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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僧释玄畅的传奇故事-金城籍得道高僧与赵氏孤儿的奇遇

时间:2023-11-2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千多年过去了,在济公早已名闻天下的今天,让我们再讲讲另一位金城籍得道高僧释玄畅的传奇故事吧。赵家蒙难胡酋刀下留神童沙门遭殃葱叶波上渡高僧释玄畅堪称是一个“赵氏孤儿”。清代道光年间出版的《高僧传》玄畅二十六岁那年,即北魏太延五年,北魏太武帝拓拨焘灭凉。我们相信,作为玄高的得意门生,玄畅是随着玄高一起来到平城的,否则《高僧传》的叙述具有明显的缺失。

高僧释玄畅的传奇故事-金城籍得道高僧与赵氏孤儿的奇遇

郑官柱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尽人皆知,此乃晚唐诗人杜牧名作《江南春》是也。然而,却没有多少人知道在这嵬峨、宏丽的南朝四百八十寺里,在当时无数说着吴侬软语的信男善女中,还不时地闪现着两位金城高僧的身影。一位是大名鼎鼎的济公和尚(原名保志,又叫宝志),一位是闻名遐迩的释玄畅。

这两位高僧年龄相仿:笔者根据有关史料推算,释玄畅只比保志大3岁;经历相同:他们都是由鲜卑族统治的北魏逃到南方的;事迹相似:他们都因其渊博的学识受到帝王的礼遇,其有关的传说都充满了神奇色彩。

可惜的是,这两位名重一时的老乡在异国他乡却似乎并没有相遇!一千多年过去了,在济公早已名闻天下的今天,让我们再讲讲另一位金城籍得道高僧释玄畅的传奇故事吧。

赵家蒙难胡酋刀下留神童

沙门遭殃葱叶波上渡高僧

释玄畅堪称是一个“赵氏孤儿”。

他真的姓赵,其童年时期正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混乱、血腥的“五胡十六国”时代。别的不说,光是那些让人们眼花瞭乱、头晕目眩的国名,如“前凉”“后凉”“北凉”“西凉”“西秦”“后秦”“南凉”,那些希奇古怪、诘屈聱牙的人名,如“鲜卑叱卢”“乞伏国仁”“秃发乌孤”“赫连勃勃”,就已经让人感到闹烘烘、乱糟糟了。更何况一个王朝就意味着数场腥风血雨的战争,一个人名就意味着千万具尸骨——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者,绝非虚言!

战争实际上是人类争斗的最低级形式,因为它最后往往是人们以野兽般的牙咬、手掐、头撞来消灭对方从而保住自己的生命。战争让人类倒退到了原始丛林,让城市化为废墟,让良田成为荒地,让“他们”成为“它们”。

又是一场屠杀,来自西北方的另一拨胡人跃马挥刀,如遮天蔽日的沙暴般卷地而来。他们攻陷了金城,城墙上的守兵东倒西歪,垂危的生命滴淌着鲜血;他们冲到了街道,手抢脚踢,两旁的商铺一片狼藉;他们踹开了院门,凶神恶煞般扑了过来,没有道理,没有人性,甚至没有语言,只有刀砍矛刺的声音、受害者临死前的嘶叫和音色怪异的狼嚎。

赵家大院里,走出书房的这个孩子被眼前的荒诞震惊了:儒雅的父亲无缘无故地被刺倒在院子门口,哥哥的头颅突然不见了,街道上传来了母亲尖利的嘶叫声……他大惑不解地望着正疯狂地颠覆人间世道的几个胡兵。

“呔!”一个背着包袱的胡兵睁圆猩红的眼睛,朝这个孩子举起了银光闪亮的长刀。

“不可!”另一位长官模样的胡人大喝一声,挡住了那人的手臂,“此儿目光外射,非凡童也。”说话者刺猬般长满了胡子。

孩子的目光转向了那深陷在鹰钩鼻下的眼睛,就像他曾经与邻家的那条黑狗对视时那样,他看到了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孩子手里紧攥着的书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那位粗壮的刺猬朝地上看了一眼,然后抬脚将书本踢到了一边。

