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天义
1945年秋,虽说日本已经投降,但地处西北的永登,物资仍然匮乏,物价依然昂贵。甘肃省政府体恤下级,给各市县公交职工拨发了一批平价布和棉花(价格低于市场)。给永登县拨发了平价布206板零4丈和棉花若干担。
年初从康乐县调任永登县县长的赵文清(湖南醴陵县人),指示县府合作主任马占奎(赵从康乐带来的随员)去兰州,提留一点,其余变相拍卖进入赵文清私囊。
11月24日(星期六),永登中学教师突然“罢教”。学生们全不知原因。有学生去请授课老师,被请的老师说:“县长贪污平价布、棉花,又不发工资粮,生活无法维持,所以只能这样了。”学生听了,也不知所以。这天,学生只是按铃声上下课,上自习。当晚,国民党县党部的书记宋昶潆避开老师寅夜来校。他在师范班教室给学生会干部龙得云等同学(约七八人)披露了赵文清贪污平价布、棉的过程,并说:“赵把提留部分拿来贿赂有关领导或送给县城士绅。”此外还说了赵一年来贪污兵役款、走马、皮毛、红城文物,并在下乡期间以看风水为名勒索财物等事。
第二天,赵文清贪污平价布、棉的消息不翼而飞。中学教师罢教一事也吵得沸沸扬扬。有学生去徐著铭、甘雨三老师的房间聊天。徐、甘在谈及“罢教”一事时,也畅谈了他们自己青年时在兰州闹学潮的情况、见闻以及北京的“五四”运动。
傍晚时,消息的传布已激起了部分学生的义愤。至晚自习后,学生会召集会干部和各班长参加会议,主要讨论教师“罢教”以及学生如何处置的问题。会上大家各抒己见,最后意见集中统一为先揪斗贪官赵文清。接着又进一步详细研究了如何揪斗的具体步骤和方案。因商讨完已到后半夜,大家索性不睡觉,开始分头工作:有写标语的,有打浆糊的,有发动学生的;还秘密派华得贵去城内天祝乡公所偷枪弹(子弹未获)。又为了能按时起床和便于召集,派人从工友魏秀山房间偷来了手摇铃子。最后,18人在会议记录本后面签名,以示决心并集体负责。
26日(星期一)晨,提前摇响起床铃子后,一切按计划进行。华得贵在校门口站岗放哨,不准任何人出入(防止走漏消息)。学生到操场升旗后,即按学生会指令,全体到二层楼的大宿舍集会。由龙得云宣读了赵文清贪污事项及学生会对赵揪斗示众,让其交待贪污一事的方案。大家举手称赞,一致通过。学生会又让同学们各自做一面小旗,上书“反贪污、反贪官”等内容,先卷起来隐藏在袖筒里备用。一刻钟后,大家齐集操场,由龙得云按示威、防逃、宣传、通信等任务分为几支队伍,并指派各队负责人在队内指挥。这时天刚蒙蒙亮,初冬的永登县城还沉浸在梦乡中。看着一夜未睡但群情激昂的同学们,龙得云宣布“揪斗行动”开始。
防逃队先速赴县政府后门堵截,其他队伍相继出发了。示威队进入县府大门时,因队列齐整,门口站岗的还给学生们立正敬礼。通过县府过厅、甬道,来到后院县长住宅外,依计由龙得云等五人进入,在院内逢一搞卫生的保姆,问:“县长住哪里?”她回答说:“起床后就出去了。”大家都有些着急和茫然。莫非消息走漏?
