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尽管我通过广播、电视、互联网等现代化媒体偶尔能听到或看到有关新疆维吾尔族音乐表演的声音或音像,并对其与众不同、别开生面的曲调充满了好奇,但与其结缘尤其是将其作为研究对象而与职业生涯相挂钩是我从来没有也不应该有的念头。因为在我的意识中,新疆永远都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我之所以能够与新疆民族音乐尤其是维吾尔木卡姆音乐结下不解之缘,要从我人生经历的一个转折点讲起。可以说,正是这一转折,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轨迹。但是,我要感激这个转折点之后的经历,因为它让我走上了民族音乐学/音乐人类学的学习和研究道路,尤其是有幸与新疆维吾尔木卡姆相当长时间的朝夕相处,才有了这本凝聚我多年田野调查体验和学术思考的著作的问世。
俗语云,万事追溯起源。所以,我更愿意以我与新疆结缘时随性写下的《初吻新疆》一文,来作为我打开维吾尔木卡姆神秘大门的钥匙。另外,我也更愿意重拾留在我记忆深处的那份悸动,是它扬起了我学术之舟的航帆。
初吻新疆
新疆,古称“西域”[1],扼古丝绸之路之要冲,是连接欧亚大陆的交通大动脉,在人类历史上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和地位。季羡林先生关于“新疆是古代世界四大文明(中国文明、印度文明、波斯-阿拉伯文明和古希腊、罗马文明)汇流的唯一地区”的著名论断,即是对“西域”之历史价值和地位的最好明证。
一直以来,新疆都是我梦寐以求的人间天堂。“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等耳熟能详的著名诗句就是古代塞外的历史缩影。美丽富饶的新疆自古以来都是一个多民族聚居,东西方经济、文化的交汇之地,被誉为“歌舞之乡”“瓜果之乡”“地毯之乡”“玉石之乡”等。就我本人而言,新疆给我留下的最深印象是版图之大、民族之多、歌舞之美和人情之热。
我与新疆结缘是有原因的。我于2006年报考中国艺术研究院音乐研究所中国音乐史方向的硕士研究生,只因外语一分之差而与之失之交臂。然而,我很幸运有资格到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参加该院民族音乐学方向的硕士研究生复试,并最终被录取。我很乐意去攻读该院民族音乐学方向的研究生,因为我对新疆少数民族音乐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同时,中国艺术研究院的秦序研究员也鼓励我到新疆学习少数民族音乐,这一切机缘都促成我这个局外人走进新疆这块神秘的土地。
2006年4月17日,我满怀憧憬地踏上了驶往新疆乌鲁木齐的列车,赴新疆师范大学参加硕士研究生复试。列车沿途经古城西安、甘肃狭长的河西走廊,穿过一望无际的大漠和戈壁滩,路过古长城嘉峪关、新疆哈密和吐鲁番等地,历程3400余公里,历时48小时,才最终抵达目的地。一路的颠簸震荡使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作“不到新疆,不知祖国版图之大”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等我背着行囊走出火车站融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刻,展现在我面前的是与内地繁华大都市不同的情景,让我有新鲜之感。