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幢乔治王朝时期风格的新古典式住宅,位于伦敦市中心肯辛顿(坎普顿山路,霍恩顿街)、荷兰公园(奥布里路)、切尔西(马克姆广场,天堂人行道)。外表颇似亚当兄弟设计的皇家艺术学会的正面直立图(1772—1774)。古希腊式棕叶雕花拱顶、外加爱奥尼亚式圆柱的宽大的威尼斯式三套窗,足以捕捉伦敦午后的残阳余晖。
一楼起居室里的天花板和壁炉的图案与罗伯特·亚当(1)为健伍馆(2)设计的图书室相似。
2. 一架以法恩伯勒或比金山为基地的喷气飞机(是达索公司的游隼900C,或湾流IV型飞机),为神经紧张的驾驶员装有航空电子设备、近地警告系统、大气紊流探测雷达及二类自动着陆的自动驾驶仪。在垂直尾翼上,代替标准的条纹形图案的是静物写生名画的片断,例如陈列于普拉多博物馆(3)的委拉斯开兹(4)画的鱼,或者桑切斯·科坦(5)的“果蔬画”中的三只柠檬。
3. (意大利)卢卡附近马利亚地方的奥赛蒂别墅。从卧室可以观水景,可以听喷泉。屋后玉兰花绕墙,冬有阳台,夏有大树遮阴,供嬉戏的草坪绿草如茵。带顶篷的花园呵护着无花果和蜜桃尽情生长。柏树成方,薰衣草与橘树成行,还有一个橄榄园。
4. 一间大书房,一张大书桌,一座壁炉架,窗户面对花园。纸张泛黄、手感粗糙的古版书籍散发出宜人的幽香。书架顶上排列着历代伟大思想家的半身像和占星学用的地球仪。俨然如为荷兰威廉三世国王住宅设计的书房。
5. 与林肯郡贝尔顿馆(6)的餐厅相似的大餐厅,一张12个座位的橡木餐桌,常客皆知友,谈笑多雅谑,相互关爱有加。有周到的厨师、无微不至的仆役,麻烦事都有人操心(厨师有几样拿手菜:夏南瓜烙饼、白蘑菇面条、鱼汤、意大利肉汁烩饭、鹌鹑、海鲂,还有烤鸡)。一间小起居室供饭后休憩,用茶和巧克力。
6. 一张卧床正好嵌入壁龛(犹如巴黎的让—佛朗索瓦·布隆代尔(7)设计的那样)。每天一换的床单浆洗挺括使脸颊生凉。床极大,脚趾顶不到头,供人在上面纵情翻滚。两间小耳房,一间放饮水和饼干,一间放电视。
7. 一间宽敞无比的浴室,镶贝壳图案的蓝色大理石澡盆安放在室中央隆起的平台上,用脚跟就可开关的水龙头放出宽广而柔和的水。从澡盆可望见天光,石灰岩地板加热供暖,庞培城里伊希斯神庙壁画的复制品悬于四壁。
9. 度周末则可在法国“城市之岛”(8)租一套顶层豪华套间,室内配备着法国最辉煌(也是最孱弱)的路易十六时期的家具:格雷文尼士式半月形五斗柜、绍尼埃式壁架、范德克鲁斯—拉·克鲁瓦式的床头柜(9)。早晨赖在床上读《巴黎一览》杂志,嚼着盛在塞夫瓷盘中的巧克力面包,同乔瓦尼·贝利尼(10)的《圣母像》的复制品闲聊生命的意义,间或开开玩笑(那幅画的原作陈列在威尼斯学院的画廊)。画像上忧伤的表情掩盖不住一种冷面幽默和自然流露的天性。完全可以想象她穿着Agnès B或Max Mara品牌时装在(巴黎)马莱区附近散步。
有一位哲学家,在那通常厌恶享乐、以艰苦自律的同行中是个异类。他似乎理解这种对享乐的向往,并愿对享乐有所帮助。他写道:“如果我把口腹之乐、性爱之欢、悦耳之娱、见窈窕倩影而柔情荡漾,一概摈弃,那我将无法设想善为何物。”