龙得云急忙领队出县府,问门岗,门岗说:“县长去东关‘杏花村’,送客人去了。”得知县长下落的队伍直奔城东,龙得云派人告知仍在堵截的防逃队,让他们也尽快赶往城东“杏花村”。队伍很快来到“杏花村”饭店门前,龙得云等三人进入饭店二楼,只见:赵文清、宋昶潆、苗世封(县三青团干事长)和饯别的客人张开选(省三青团干事长。去古浪县大靖镇回老家后返兰,路过永登,适逢黄河水涨,大路不通。便借苗的走马,让马得祥护送去兰),四人围桌而坐。赵身后站着卫兵马得祥,身上斜挎着盒子枪(赵从康乐带来的贴身卫士)。桌上有几碟小菜,他们正在吃鸡肠面。三学生近前行礼后说:“学校老师罢教两天,请县长去学校解决!”赵听后不悦地说:“这点小事,急什么?你们回去,随后由我解决。”这时,苗抽身急拉学生到楼下,厉声说:“县长送客人,你们没眼色?”瞅见楼门外列队站着的学生,便放缓语气说:“你们先领同学们回学校,县长一定到学校解决。”学生不理他,要拽他,他慌张上楼去了。一会儿,他们一伙叼着烟卷,寒暄着下楼,看到三学生,扭头不屑;出门看到列队的学生(此时防逃队等队都已赶到,人数更多,近二百人)有些吃惊。好在这时有同学在队内喊道:“立正,敬礼!”这一伙才有些宽心。赵即向同学们抱拳频频还礼。张开选看到这一幕,放心地和赵等人握手道别,和苗、马进城。
面对列队的学生,赵清了清喉咙,有些无奈地说:“现在,到学校去吧。”有学生说:“从公路南下走捷路吧。”于是,大家一起向南走,赵文清和宋昶潆走在学生队伍的最前面。走了约百米,范国武突然跳出队伍,大吼一声:“打呀,打贪官啊!”迅疾扑到赵的前面,摘了赵的礼帽,甩向天空。大家随即呐喊起来,一哄而上,围住赵拳打脚踢起来。宋昶潆寻机溜走了。这时,阳光已洒遍了城内城外。街上也有了围观的行人。每人袖内隐藏的小旗也展现出来了。同学们高呼着口号,揪斗着贪官赵文清。那情景,怕是永登亘古未有的一幕吧!
快进东城门的张、苗和马三人,听到传来的喊打声,意识到出事了。苗急使马去看情况。马持抢赶到学生队伍前,赵文清正被学生揪住头发拽着前行,还有人不断地在身后推搡乱打。马急忙以枪柄敲打拽着赵头发的手,大家便上前围住了他,无法开交时,马向空中鸣枪,大家听到枪声松开了手。面对群情激愤的人群,马又慌乱地开了一枪,不料,这一枪打中了钱炳文的腿(子弹从膝盖正中穿过)。马乘机拉赵跑进路西一家锅盔铺(烙大饼的铺子),凑巧的是该铺没有后门,一转眼,赵又出现在了锅盔铺门前,不停地点头哈腰说:“同学们,我有罪!”这时,大家都看见了淋漓的鲜血,又看到自己的同学伤得不轻。有人大声疾呼起来:“打死赵文清,鲜血要用血来还!”队伍顿时乱了,大家抛掉小旗,蜂拥而上。有人抄起路边的土块、石子、树枝等向赵、马扔去。马看到情势危急,便一手拉赵逃窜,一手向身后连开两枪,其中一枪划破了李应泸的头皮,鲜血直流。(www.xing528.com)
趁大家查看伤势之际,马拉着赵跑进了东城门口的驿运站。在站内藏匿好赵后,马径直跑进城去通知驻防部队。而此时的学生们也赶来围住了驿运站的大门,蜂拥着,不一会儿就踹开站门,涌了进去,发现一处屋檐搭有梯子,就呼喊着登梯上房。赵在房上心急如焚,见房下墙外有堆麦草,便豁命向草堆跳下去,翻身跑进东城门。学生们发现后尾追进城,赵眼见学生就要追上,便就近进了一家陶瓷店。但该店太小无处藏身,他便踏窗进入隔壁后院,而后院却是保宁寺(尼姑庵),屋内不便藏身,他只好钻进寺院东北角的草棚,在棚内菜捆下藏匿。学生们一路追到陶瓷店,却不见了人影;看到敞开的后窗,大家又找到了尼姑庵,但仍不见踪影。只好先守住出口,再做打算。不大的尼姑庵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位来自连城的同学进城门时顺手夺了门岗的枪,这时,他站在房顶上高喊:“我们也有枪了。赵文清你听着,你自己不出来,找到你就枪毙!”说完便向空中打了一枪。赵听了害怕,为求活命,便从草棚里乖乖地爬出来,双膝跪在院里,连连求饶:“同学们,我有罪,饶命!我有罪,饶命!”用那本已谢顶、快被揪光了头发的脑袋在地上乱捣。大家正看着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有些呆愣时,只见侯大涛校长与几位老师匆匆来到了保宁寺院内。赵见了侯校长,像见了救星一般,扑到侯面前紧紧抱住侯的大腿:“侯校长,救命!救命啊!”此时,校长与老师的出现,才制止住了痛打贪官的行为。