具有古朴风格的大厦建筑群高高地耸立在微窄的街道两侧,每一座建筑物上都挂有“维-汉互译”且对称的门匾,这一切使得整个城市格外地朴素、典雅,且别具一格。我信步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不时遇见身着民族服装的维吾尔族男女,也偶尔能够撞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温文尔雅的俄罗斯族姑娘,这些构成了这座城市的美丽景观。我为祖国拥有众多民族而感到自豪!正是各民族人民的智慧创造了中国丰富多彩、博大精深的文化。
我清晰地记得,当时四月中旬,我国的中原与东部地区早已是春光明媚、鲜花怒放。但在新疆,大地万物好像刚从寒冬的睡梦中苏醒,处于晚冬与早春交融的季节,新疆大地千姿百态的植物好像刚刚展露新绿,无不给人以早春的惬意之感。
我将初入新疆的感受和体验描述为以下几点。
1.夜色之美
新疆乌鲁木齐的夜色之美非常令人留恋。4月21日晚,隋剑飞师姐盛情邀请我一睹乌鲁木齐的夜市之美,我欣然应允。我们一走出新疆师范大学的大门,一番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景象,让我连日里忙碌复试的劳累感顿时烟消云散,涌上心头的唯有兴奋和愉悦。这里最令人难忘的是小吃街。街道两侧店铺林立、灯火通明,如同白昼;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烤肉香气扑鼻,烟雾缭绕,在烟雾中来回穿梭的人流如神仙聚会。此情此景,真如一幅仙境晚闹图,令人心旷神怡。顷刻间,我与师姐已融入涌动的人流。烧烤师傅具有旋律感的叫卖声,穿梭于人流之中,孩子们的嬉戏声及烤肉的啧啧声充盈于耳,演绎成一首精妙绝伦的交响曲,至今仍回荡耳际。
2.人情之诚
新疆的民间一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当你第一次来到新疆,就会深深地爱上新疆。我之前对此一直深表怀疑,然而,当我真正踏上新疆这块土地后,才真正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并且确信无疑。“沌沌大地之中,我愿意撕开自己,否则皮囊无法深切地感受。”[2]依我之见,这不只是因为新疆有如画的风景,更重要的是因为新疆人的淳朴、热情和真诚。在列车上所经历的一幕幕温暖画面仍历历在目。我清晰地记得,在列车上,坐在我旁边的是两位维吾尔族大哥,他们用维吾尔语互相交谈,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与周围的人进行交流。他们非常热情,将随身携带的水果分给大家品尝。他们也很喜欢与我交流,并声情并茂地为我们演唱维吾尔族民歌。他们的嗓音非常清澈和甜美,虽然我当时听不懂他们的歌词(维吾尔语),但那婉转优美的旋律令我深深陶醉!说起他们的家乡——新疆,两位大哥更是赞不绝口!他们说新疆风景优美、资源丰富、瓜果飘香,家乡人更是热情、勤劳又好客。我的座位对面是两位祖籍四川,现已扎根新疆石河子的大姐,她们对新疆也赞不绝口。一路走来,两位热心的大姐给我讲述了很多有关新疆的奇闻轶事,我从她们的讲述中了解到许多有关新疆的风俗民情,受益匪浅。她们也把随身携带的食物让我品尝,并盛情邀请我去石河子做客。
到了乌鲁木齐,行走在大街上,望见的多是慈眉善目的行人;走在瓜果飘香的市场,生意人会热情地招呼顾客品尝他们的瓜果。我于归途的列车上遇见一位居住在乌鲁木齐的河南老乡,她也向我说起新疆人的热情、真诚与好客。
我在来往新疆的旅途中遇到了很多人,他们的真诚深深地感动着我!