他挥了挥手,几个胡兵心满意足地跟着粗壮的刺猬走了。

赵家的这个孩子这才疯了一样扑向姐姐,血泊里的姐姐脸色苍白,已经停止了呼吸。他又哭喊着扑向父亲,父亲的眼睛永远睁着,一动不动。在丁香树下,他发现了哥哥的头颅……

他孑然一身,环顾着空荡荡的庭院,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

“赵氏孤儿”最后辗转流浪到姑臧(今武威),并在那里出家当了和尚,法名慧智。姑臧是当时西凉国的国都,佛学界大翻译家、曾被后秦奉为国师的鸠摩罗什(344—413年)曾在这里讲经说法。北凉国历代国王均信奉佛教,所以庙宇丛立,高僧云集。与一般的僧人不同,慧智识文断字,又生性聪慧,不久就在沙门脱颖而出。

正应了句俗话:“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位胡人头目的眼光果真厉害。

在姑臧,年轻的慧智遇见了自己的恩师玄高。

玄高是当时人们公认的禅学宗师。与古代史书上记载的重要人物出生时都具有灵异现象一样,玄高的出生也非同一般。梁朝释慧皎《高僧传》(卷十一)是这样说的:他母亲半夜曾梦见天竺僧人将无数鲜花洒在自己的居室内,早晨醒来,便有了身孕。第二年二月八日,生出一个男孩。这天,家中弥漫了奇异的香气,不知从何而来的光明照耀墙壁,很久才熄灭。母亲看孩子生时有吉兆,便为他取名灵育。

灵育自幼向往佛门,父母苦劝不住,只好认命。灵育的法号叫玄高。

玄高是从河南来到凉州的,他受到了北凉王沮渠蒙逊的崇高礼遇。当时他已是名震遐迩的高僧了,在姑臧讲解禅学时,就连远在海西的僧人都前来学习。我们今天不知道这对师徒最初是如何相遇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相遇的背景是青灯映照的佛龛,经堂里弥散着袅绕的香气……

不知青年时代的慧智是否像他小的时候那样“目光外射”,但是玄高确实如当年那位胡酋一样视慧智为奇才,他遇事必与其商议,并将其法名改为玄畅。《高僧传》说此名“以表付嘱之意”,不过,根据字义我们更可以这样理解:他能够通达无碍地理解师傅的意思;我们还可以由此想见师徒二人的谈话十分投机,他们的想法常常是不约而同、不谋而合的。

清代道光年间出版的《高僧传》

玄畅二十六岁那年,即北魏太延五年(439年),北魏太武帝拓拨焘灭凉。物是人非,姑臧这个故国京师也已成为幅员辽阔的新的帝国的边疆了。

师父玄高应太武帝的舅舅阳平王杜超的邀请,来到北魏的都城平城(今山西大同市东北)。我们相信,作为玄高的得意门生,玄畅是随着玄高一起来到平城的,否则《高僧传》的叙述具有明显的缺失。

他们将在这里经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腥风血雨的佛门浩劫。显然,这是师徒二人当时难以预料的。第一次来到中原大地的玄畅也许正沉浸在初次远行的喜悦之中。

叱咤风云的魏太武帝拓拨焘原本是信奉佛教的,在心腹大臣崔浩的多次劝说下改信了由寇谦之改造的道教。太平真君五年(444年)正月太武帝下诏曰:

“愚民无识,信惑妖邪……又沙门之徒,假西戎虚诞,生致妖孽,非所以壹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师巫及金银工巧之人在其家,皆遣诣官曹,不得容匿,限今年二月十五日,过期不出者,师巫、沙门身死,主人门诛,明相宣告,咸使闻知。”

在战场上如猛虎雄狮般的魏太武帝做事决绝、凌厉:所有寺庙一律拆除;所有佛像统统捣毁,有敢违禁供奉者一经发现,一律处死;所有僧侣沙门年龄不问大小、有罪无罪,悉数坑埋;所有佛教经书,一律焚烧,以“断天下人学佛者之道,绝后世事胡神之根。”