伊壁鸠鲁于公元前341年生于靠近小亚细亚西岸、四季常青的萨摩斯岛。他很早就为哲学所吸引,14岁长途跋涉,去听柏拉图学派的帕非勒和原子论哲学家瑙西芬(11)的讲课。但是他对他们讲的很多都不同意,于是在不到30岁时决心把他的思想整理成自己的人生哲学。据说他写了300部书,题材无所不包:《论情爱》、《论音乐》、《论公平交易》、《论人生》(共4卷),以及《论自然》(共37卷),不过几个世纪以来由于一连串的灾难,几乎全部散失,结果他的哲学思想只能根据幸存的断篇残帙,加上后来的伊壁鸠鲁信徒的证言重新建立起来。
他的哲学最显著的与众不同之处就是强调感官的快乐:“快乐是幸福生活的起点和目标。”伊壁鸠鲁如是说。他只是肯定了许多人早已有的而鲜为哲学所接受的想法。这位哲学家承认他酷爱美食:“一切善的根源来自口腹之乐,就是智慧和文化也必须与此相关。”行使得当的哲学相当于快乐指南:
如果有人自称对研究哲学尚未准备好,或者已经错过了时候,那就等于说他不是太年轻就是太老,不能享受快乐。
很少有哲学家这样坦率地承认自己爱好享乐的生活方式。许多人为此感到震惊,特别是当他们听说伊壁鸠鲁吸引了一些富人的支持,起初是在达达尼尔海峡的兰普萨库斯,后来是在雅典,并且用他们的钱建立了一所哲学学校来推进快乐。这所学校男女都招收,鼓励他们在一起生活和学习享乐。外人一想到学校里面的所作所为,既让好奇心撩得心头痒痒,又在道德上予以谴责。
经常有心怀不满的伊壁鸠鲁信徒透露出那些在讲课间隙中的活动。伊壁鸠鲁的助手梅特多鲁斯的兄弟蒂莫克拉特散布传言称伊壁鸠鲁一天要呕吐两次,因为他吃得太多了。斯多葛派的狄奥提马做了一件刻薄的事:他发表了50封淫荡的信件,硬说是伊壁鸠鲁酒醉之后性欲狂乱时写的。
尽管有这些抨击,伊壁鸠鲁的学说仍然从者甚众。这一学说在地中海地区广为传播;叙利亚、犹地亚、埃及、意大利和高卢都成立了快乐学派;它的影响持续了500年,只是在西罗马帝国衰落过程中才逐渐为残暴的野蛮人和基督教徒的敌视所消灭。不过在此之后,伊壁鸠鲁的名字以形容词的形式进入了多种语言,表述他的爱好。(牛津英语词典:“伊壁鸠鲁的:致力于追求享乐,引申为奢侈,肉欲,饕餮。”)
这位哲学家去世2340年之后,我在伦敦一家报刊发行店中浏览,发现几份名为《伊壁鸠鲁式生活》的杂志,那是一种关于旅馆、游艇和饭店的季刊,印刷的纸张像擦亮的苹果一样光鲜。
伍斯特郡还有一家以伊壁鸠鲁命名的小餐馆,向顾客提供幽静的环境、高背座椅、扇形海贝烤意大利肉汁烩饭配白蘑菇,以此作为对伊壁鸠鲁的爱好的进一步解读。
从古到今,从斯多葛派的狄奥提马到《伊壁鸠鲁式生活》杂志的编辑,伊壁鸠鲁哲学所引起的联想如此一贯,说明一提起“快乐”,似乎其涵义就不言而喻。“怎样才能快乐?”如果不提钱的话,根本不是个难题。
但是,“怎样才能健康?”就比较难回答。例如我们有时为无名头痛所苦,或者晚饭之后剧烈腹痛。我们知道是有问题,但是难以找到解决办法。
人在痛苦中,往往会想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治疗法:蚂蟥、放血、荨麻汤、钻孔等。太阳穴跳得疼痛难忍,好像整个头盖骨都在不断收紧的紧箍中,脑袋随时要爆裂。此时直觉最需要的是在头骨中放进一些空气来。患者要求他的朋友把他的头放在桌上,在脑袋的一侧钻一个小孔。几小时之后,他死于脑出血。
尽管许多候诊室的气氛令人不快,人们一般还是认为有病应该找医生,那是因为一个对人体运行有深刻研究的人总比凭直觉的人能指出更好的健康之道。医学存在的前提,就是外行人对于身体不适的糊涂观念与讲道理的医生所能获得的比较准确的知识之间的差距。医生的作用就是弥补病人对自己身体的无知,有时这种无知可能是致命的。
