情,随机应变。同打钟一样,大扣之则大鸣,小扣之则小鸣。这才是真正的教育家。
若是儿童还要问米的来源,则教员可趁此机会,同他到店铺和乡村里去看。从此可以使他得到许多商业、农业的知识。若是西洋人,一样吃面包,那问题更复杂了。面包公司种种手续,都是教授的材料。这不过略略举出几件事来,其余可以推想而知。
社会对于这种教法,有种很普通的批评,我们不妨知道一点。这种批评就是说:这种日用的东西,儿童早知道了,何以能发生兴趣呢?其实不然,日用的东西是极可以发生兴趣的,因为普通人看日用的东西,几个能以科学的眼光观察它的因果和实质?我这次从南京来,知道南京是蚕丝出产之地。后来参观南京高等师范的附属幼稚园,看见一位教员手里拿了一个茧,问儿童知道里面是什么?一班儿童高兴得不得了,争着猜,争着看。最后由教员选择了一个儿童,令他剪开,一班儿童看见茧的内幕,欣喜欲狂。教员就利用这个机会说明许多蚕化蛹的道理。所以遇着教而不能使儿童发生兴趣的时候,不是儿童不好,也不是材料不好,乃是教的人方法不好。
教的方法要活泼,不能令儿童死记。譬如教度、量、衡的算法,万万不能写好表来教儿童背熟。善教的人,令儿童自己去试验度、量、衡或其他种种关于度、量、衡的玩物,令他自己归纳出一个算法来。
以上所说的如自谷而饭,自丝而帛,种种成例,大都是自简而繁,利于教很小的儿童。若是儿童大一点,知识复杂一点,更可用自繁而简的方法。如同他到工厂或实验室里看机器,将机器拆开,一步一步地分析,可以借此推论到世界上许多道理。
我常对幼稚园的小学教员说:我们从煮水可以讲到蒸汽,从蒸汽可以讲到蒸汽机及近代种种科学文明的发展。从烧煤可以讲到燃烧的作用,空气的关系,矿物的质素,火及人类进化的历史,因为火与人类进化的历史是有密切关系的。若是煮水烧火用泥炉,更可以讲到泥炉对于炼钢炼铁的功用,说明为什么炼钢炼铁要用泥炉而不能用铁炉。又可以趁此机会预备泥土,令儿童自己去做炉子。教员不必代他去做,只是待他做好了,为他改正,告诉他原因。若是他做不好,也须告诉他原因。儿童从种种方面做种种试验,可以养成一种创造的观念,知道自己的生活是“生活的生活”,是“社会的生活”。想使他进化,是非努力去创造不行的。
如儿童游戏争斗,是不能免的事。我们可以利用他们,使他们有方针,有组织,谁为首,谁为从,谁分何职何工,都有自然的兴趣。一方面可以养成他们“政治的生活”,一方面更可以增进他们的“社会的生活”。那才是真正的教育。
我方才所说的,并没提起教历史。如何可以说也是历史的教授法呢?不知我所说的,人家以为不是历史,其实是历史。真正要儿童知道人类历来进化的知识,不是要儿童去读书本上的历史,是要使儿童自己去经过历史,自己去创造历史。所以,美国小学校里历史这门功课常常同地理等科合拢来教。譬如讲到芝加哥,则同小孩子到芝加哥地方去,指点某山,某处通某处,某路接某路,某所是图书馆,某所是博物院——种种给这些儿童看。如教授小学四五年级的学生,则可令他读发展芝加哥地方的先觉挪沙尔(La Salle)的日记,知道当时荒凉寂寞的状况同后来艰难缔造的情形,自己发生种种感想和觉悟。用这样的方法去设教,不但可以教出良好的儿童,并且可以创造进化的社会。
我们不是要向着世界光明的方面走吗?教教孩子!
54 这是杜威夫人艾丽斯·奇普曼在北京女子学校教员演讲会上的讲辞,口译者未详,由志希笔记。载1919年8月21~24日、26日、28日、30日和9月2~5日《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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