一场让日月无光、天地混沌的腥风血雨已经来临。

圣旨颁布时,魏太武帝还在长安平定卢盖的叛乱,主持国政的是太子拓跋晃。拓拨晃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他的师傅就是玄高。为了庇护佛门子弟而又不得罪父皇,他采取了自古以来屡试不爽的策略:拖。这的确为不少的僧人赢得了宝贵的逃命时间。但是,太子晃还是受到父皇的怀疑。在几个近臣的挑唆下,太武帝准备收回太子的监国权力。太子晃闻讯,大惊失色,要知道权力对政治家来说就是性命,就是刀把子啊!一旦太阿倒持,别说荣华富贵不保,连求速死都不可得。

六神无主的太子晃只能问计于玄高:“师傅啊,这个虚而不实的罗网,使我白白地遭罪受苦,该怎么解脱呢?”玄高双手合掌,表情沉静。他建议太子晃做“金光明斋”(以诵读《金光明经》为主要内容的法会,《金光明经》全名为《金光明最胜王经》,其与《法华经》《仁王经》同为镇护国家之三部经,据说诵读此经,国家可获得四天王之守护)。“记住,要连续做七天,才能禳除祸患!”玄高强调说。

不知是佛法的作用,还是偶然的巧合。一天夜里,太武帝拓跋焘梦见自己祖父和父亲手持利剑,声色俱厉地斥责他为什么听信奸臣谗言。拓跋焘惊出一身冷汗,起床后立即召集大臣们圆梦。群臣纷纷说:“太子毫无过失,确实如先皇神灵所言。”拓跋焘于是不再怀疑太子。可是拓跋焘身边的崔浩和寇天师害怕太子即位后夺掉他们的权柄,不久又对太武帝说:“陛下的梦,是玄高施法术造成的。太子与玄高协谋,事实已经暴露,如不除掉玄高,必定成为国家大害!”这谎编造得天衣无缝,而且还拉出玄高做“金光明斋”的事实为证。拓跋焘闻之勃然大怒,下令将玄高投入狱中。太平真君五年(444年)九月十五日,玄高在平城东南角被害,死时年仅四十三岁。

此时,玄畅还在六百里之外的云中郡。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形势的变化,并且也听到了长安佛门遭劫的消息。

一天早上,玄畅突然醒来了。看时辰似乎比平日要早一些,天色似明非明、似暗非暗。他没有睡意,但也没有完全清醒。这时,有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和尚,你的师傅将有大难,请火速回京。马匹我已为你准备好了。就在屋外,请上路吧!”来人非僧非道,似曾相识,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朝门外望去。院子槐树下果然拴有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只见它昂首趵蹄,急不可耐。玄畅简单地准备了随身带的几件东西,就扬鞭催马,如离弦之箭一样,射向大道尽头的焦点。

朔风贴耳过,关山度若飞。他紧盯着前方的眼睛如同箭镞,而贴着的身体则如拉扁了的长弓,而且一拉再拉,几乎与马贴在一起了。那送信的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他是怎么进来的?屋门不是已插上木栓吗?这些蹊跷的细节他都没来得及想。

两边飞速后退的槐树、茅舍、菜畦、堤坝模糊不清,但是他却似乎清楚地看到了惊散逃命的僧人、焚烧着各种佛经的火堆以及火堆上空蝙蝠般盘旋的灰烬,还有大声叫喊着捣毁寺院的士兵、轰然倒塌的巨大佛像……

他急如星火,又如飞蛾投火。

他狂奔到京城。熟悉的寺院已经七零八落,墙倒屋塌。在几个愁眉苦脸、焦头烂额的师弟的带领下,玄畅来到了师傅的那间净室。与周围凌乱、破败的景象和紧张的气氛迥然不同,玄高表情安祥、淡定地躺在灵床上。

风尘仆仆、饥寒交迫的玄畅扑到了师傅面前。他抓着师傅仍然柔软的手,号啕大哭:“师傅啊,佛门遭遇了大劫了,佛法也将灭绝了!你睁眼看看吧!”他泪流满面,眼睛红肿的师弟们听到他的哭声,再次忍不住抽泣起来。“师傅,您德行高超,您起来告诉我们,佛法还有复兴的那一天吗?”