伊壁鸠鲁学说的核心就是:我们凭直觉回答“怎样才能快乐?”同凭直觉回答“怎样才能健康?”一样糟糕。立即出现的答案往往是错的。我们灵魂对自身的病痛并不见得比我们身体对病痛陈述得更清楚,我们凭直觉的诊断也不会比对身体的诊断更准确。钻洞疗法象征着我们理解自身有多困难,这一象征意义既适用于肉体也适用于精神。
有一个人心中感到很不惬意。早晨懒得起床,对家人闷闷不乐,心不在焉。他直觉地归罪于他选择的职业不好,于是不惜付出高的代价谋求改行。这是我最后一次参考《古希腊城镇探秘》一书。
一名铁匠;一名鞋匠;一名鱼贩
他急忙认定从事渔业会更快活,于是买了渔网并以高价在市场买了一个摊位。但是他的愁闷并不稍减。
用伊壁鸠鲁派诗人卢克莱修的话说,我们经常“如病人不知病因”。
我们找医生是因为他们对肉体的疾病比我们知道的多。同样的理由,当我们的灵魂不适时,应该去找哲学家,并且用对医生同样的标准来评价他们:
正如药不能治病就无用,不能解脱精神的苦难的哲学也是无用的。
伊壁鸠鲁,前341—前270
伊壁鸠鲁认为,哲学家的任务就是帮助我们解读自己弄不清楚的痛苦和欲望的脉搏,从而使我们免于制定错误的谋求快乐的方案。我们应该停止凭第一直觉行事,而应该先审视我们的欲望是否合乎理性,其方法类似100年前苏格拉底用以评价伦理定义的诘难法。伊壁鸠鲁答应我们,哲学可以提出有时看来与直觉相反的病因诊断,从而引导我们达到优异的治疗和真正的快乐。
凡听到过谣传的人一旦发现这位哲学家对快乐的实际爱好,一定会感到意外。并没有华屋美舍,饮食也非常简单。伊壁鸠鲁喝水而不喝酒,一顿饭有面包、蔬菜和一把橄榄就满足了。他对一位朋友说:“送我一罐奶酪,好让我想要的时候饱餐一顿盛筵。”这就是这位把快乐定为人生目标的哲学家的爱好。
他无意欺瞒。他对追求快乐的执着远远超过那些指责他纵欲无度的人的想象。他正是经过理性的分析之后,出语惊人,指出怎样才真正能实现快乐人生——对缺少钱财的人说来很幸运,构成快乐的要素虽然难以捉摸,却似乎不大昂贵。
1. 友谊
伊壁鸠鲁于公元前306年,35岁时回到雅典,他安家的方式不同寻常。他在离雅典市中心几里处,在集市与庇拉尤斯港之间的美立特区找了一所大房子,同一帮朋友一起搬了进去。同他住在一起的有,梅特多鲁斯和他的妹妹、数学家波利埃努、埃马尔库斯、雷奥修及其妻泰米斯塔,还有一名商人,名叫伊多门纽(他不久就和梅特多鲁斯的妹妹结婚)。这所大宅子有足够的房间,朋友们都可以有自己的住房,还有共同就餐和集会、谈话的厅堂。
伊壁鸠鲁说:
凡智慧所能够提供的、助人终身幸福的事物之中,友谊远超过一切。
伊壁鸠鲁如此看重融洽的同伴,他建议决不要独自进餐:
你在进饮食之前,先好好想一想要与谁同进,而不是吃什么、喝什么;因为没有朋友共餐,生活无异于狮子或野狼。
伊壁鸠鲁的住宅就像一个大家庭,但毫无阴沉、闭塞之气,有的只是同情和温馨。
除非有人看见我们存在,我们是不存在的;在有人能懂得我们的话之前,我们说什么都没有意义;而经常有朋友围绕身旁,我们才能确认自我;朋友知我、关心我,构成一种力量,让我们不要陷入麻木不仁之中。朋友的许多小小玩笑,透露出他们知道我们的弱点,并且予以容忍,从而认可了我们在世界上占有一席之地。我们可以问他们:“他是不是很可怕?”或者“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样的问题,能够得到善解人意的回应,而不是那种冷冰冰的不知所云的回答:“不,没特别感到。”这种回答使人即使在人群中也感到像北极探险者一样孤寂。