把原计划揪斗贪官的方案,瞬间变成痛打贪官的现实,真是出人意料,又大快人心。虽然此时城头上已站满了驻防部队,赵文清已由几个军人持枪护送走了(送到驻军营部),但大家仍吵成一片,口号声不断。待王昌机智地敲响寺南侧的大钟后,大家才逐渐停止了喧闹,听学校训育主任魏天山喊话,整队回校。大家用临时找来的门板将受伤的两位同学抬着到县医院包扎治疗。
回校后,同学们听到了龙岗小学也罢教罢课的消息。学校随即召开全校学生干部会。会议由魏天山主持,首先全体同意对外宣布“罢课”,然后和龙岗小学联系组织成立“永登县中小学教师、学生联合会”,并立即刻制会章并油印《呼吁书》,向兰州各报社和兰州、武威地区有永登籍同学的学校呼吁声援,最后研究了下午上街游行事宜。会后,龙得云和张永炜二人到驻防部队递交“学生游行,请勿弹压”的《通告》。中午时分,防区李营长骑自行车来校,告知校方:“维持地方社会治安是驻军的职责,学生要强行上街胡闹,我们有权弹压,且后果自负。”经老师们再三劝阻,才没有上街游行。
下午,苗世封和宋昶潆来校谈判,让全体教师和学生代表参加,企图以权势平息学潮。魏天山指示龙得云和赵怀珠(红城人)参加。会议开始,苗首先对着学生说:“你们是学生,应注重学习。老师罢教由我们解决,谁让你们惹出这么大祸来!……现在一切不提,明天要按时恢复上课。上午的事由上级处理。”苗说到这儿,下面的学生七嘴八舌质问起来了:“试问干事长,赵文清有没有贪污?”苗赶紧回答说:“有,有。”又有人厉声质问:“那你怎么只字不提!我们打了贪官,还有了错?让贪官污吏随心所欲地去贪污就应该吗?”这时,几个学生站起来走上主席台,指着苗的鼻眼轮番质问:“我们是永登人,你是不是永登人?你们昧了良心,官官相护,看着贪官贪污,也趁机捞取。现在你说,赵文清送你多少板平价布?”这时在窗外旁听的同学们大声喊起来:“把苗世封揪出来,像赵一样过过堂。”侯校长见势不妙,赶紧起身挡住学生,让苗和宋开溜。魏也出会议室附和着喝退围上来的学生。苗世封和宋昶潆此时尴尬万分,无地自容,只说了几句没关系的话,由校长和老师们护送走了。
时隔两天,有消息说,枝阳镇镇长李新春和副镇长保士华到营部送礼慰问赵。大家听说后,立即组织了“枝阳同学会”去大闹枝阳镇公所。李、保闻风逃匿。打砸了门窗,张贴了警告,同学们才回校。
又过了三四天,得知省政府派吴鸿宾(兰州解放初曾任兰州市长)来永登视察,同学们提前写好了欢迎标语,张贴在门口。吴下榻在西关“回族协会”。在和老师们座谈后,又和十余位同学谈话了解事件起因,并重点追问是否有异党分子参与活动。三天后,吴察毕回省。至此学校全面复课。
寒假里,中小学教师开会,以集体的名义公诉赵文清,并派韦儒、霍巍山二人去兰州,到省政府、第八战区司令部上告。但匪夷所思的是:师生的状没告发,而赵文清却把魏天山和龙得云告到了永登法院。开庭那一天,法警把魏、龙二人传唤到庭,不少学生也去旁听。只见首席法官(姓李)穿着法衣正襟危坐,两侧有法警站立。到庭的同学们随意坐在下面。法官宣布开庭,示意魏、龙坐到被告席位上,魏上前说:“试问法官,今天开庭,为啥不见原告出面?”法官说:“原告赵文清被你等打后,伤势很重,不能出庭。”魏说:“我们没听说过,开庭打官司,有不见原告出庭的。这算什么法庭?没有原告,哪来被告!现在我请求法官,原告伤势好转能出庭时,再开庭吧!”说完,和龙得云扬长而去。法庭上只留下了尴尬和下面学生们的嘲笑。
年关将到,省府民政厅、教育厅联合处理这次学潮的最终结果公布:永登中学校长侯大涛记大过两次;教师魏天山、霍巍山解聘;学生龙得云、张永炜、王庭忠开除学籍;龙岗小学校长张国良撤职,教师韦儒解聘;赵文清调职临潭县,退赔贪污款银币八百元。
学潮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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