烛光在徒弟们婆娑的泪眼里,幻化出无数绚丽的金星,在黄色锦被的映衬下,净室里突然显得那么温婉、恬静、祥和,就仿佛是西方的极乐世界,空中飘溢着美妙的乐曲。

床上的玄高法师睁开了眼睛,他和蔼地看了看身边悲痛欲绝又似乎喜极而泣的弟子们,缓缓地抬起了身子,他的话一字一顿:“佛法还应传扬,只是随外缘变化,有盛有衰。但你们要记住,盛衰是外在的事迹,佛理却清净永恒。”他的声调虽然不高,但清晰异常,说到这里,他看了左侧的玄畅一眼,又继续说道:“我只有一点顾虑,你们不久就会和我一样,只有玄畅能够南行。你们死后,佛法便会再兴。你们要好好修心养性,不可动摇信仰,中途后悔。”说完,法师安祥地闭上了眼睛,他圆寂了。

徒弟们似乎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不好了!官兵来了!官兵来了!”寺院外突然传来了凄厉而焦灼的叫喊声,那声音很快嘎然而止。接着,是越来越近的凌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暴戾的叱呵声。

一群官兵排闼而入,接着火光和浓烟立即扑面而来,弥漫了整个灵堂!

烈火焚烧的噼叭声、纵身跳楼的惨叫声、房倒屋塌的吱嘎声与官兵乱哄哄的叫嚷声,在浓烟烈火中越来越微弱了。可怜那些四处逃命的僧人,不是被后面追赶的官兵用雪亮的大刀砍杀、被尖锐的长矛刺穿,就是被抓到后推到坑里活埋。那些被一锹锹黄土呛得无法呼吸的僧人们怒目而视,他们的眼睛犹如星斗。悠悠苍天,此何仁哉!

有如神助,当一身尘土的玄畅从坍塌的围墙根爬起来时,官兵们都已走远了。劫后余生的玄畅,并没有立即按照师傅的遗嘱往南跑。他预感到,无数走投无路的僧人正如过江之鲫般涌向南方,而通往南方的关隘要塞都会有重兵把守,如果径直往南无异于自投罗网。

他由平城逃往东边的上谷。本能告诉他,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才是安全的。这天是北魏太武帝大平真君六年(445年)也就是南朝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的闰五月十七日。

几天后,玄畅只身攀上了太行山。站在山巅,望着波涛般的崇山峻岭,他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此时,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官兵显得如此渺小,真如草芥一般;人间的生老病死亦如草木的青黄荣枯一样,自然而然,唯有佛法如日月经天、江河行地,是永恒的。他露出了笑容,但却泪流满面。

他栉风沐雨,披星戴月,到了幽冀大地时,才向南转。为了安全顺利地到达江南,他绕了个近千里路的大弯子!不远处就是孟津口了,他即将从这里偷渡黄河,奔向魂牵梦绕的江南。此时,玄畅身无长物,连个化缘的饭钵都没有,他手里只拿着一束柳枝、一把葱叶,前者用来遮阳,而后者也许是用来裹腹充饥的吧。正值盛夏,天气灼热,他被烤得脊背生疼。他抬头看了看天,晴空如碧,只是在远山后面伏兵般地隐藏着狰狞的乌云。

从树阴里悄悄走出来,他警觉地四下张望了一下,还好,没什么人。他已经闻到了清新、凉爽的水汽味,哗哗的流水声充盈了双耳。如有佳语,大河前横。然而,渡口附近巡逻的两个骑兵突然在沙滩上发现了那个可疑的身影,“看,是个和尚!”骑兵甲对骑兵乙说。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扬鞭策马,追杀过来。