真正的朋友不以世俗的标准来衡量我们,他们看重的是我们的本质;就像理想的父母一样,他们对我们的爱不以我们的外表和社会地位为转移,所以我们身穿旧衣服、承认今年没赚多少钱,都不会于心不安。追求财富的欲望不一定单纯出自对奢侈生活的渴望,更重要的动机可能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赞赏和善待。我们追求发财的最大目的可能就是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关注,否则他人就会对我们视而不见。伊壁鸠鲁分析了我们内心的需要以后,指出:一小群真正的朋友可以给予我们的关爱与尊敬是财富不见得能提供的。
2. 自由
伊壁鸠鲁及其同道还做出了第2项激进的创新。为了避免在自己不喜欢的人手下受其喜怒无常的屈辱,他们辞去了雅典商业界的工作(“我们必须从日常事务和政治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开始了一种可称之为公社的生活,以简朴换取独立。他们钱少了,但从此不再需要听从那令人厌恶的上级的指示。
于是他们在住宅旁、蒂庇隆老城门边买了一座园子,种了一些供厨房用的蔬菜,可能是bliton(12)、krommyon(13)和kinara(14)。他们的食谱既不奢侈,也不丰盛,但是有味道、有营养。正如伊壁鸠鲁向他的朋友门诺休斯所说的,(聪明人)挑选食物不求量多,而求可口。
生活简朴并不妨碍朋友们感到自己是有地位的人,因为他们同雅典世俗的价值观拉开距离,不以物质标准衡量自己。家徒四壁不必汗颜;黄金万两无可炫耀。在城邦的政治经济中心以外,与若干朋友离群索居,就钱财的角度而言,没有什么需要证明自己的。
3. 思想
很少有比思想更好的医治焦虑的良药了。把我们的焦虑写下来,或者在谈话中说出来,其主要内容就显露出来了。了解其实质之后,我们即便不能消除那问题本身,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消除它的一些特点:迷茫、错位、惊愕。
在园中思考受到不少鼓舞,因为伊壁鸠鲁的朋友们逐渐为人所知。其中有好几位作家。据第欧根尼·拉尔修称,梅特多鲁斯一人就写了12本书,其中有《智慧之路》和《关于伊壁鸠鲁健康欠佳问题》。可以想见,在那所大宅的厅堂中和菜园里,有着不受干扰的机会同既有智慧又善解人意的人们研究问题。
伊壁鸠鲁特别关切的是同他的朋友们一道分析他们由金钱、疾病、死亡和鬼神引起的焦虑。伊壁鸠鲁的理论是,如果能合乎理性地思考生命有限的问题,就会意识到人一死,物我两忘,复归于无,“要到来时自然到来,为此而预先担忧是庸人自扰”。事先对永远不会经历的境界妄自惊扰是没有意义的:
对于真正懂得不活着没有什么可怕的人来说,生命中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事了。
清醒的分析使人心神宁静;这样,伊壁鸠鲁的朋友们偶然窥见人生的艰难,也可以免受其扰,而在园外缺乏思考的扰攘尘世中,这种困扰会长期挥之不去。
当然财富总不至于使人愁苦。但是伊壁鸠鲁立论的关键在于,如果我们只有钱而没有朋友、自由以及经过剖析的生活,就决不可能真正快乐。而如果我们有了这些,只缺财富,就决不会不快乐。
为了突出快乐的要素,并指出如果我们因社会不公或经济动荡而不富裕时可以放弃哪些东西而不可惜,伊壁鸠鲁把我们的需求分为三类:
人都有欲望,其中有些是自然而必要的,有些是自然但不必要,有些既不自然又不必要。
对那些不会赚钱而又怕失去钱财的人来说,伊壁鸠鲁的三分法的关键意义是说明,快乐依赖于一些复杂的、与心理有关的事物,而对物质的东西的依赖相对少一些。除了满足温饱和栖身之处所需之外,他为那些把快乐等同于庞大的财务规划、愁苦等同于低收入的人设计了一套发人深思的排行表。
把伊壁鸠鲁设定的快乐与金钱的关系绘制成图表,就可以看出,金钱满足快乐的能力在低收入档内已经存在,收入达到最大值时快乐曲线并不继续上升。开支大了不会使我们不快乐,但是伊壁鸠鲁坚持认为,它不会使快乐超过有限收入已经能达到的水平。
这一分析是基于一种特定的对快乐的理解。对伊壁鸠鲁说来,只要我们不是处于现行的痛苦之中我们就是快乐的。由于缺衣少食给我们带来现行的痛苦,所以我们必须有足够的钱购买衣食。但是如果我们穿不起开司米毛衣而只能穿一般的毛衫,或者吃不起海鲜而吃三明治,把这叫作痛苦就太过分了。由此而推出以下论断:
在消除了匮乏的痛苦之后,清茶淡饭与丰盛筵席带来的快感是相同的。
我们日常用餐是如右图所示,还是左图所示,对我们的思想状态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
至于吃肉,既不能缓解我们自然的痛苦,也不能摆脱一种如不满足就会痛苦的欲望……吃肉的贡献不在于维持生命,而在于提供多样化的快感,犹如喝味道独特的酒。按我们的本性,没有这一切是完全可以的。
人们很容易把这种对奢华的蔑视归之于古希腊经济不发达,那时富人能得到的产品也很原始。但是在近世,物品的价格与其带来的快乐之不相称,也可以作为这一论据的佐证。
我们如果拥有如左图所示的汽车而没有朋友;有别墅而没有自由;有讲究的亚麻布床单却心事重重难以入睡,不可能感到快乐。
凡不能满足于少量物资的人,永远不会满足。
为了避免买我们不需要的东西,或为买不起而遗憾,我们在想要一件昂贵的物品时应该严格地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为了衡量我们可能获得的快乐的程度,我们应该进行一系列的思想实验,在想象中置身于欲望得到满足那一刻:
必须把下列诘问法用于一切欲望:
如果我们所渴望的得以实现,对我会怎样?如果实现不了,又会怎样?
这一方法没有什么实例流传下来,但可以设想至少有5个步骤,完全可以用说明书或菜谱的语言恰当地表达:
1. 设定一项追求快乐的计划。
为了假期过得快乐,我必须住在一所别墅里。
2. 设想这一计划可能是错的。寻找设定目标与快乐之间的关联不符的例外情况。有了所想望之物是否仍会感到不快乐?没有它是否可以快乐?(www.xing528.com)
我花钱买了别墅是否仍会感到不快乐?
我不花这么多钱买别墅,假期是否可以过得快乐?
3. 如果能找到例外,那么所想望之物就不是构成快乐的必要和充足条件。
别墅生活可能愁闷无聊,比如说,可能感到孤寂无伴。
在帐篷里很可能过得快乐,假如我是和相知相爱的人在一起。
4. 为准确表述如何获得快乐,就要把例外考虑在内,从而对最初的计划在分寸上进行调整。
在别墅里感到快乐取决于同相知相爱的人在一起。
我不花钱买别墅也能快乐,只要我同相知相爱的人在一起。
5. 现在看来,真正的需要与最初的懵懂的欲望差别很大。
快乐的真谛在于拥有相知的伙伴,而不是华丽的别墅。
富甲天下解决不了灵魂的不安,也产生不出特别大的快乐。