3.歌舞之乡
众所周知,新疆自古就有“歌舞之乡”的美誉,民间音乐文化具有悠久的历史。据《史书》记载,早在西汉时期,新疆(西域)的于阗乐就已经传至都城长安。魏晋南北朝时,西域的龟兹乐、疏勒乐、高昌乐等还曾一度风靡于中原王朝。隋唐时龟兹乐、疏勒乐、高昌乐等对中原王朝的各类音乐均产生过深远的影响。与此同时,这些西域音乐还通过中原王朝传至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并对这些国家的音乐和舞蹈产生很大的影响。我国著名音乐学家周吉先生曾言:“汉族的历史是写在纸上的,维吾尔族的历史是唱在歌里的。”新疆人纵情歌舞是与他们生存的环境息息相关的,他们是以歌舞来淡化绿洲之外的戈壁、荒漠、热风、不毛之地之苦,是苦中作乐。可以说,是新疆这块神奇的土地哺育了不计其数的音乐奇才及千姿百态、异彩纷呈的歌舞艺术。
在新疆海纳百川式的歌舞海洋里,被世人誉为“东方音乐文化的一大奇迹”,融音乐、文学、舞蹈、民俗等于一炉的大型古典歌舞套曲——维吾尔木卡姆是最令人心醉的艺术瑰宝。维吾尔木卡姆仅是一个统称,因流传区域的不同,可分为维吾尔十二木卡姆、吐鲁番木卡姆、刀郎木卡姆和哈密木卡姆四种类型,各种类型也会根据流传地的不同而有不同的版本,且均有独具特色的地方音乐风格。继我国的昆曲艺术、古琴艺术之后,2005年11月25日,“新疆维吾尔木卡姆艺术”项目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第三批“人类口头与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
近年来,被世人誉为“天下第一团”的新疆木卡姆艺术团多次远赴英国、德国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进行巡演,不仅为祖国赢得了荣誉,也使得维吾尔木卡姆这颗“丝路明珠”引起了世人的关注。优秀的民族音乐是无国界的,它是人类共同的文化财富。维吾尔木卡姆不仅是新疆人的骄傲,而且令每一个中国人为之自豪!(www.xing528.com)
初次行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小巷,家喻户晓、传遍大江南北的新疆民歌《掀起你的盖头来》《阿拉木汗》《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以及维吾尔木卡姆的乐声,时不时地钻进我的耳鼓,令人陶醉不已!
可以说,与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尤其是维吾尔木卡姆的初次接触,使我深深地爱上了这里。
4.瓜果之乡
新疆素有“瓜果之乡”的美称。新疆哈密的哈密瓜、西瓜,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等农副产品让每一个新疆人自豪。据说,吐鲁番的哈密瓜和西瓜甜如蜜。在乌鲁木齐一周的时间里,我也特意抽出时间去瓜果市场游逛一番。虽然时当四月中,并不是盛产瓜果的季节,但瓜果市场两侧鳞次栉比的店铺内外摆放着各种新鲜水果,充盈两耳的是卖主的叫卖声,还有买客与卖主之间的讨价还价声,好不热闹。我看着排放美观的瓜果,情不自禁地解开钱袋,掏出钞票购买了一个哈密瓜,店主是一位50岁左右的维吾尔族大叔,他非常热情,不但给我削去瓜皮,还切成窄窄的瓜块。我捏起一块小咬一口,香甜即溢满喉,果真名不虚传,那是我之前从未品尝过的人间美味。新疆的气候富有特色,四季分明,昼夜温差大,在这种气候条件下生长的瓜果糖分较多,尤其香甜。
5.姑娘之美
新疆的姑娘之美也是世人公认和称颂的。中原人以前只能在电视荧屏上一睹其风采,而绝少有机会识得其真面容。
新疆民族众多,人杰地灵。这块神奇的土地在历史的长河中哺育了不计其数的美丽姑娘,如古楼兰美女等。这在我初次的新疆之旅中得到证实。走在乌鲁木齐的大街上,随时随地都能够看到身着各式服装,热情而又富有朝气的维吾尔族姑娘,也能够偶尔遇见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温文尔雅的俄罗斯族和塔塔尔族姑娘。正如歌曲《阿拉木汗》中所演唱的:“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她的眉毛像弯月,她的腰身像绵柳,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歌曲《掀起你的盖头来》也唱道:“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眉,你的眉毛细又长呀,好像那树上的弯月亮……”我寻思,难道这不是对仙女美貌的真情赞美吗?而且,很多新疆姑娘不但天生有“出水芙蓉”之姿、“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还能歌善舞。这也是新疆姑娘之美的与众不同之处。
新疆是古老的,又是现代的。我作为一名祖国音乐的捍卫者,心甘情愿在新疆这块肥沃的土壤中播种、生根发芽、等待开花结果。
写于2006年8月19日晚
可以说,《初吻新疆》一文是我为新疆这块神奇的音乐文化沃土撰写的第一篇文稿。于我而言,虽然《初吻新疆》有些见闻思感的性质,却开启了我今生的学术道路,也应该是我与新疆少数民族音乐尤其是维吾尔木卡姆音乐结缘的起点。自那以后,我真正以维吾尔木卡姆为田野对象进行学术研究,要归因于我的研究生导师——已故著名音乐学家、木卡姆研究学者周吉先生,其成就至今无出其右者。周吉先生一生近半个世纪从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学于斯、研于斯、扎根安家于斯,不但通晓维吾尔语,而且无数次地跋涉于天山南北的绿洲与戈壁,用其勤劳的双脚几乎丈量了新疆的每一寸土地。他被学界称为新疆民族音乐学研究中地地道道的“文化局内人”。但天妒英才,周吉先生在处于学术研究的“黄金期”因病不幸去世,实乃令人痛心和惋惜!