正贪婪地呼吸着河边空气的玄畅警觉地听到了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扭过头,正看见朝他奔驰而来的骑兵。玄畅撒腿便跑,只跑了五六步,但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掉转了方向。迎面而来的狂风卷起了地上的沙尘,雨点般打在人的脸上。密集的沙粒迷住了那两个骑兵的眼睛,他们不得不以袖遮脸,扭过头去。玄畅见状,一边倒退一边用手中的柳枝狂扫着地上的黄沙,他像传说中助黄帝作战的旱魃一样扬起了阵阵沙尘。

没想到暴雨前的狂风竟然越刮越大,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玄畅乘机摆脱了骑兵的追剿。来到河边时,雨点冰雹般地打落在沙滩上。他急忙取出随身带的葱叶,迅速掐掉尖端,插进自己的鼻孔,然后将身体和头颅沉没在浑浊而湍急的河水里。(www.xing528.com)

这只是一场阵雨,叆叇的乌云只在干燥的地面上甩下几个硕大而饱满的湿点,就销声匿迹了。回过神来的骑兵一边大声喊叫着,一边用两腿猛力夹着马肚,一溜烟似地冲到了浊流滚滚的黄河边。几匹战马威风凛凛地踯躅着,一位身手敏捷的士兵已弯弓搭箭,可是波涛滚滚的河面上一无所有。

口吐莲花宣讲华严经

手持彩笔精绘金刚像

玄畅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他不仅通晓坟典,深谙佛理,对于世俗性的占卜算卦、魔术杂技也有所涉猎。据说,他有“舒手出香”“掌中流水”的绝活,史书上对此语焉不详,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这大概是两项小型魔术。俗话说“技不压身”,孤身在外的玄畅以这种江湖卖艺的方式化缘,效果一定好得多。玄畅从孟津渡过黄河之后,走了两个多月,八月一日才来到江南的富庶之地扬州。

他可能投宿在当地的一所寺院里。

古佛青灯的枯寂,对九死一生的玄畅来说却是一种浩瀚无边的恩赐。暮鼓晨钟中,他开始钻研义旨深奥、卷帙浩繁的《华严经》。《华严经》全名为《大方广佛华严重经》,它是大乘佛教修学最重要的经典之一,体大精深,被大乘诸宗奉为“经中之王”。据称是释迦牟尼佛成道后,宣讲的第一部经。可是自东晋的佛陀跋陀罗翻译过来,还没有人完整地宣讲过。

玄畅以西北人的执着和坚韧逐字逐句地精研起这部经书。

他潜心地琢磨着每句话的意思,仔细揣摩着每个偈子的意义,反复玩味着每个比喻的意蕴,焚膏继晷,废寝忘食。阅读理解的真正艰难不是文字的冷僻和句型的繁杂,而是那些由再熟悉不过的词语组成的句子之间、段落之间的意义联系,它们之间有些是脱节的、跳跃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相互抵牾的,更有甚者是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的,这就需要阅读者从更高的意义层面和更大的逻辑跨度构建它们之间的可能性联系,而若要搭建这种意义桥梁就必须在似懂非懂的情况下,来回往复地在句子和段落之间逡巡、穿梭,直到恍然大悟似地发现不同地方难以言传的相似之处。

头昏脑胀之时,他会不由地抬头仰望殿内高大、宏伟的佛像。从他坐着的地方向上看,顺着佛像身上行云流水般的衣褶,他可以看到佛陀巨大而宽厚的手掌、坦阔而又圆润的肩膀;再往上看,就可以看到佛祖微笑的嘴角、怜悯的眼神。当他若有所悟时,他感到佛祖的微笑是对他的肯定、赞许、认可;而当他困惑无助时,佛祖的微笑又仿佛是对他的勖勉、信任、宽宥。他相信,此时他与佛祖有了心心相印的思想交流。