既然昂贵的东西不能带给我们特大的欢乐,为什么对我们还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呢?其原因同那个偏头痛患者在头的一侧钻洞一样,对于我们不理解的需要,昂贵的东西看起来好像是适当的解决办法。我们所需要的精神的东西在物质世界中被仿造。我们需要的是重整自己的思想,却为新的货架所引诱。我们买一件开司米毛衣代替朋友的忠告。
这种思想混乱也不能全怪我们自己。我们周围那些伊壁鸠鲁称之为“无聊的意见”进一步削弱了我们的理解力,这些意见不反映我们自然需要的轻重缓急,一味强调奢华和财富,却很少提到朋友、自由和思想。无聊的意见占上风绝非偶然,它符合商业界的利益——歪曲我们所需的轻重缓急以宣扬一种崇尚物质的观念,而贬低那些不能买卖的事物。
他们把多余的物品与我们已经遗忘的需求巧妙地联系起来,从而把我们拴住。
我们可能买了一辆吉普车,而在伊壁鸠鲁看来,我们追求的是自由。
我们可能买了一瓶开胃酒,而在伊壁鸠鲁看来,我们寻找的是朋友。
我们可能买了一件精美的浴衣,而在伊壁鸠鲁看来,能使我们得到安宁的是思想。
为反击奢华形象的吸引力,伊壁鸠鲁的信徒重视宣传广告。
公元2世纪20年代,在奥诺安达——小亚细亚西南角一座人口1万的小城——的集市中心竖起了一块长80米高约4米的石碑,上面刻着伊壁鸠鲁式的口号,唤起购物者注意。
奢华酒食不足以避害,不足以健身。
超过自然之财富,其无用犹如溢出容器之水。
真价值不生于剧院、澡堂、香水与油膏,而生于自然科学。
这面墙是奥诺安达的一名富翁第欧根尼出钱建立的,他在伊壁鸠鲁与其同伴在雅典开辟那座园子后400年,想要同他的乡亲们分享他从伊壁鸠鲁哲学中发现的快乐的秘诀。他在墙的一角写下如下的话:
我已经日薄西山(因年老而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在死之前,我要写一篇对美满快乐的颂词,以期对当前春秋正富的人们有所帮助。如果只有一两人,或三四人,或五六人处于困境,我将与他们个别交谈……但是如今大多数人患着对事物有错觉的通病,如鼠疫般蔓延,人数有增无减(因为他们在互相攀比中互相传染,如羊群的瘟疫一般)……我要用这一柱廊广为宣传治此病的良药,以拯救世人。
那面石墙上刻有25000字,宣传伊壁鸠鲁思想的各个方面,包括友谊的重要性和对焦虑的分析。不厌其详地警告到奥诺安达商店来购物的人们,他们从中得不到多少快乐。
如果我们生性不是那么容易受暗示的影响,广告就不会这样时兴。同样的东西,装潢漂亮地在墙上展示出来,我们就想要;而当它们被打入冷宫,或者听不到对它的好评,我们就失去兴趣。卢克莱修哀叹:人们是凭道听途说,而不是凭自己的见证产生需求的。
不幸的是,奢侈品和昂贵家园的形象到处都是,而关于普通的、个人生活环境的却很少见。朴素的乐趣很少受到鼓励——例如同孩子玩,与朋友聊天,下午晒晒太阳,窗明几净的房间,涂奶酪的新鲜面包(“送我一罐奶酪,好让我想要的时候饱餐一顿盛筵”)。《伊壁鸠鲁式生活》杂志中推崇的不是这类事。
艺术可能有助于纠正这种偏差。卢克莱修用他的优美的拉丁诗句使我们感受不需付高价而得到的快感,加强了伊壁鸠鲁以理智维护朴素的立论:
吾身所需兮本无多,Ergo corpoream ad naturam pauca videmus
唯求去痛兮自行乐,esse opus omnino, quae demant cumque dolorem.