事实上,我将维吾尔族木卡姆及其传统音乐作为研究对象,是以周吉先生收我为弟子,并鼓励我从事维吾尔木卡姆研究开始的。可以说,能够拜恩师周吉先生为导师是我今生莫大的幸事,是先生将我领进民族音乐学的大门,并确定了我今后的研究方向,即从事以维吾尔木卡姆为主体的新疆维吾尔族传统音乐研究。回首2007年9月至2008年1月,先生派我赴和田地区进行维吾尔十二木卡姆调查。在田野调查过程中,先生不但为我解决调研经费问题,还时时给予我点拨,让我这位门外汉逐渐地领悟到民族音乐学的真谛。在周先生的建议和支持下,我选择了和田地区十二木卡姆作为我的硕士学位论文的研究对象,并在毕业时出色地完成研究。和田地区十二木卡姆的田野调查经历为我的学术研究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2009年硕士毕业后,我有幸留在新疆师范大学音乐学院任教,主要从事民族音乐学概论、新疆少数民族音乐概述、木卡姆音乐概述等课程的教学工作,也进行维吾尔族传统音乐的各类课题项目的研究工作,并利用假期不断地深入各维吾尔族聚居区对各种维吾尔木卡姆的表演实践进行实地调查。可以说,著作中大部分音乐民族志性质的文论都是在上述田野调查体验及理论思考的基础上撰写而成的。在此尤其值得说明的是,本著作之所以以“传统在现代——以维吾尔木卡姆为例的民族音乐学探究”来命名,是因为选入的多篇文稿基本上是以民族音乐学的学术视野、以新疆维吾尔木卡姆在现当代社会语境中的生存形态为审视和阐释对象,揭示了现当代社会语境下维吾尔木卡姆的生存形态和文化内涵。尽管这些有关维吾尔木卡姆的文字尚显稚嫩且不成系统,但也确实凝聚了我这些年对各地区、各种类型的维吾尔木卡姆的田野体验、学术探索乃至理论思考。不当之处,敬请各位专家学者批评指正,我将感激不尽!
是为序。
王建朝
2015年8月3日晚写于凯里市御泉居寓所
【注释】
[1]“西域”历来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西域主要包括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及巴尔喀什湖以东、以南中亚周边诸国(见宋博年,李强:《西域音乐史》,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页)。而广义的西域,是指通过狭义的西域所能达到的地方。
1884年清政府在新疆建省,“西域”这一名词才正式被“新疆”所代替。我国在使用“新疆”这一名词的同时,也大量使用“西域”这一古老的名称。长期以来,人们都把“新疆”与“西域”作为同义词在使用。“新疆”与清以前早就存在的“西域”具有相同的含义是“没有任何疑义的”(见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研究所:《新疆简史》第一册,乌鲁木齐:新疆人民出版社,1980年)。
[2]萧梅:《田野萍踪》,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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