夜已经很深了,翻动书页的窸窣声音会清脆、宏亮地响彻整个大殿。玄畅觉得自己能够看到自己灯下苦读的侧影,就像他人从其他角度看到的那样。这时,他会无端地觉得自己的脸庞、头颅、身体十分地庞大,几乎占据了佛堂所有空间。他说不清这是一种真实的感受,还是一种幻觉。记忆深处小姐姐苍白的脸庞、父亲失去光泽的一动不动的眼睛、哥哥蜷曲的没有头颅的身躯、母亲凄苦无望的表情、被活埋的和尚愤怒的双眼、师弟们红肿的鼻子……这些平时不堪回首的记忆片断,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地浮现在灯芯的光晕里,它们并没有随着时光的流逝、环境的变化而变得模糊、生疏;相反,它们自始至终就伴随着他,而且越来越真切。只不过平日里他总是力求躲避、疏远和淡忘,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继续生活下去。而在此时,就像是一家人的团聚,他们一起共同融入这柔和、静穆、温婉的光明里,形成一个完整而永恒的整体,就像刚刚走出幽暗、隘湫的黑洞而初见到明亮的太阳一样,眼睛一片模糊,而身体却是通体透亮的。

南宋张即之楷书《华严经》残卷

玄畅成为继佛驮跋陀罗之后能够宣讲《华严经》的第一人。与前者得鱼忘筌、遗貌取神的宣讲风格不同,学问笃实、功底深厚的玄畅逐字逐句地讲解,能够将玄奥的佛法、抽象的道理落实到具体的言辞、确切的文字上,虽说不免琐碎、枯燥,但是明确、通达、透彻。他的令名美誉不胫而走。

博涉经史又善长隶书的宋文帝决定聘请他做太子刘劭的师傅,但被玄畅态度坚决地推辞了。

弟子们大惑不解:“法师一直想弘扬佛法,救度众生,宣传佛教,如今帝王虚心延请,太子由衷礼敬,如果为圣明的君主宣讲佛法,那么天下人都会归顺。现在您却决然推辞,这将会影响您的声望啊!”玄畅坦然地笑了笑,说:“此可与智者说,难与俗人言也。”有人据此认为玄畅有先见之明,甚至能未卜先知,因为后来太子刘劭弑父自立,三个月后,又被他的三弟刘骏所杀。但是,我们从玄畅此前的人生经历和其后的行踪判断,他似乎更愿意自由地精研佛理,而不愿意参与政治。

不久,玄畅云游到荆州,移锡长沙寺。长沙寺是江陵名刹,香火鼎盛,高僧云集。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位来自西域的和尚功德直(音译求那跋摩)。两位僧人谈佛论法,一见如故。应玄畅的请求,这位和尚为他翻译了《菩萨念佛三昧经》(六卷)、《无量门破魔陀罗尼经》。他们的交谈是相互切磋,经堂上二人席地而坐,玄畅从功德直那深邃的眼神中似乎感悟到了经、律、论的梵文的旨意,而功德直则从玄畅平易的笑容感受了汉字信、达、雅的准确,功德直的解说、补充,玄畅的刊正、润色,使得这两部经书言辞曲婉畅达、义旨绵密精细。

玄畅无疑是一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人。幼年时,他从金城流浪到地旷人稀的凉州,青年时又从凉州跟随玄高到了北魏的京都平城,再从平城逃亡到杏花春雨的江南,中年后又溯长江而上,来到荆州。我们不排除玄畅云游的初衷是为了求法,但浏览名山大川的烟霞癖,是否也是他当初敬谢不敏地辞去太子师的原因呢?

刘宋末年,他再次溯江而上,来到了西南成都的大石寺。据史料记载,大石寺建有一座阿育王塔,塔内藏有一只大石钵,这或许就是大石寺名字的来历吧。阿育王,又称无忧王,是印度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君王。在他当国王期间,将佛教立为国教,不仅在国内修建了许多供奉佛舍利的塔,而且向边陲地区和周边国家派遣了包括王子和公主在内的佛教使团以传播佛教,并将佛祖舍利分给各个国家。以后人们将供奉佛祖舍利的塔统称为阿育王塔。