率性天然兮无怨尤!delicias quoque uti multas substernere possint
何必铸金童兮擎华烛,gratius interdum, neque natura ipsa requirit,
照绮筵兮中夜饮?si non aurea sunt iuvenum simulacra per aedes
不羡华屋兮金裹银妆,lampadas igniferas manibus retinentia dextris,
画栋雕檐兮风笛悠扬。lumina nocturnis epulis ut suppeditentur,
莫若退隐兮茂林流泉,nec domus argento fulget auroque renidet
绿茵如毡兮良朋为伴,nec citharae reboant laqueata aurataque templa,
身爽神怡兮何用多金。cum tamen inter se prostrati in gramine molli
更逢良辰兮惠风和熙,propter aquae rivum sub ramis arboris altae
繁花点点兮芳草萋萋。non magnis opibus iucunde corpora curant,
乐莫乐兮复何求!praesertim cum tempestas adridet et anni tempora conspergunt viridantis floribus herbas.(15)
很难衡量卢克莱修的诗对希腊罗马世界的商业活动产生了多少影响;也很难知道奥诺安达的购物者是否因那块巨大的广告牌而发现了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从而停止购买不需要的东西。但是可以想见,如果大张旗鼓地进行伊壁鸠鲁学说的宣传运动,很可能导致全球经济崩溃。因为伊壁鸠鲁认为大多数商业活动都是刺激人们不必要的需求,他们不知道自己实际需要什么。那么,提高对朴素的欣赏和自觉,就会破坏消费水平。果真如此,伊壁鸠鲁也将无动于衷:
以天然的人生目标来衡量,贫穷就是巨大的财富,而无限财富是巨大的贫穷。
这一论断使人们必须在下列两种情况中进行选择:一方面是被刺激出来的不必要的欲望导致经济强大的社会;另一方面是伊壁鸠鲁式的社会,提供基本的物质需要,但决不会使生活水平超过维持生存的起码标准。在伊壁鸠鲁的世界里不会有辉煌的纪念碑,不会有技术进步,也极少与远方进行交易的动力。一个需求有限的社会,也将是资源稀缺的社会。但是——如果相信这位哲学家——这样的社会不会不快乐。卢克莱修已经道出了他的选择:在一个缺少伊壁鸠鲁价值观的世界里:
人类将永远是无意义的牺牲品,一生都在无谓的烦恼中度过,因为他们永不满足,不知所止,而不知真正的快乐的增长是有限度的。
而与此同时,
正是这种永不满足驱使生活不断向上,远航海外……
我们可以想见伊壁鸠鲁的回答:不论我们觉得海外探险多么了不起,最终衡量其价值的是它引起多少快感:
我们最终诉诸快感,用这一感觉来判断一切善。
由于社会财富的增加并不足以保证快乐随之增进,伊壁鸠鲁就会说,昂贵物品所迎合的需求并不能作为快乐的基础。
1. 茅屋一间。
2.
3. 避免有上级、受恩赐、勾心斗角。
4. 思想。
5. 贝利尼的《圣母像》(那幅画的原作陈列在威尼斯学院的画廊)的转世肉身,忧伤的表情掩盖不住冷面幽默和自然流露的天性,身穿普通商店中模特身上的时装。
快乐可能得之不易。不过障碍不在金钱方面。
(1) Robert Adam(1728—1792),英国著名建筑设计师,其父亲、兄弟都是建筑师。他经常与其兄弟合作进行设计,风格与法国路易十六的相似。——译者
(2) Kenwood House,伦敦著名新古典主义建筑,位于伦敦北部,1764—1773年由罗伯特·亚当改建,以建筑风格、精致庭园和名画收藏著称。——译者
(3) Prado,该博物馆在西班牙马德里,是著名的绘画与雕塑博物馆,特别以陈列西班牙、意大利的名画著称。——译者
(4) Diego Rodriguez de Silvay Velázquez(1599—1660),西班牙著名画家,被认为是17世纪最伟大的画家之一。——译者
(5) F.Juan Sánchez Cotán(1561—1627),西班牙著名画家,其水果和蔬菜画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译者
(6) Belton House,英国林肯郡著名乡村俱乐部建筑,始建于1685—1688年,后经过名建筑师改建,以园林风景和艺术品、家具、地毯等的陈列著称。——译者
(7) Jacque-Francois Blondel(1705—1774),原文为“Jean”,疑是“Jacque”之误,法国著名建筑家,对路易十六时代的建筑风格有较大影响。——译者
(8) Ile de la Cité,更通常的名称是圣路易岛(Ile de la Saint-Louis),巴黎附近的一个小岛,是巴黎最昂贵的度假地区。——译者
(9) 以上名字都是18世纪法国和意大利著名家具设计师和品牌。——译者
(10) Giovanni Bellini(1430—1516),意大利对威尼斯画派有突出贡献的著名绘画世家之一员。其圣母像为文艺复兴时代的宗教画把神人性化的代表作之一。——译者
(11) Nausiphanes,公元前4世纪希腊原子学派哲学家,一般认为他是伊壁鸠鲁第一位导师。——译者
(12) 拉丁语,意为“卷心菜”。——译者
(13) 拉丁语,意为“洋葱”。——译者
(14) 拉丁语,意为“某种古老的菊芋之类的食物”。——译者
(15) 原书这首诗英语与拉丁语并列,此处译文系从英语译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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