大石寺里的这座阿育王塔是座五层高的木塔。玄畅觉得塔的楼层还不足以表现佛祖的崇高、佛法的广大、佛门的威严,于是毛遂自荐地在塔上描绘金刚密迹的图像。金刚密迹也叫密迹金刚、密迹力士、秘密主,是给佛担任警卫的夜叉神,因为“普闻一切诸佛秘要密迹之事”(《大宝积经·密迹金刚力士会》),所以称为“密迹金刚”。他是守护佛陀的五百金刚的总头目。密迹金刚后来又分身为哼、哈二将,也就是人们在寺庙大门两侧常见到的门神,他们手持金刚杵、宝剑、法轮,长着三头六臂且怒目圆睁,肤色或绿或蓝,呈现令人恐怖畏惧之相。

十六幅栩栩如生的神像在玄畅的笔下,在众僧或怀疑、或惊异、或敬佩的目光下依次显现。它们真如传说中的夜叉列队来到了僧众面前,神态威严地日夜守护着佛祖。

可能就在成都大石寺期间,玄畅开始了《诃梨跋摩传》的写作。玄畅为之作传的诃梨跋摩(又意译为师子铠、师子胄)是古印度佛学思想家。他幼时即聪慧俊秀,曾跟从鸠摩罗驮出家。鸠摩罗驮对他甚为器重,诃梨跋摩潜心研习各种经典,深通佛理,最终完成了佛教论书《成实论》。现在我们无从知道玄畅为之作传的初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和传主具有相似的经历:都曾是早慧的神童,都曾遇到伯乐般的恩师,都认真研习佛典并有所成就。也许,玄畅法师是借此回顾自己的一生吧。毕竟此时的玄畅已经过了花甲之年了。

西游广阳结庵齐后山

东赴京师圆寂灵根寺

玄高身为北魏太子师而最早遭难的亲身经历,无疑给劫后余生的玄畅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印象。这或许就是他固辞太子师的主要原因,而刘劭后来弑父篡位又遭其弟杀戮的后事,无疑坚定了玄畅的信念,那就是应当远离权力中心、远离皇室、远离朝廷。我们从玄畅晚年的行迹来看,他正是这样做的。由京城到荆州,由荆州到成都,离京城越来越远,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远离血腥,远离杀戮,远离灾祸。

然而,吊诡的是,他离京师越远,帝王牵引得就越紧;他本想终老于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可是偏偏客死在红尘滚滚的皇城根下。

这一年,玄畅已经六十四岁了。

广阳县城外,春暖花开。碧绿的田野上、葱绿的山坡上、墨绿的山坳里仿佛落满了天上的彩霞,一片绯红,一片嫩粉,又像是光棍般的树林做的美梦:明艳的新娘正在少女们的簇拥下款款走来。

玄畅师徒几个是专门来踏青的。走累了,他们就随便坐在地埂的岩石上。温煦的春风、幽微的芬芳让他们幸福地眯缝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造化的抚慰和爱怜。

玄畅环视着四周,突然怦然心动。

我们知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是东晋著名诗人陶渊明的名句。此句好就好在那个“见”字,它不露声色地将诗人和南山比喻为不期而遇的知音了。

此时,我们的主人公玄畅和尚正感悟着陶渊明的经历。

远处群山连绵,望之蔚然而深秀者,齐后山也。似前生约定一般,他和它一见如故。于是,师徒几人沿着弯曲的小路,兴致勃勃地朝着那座嵯峨的山峦走去,他眼中所见的情景犹如后世的山水画。玄畅在后来写给傅琰的信函中,是这样描写此处的景色的:

逶迤长亘,连垒叠峰,岭开四涧,亘列五岫。抱郭怀邑,回望三方。负峦背岳,远瞩九流。

玄畅太喜欢这个地方了,他很认真地告诉徒弟法期他们,自己准备就在这里养老。

几天后,两间半茅草屋就在岩前的小溪边搭建起来了,它为幽美的山水景色增添了些许仙风道骨。玄畅坐在屋前的岩石上,望着眼前的青山绿水满意地笑了。

“师父,你看——”大徒弟法期突然手指着远处说。

二徒弟看见一对相互追逐的小鸟忽高忽低地飞向树林,声音尤为清亮。

“你们没看见啊?我看见一个神人骑着马绕山转了一转。”

“什么?”众人表情错愕,不约而同地问。

“那人身着青色单衣,路过那儿的时候还用手特意指了指呢。”法期的右手指向不远处的那片开阔地。

“师父,那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在那儿建寺啊?”法期转过头来问,一脸的虔诚。

“是啊,师父咱们就在那里修建寺院吧,我们徒弟几个将来也好伺候你啊!”

一片白云悠然飘走,一群啁啾的鸟儿也飞远了。玄畅看着远处妩媚的青山,点了点头。

公元479年农历四月二十三日正式开工,到当年冬天寺院就建成了。新建的寺院取名为“齐兴寺”,可能就是因为它兴建在齐后山上吧。然而(这个转折连词往往具有后者居上的强势),这一年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西汉开国宰相萧何的第二十四世孙、刘宋王朝的大将军萧道成代宋自立,成为齐朝的开国皇帝。齐兴寺竣工的时间正好与齐高帝萧道成登基的时间相吻合。为此,玄畅特写了一篇《山赞》:

峨峨齐山,诞自幽冥。潜瑞几昔,帝号乃明。岑载圣宇,兆祚休名。峦根云坦,峰岳霞平;规岩拟刹,度岭缔经;创工之日,龙飞紫廷。道侔二仪,四海均情。终天之祚,岳德表灵。

(译文:巍巍的齐后山啊,诞生于幽冥的时代。你潜藏着祥瑞度过多少岁月,帝王的国号才得以彰明。山岳承载的神圣庙宇,预兆出皇朝美好的名称。山麓云朵般坦荡,山巅彩霞般平整;比照着巉岩规划佛塔,度量着峻岭建造经房;竣工之日,天龙飞到了朝廷。美德与天地相平,四海均蒙受着皇恩。这是齐天的洪福啊,山峦显现出灵异的表征。)

南朝齐太祖萧道成

玄畅将这件奇事写信告诉了当时镇守成都的傅琰。对方平素就钦佩玄畅,便又将此事上报给了齐高祖。显然,此事与皇位天赋神授的传说十分契合,正好为自己的篡位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萧道成兴奋非常,于是下诏将百户赋税划拨为齐兴寺僧人的供养费用。

这件事从上至下,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神,越传越离奇。

萧道成的第二个儿子豫章文献王萧嶷派专人前来邀请;邻国吐谷浑国王派数百骑人马的团队也前往齐后山邀请;齐武帝萧赜继位后,其长子文惠太子萧长懋派专人迎接;其次子文宣王萧子良,这位曾经常为佛门打杂的虔诚的佛教徒听到消息后,专门从江陵赶往京师。

玄畅不免被动,征招的敕令太多而他自己又推辞不了,只好乘舟东下。毫无疑问,他走的只能是邻国北魏的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所描写的那条航道——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后来李白信手拈来,改写出一首妇孺皆知的千古杰作《早发白帝城》。

然而,当年的玄畅绝对没有诗中的豪情。他翕动的嘴唇所吟哦的更可能是古老的《诗经》里的句子:“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王臣。”任他躲避到天涯海角、深山老林,也规避不了王命的召唤。听着两岸凄绝的猿啼声,他想到了齐后山上那几间幽静的茅草屋,想到故乡金城的赵家大院;看着滚滚的长江水,他想到齐后山里玻璃般清澈的潺潺小溪,想到了儿时和小姐姐一起去过的河边。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回到那里了。

在东下的路途中,他就已经病倒了。

他抱病来到了京城。繁华的金陵万人空巷,早已听到他的大名的皇亲国戚、文武百官、三教九流、庶民百姓争相一睹这位活菩萨的真容。在鲜花、笑脸和欢呼声中,他感到自己已成为一个偶像——偶像又像是一种角色,社会需要的角色。

是年十一月十六日,玄畅法师在京城的灵根寺圆寂,终年六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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