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藏,经常会在神山圣湖、崖壁隘口、江河桥畔、寺殿村寨的上空,看到一种红、黄、绿、蓝、白五色的经幡,这种五色经幡就是风马旗,藏语叫“隆达”,隆是风,达是马。旗布上印有身驮三宝的骏马、观音六字真言、陀罗尼咒语、佛像经文图符等。寓意是让马儿驮着经文随风而起,送给天上的神明,带去虔诚的祈祷。
这样的五彩风马旗,在藏区如天雨落花,无处不有、无处不见,或横或竖,或塔或柱,因势成形,永远随风张扬,猎猎飘舞。
然而,让我魂牵梦萦的五色风马,却是在纳木错扎西半岛的两座守门石上。
纳木错,藏语意为“天湖”,蒙语和满语称“腾格里诺尔”,也是天湖的意思。这种巧合,只能说明它的景色真的如同在天上一般,碧蓝如玉,明净辽阔。纳木错南面,是传说中它的爱人念青唐古拉山,西北两侧是高原丘陵,终年积雪不化,绕湖四周草原丰美,一片人间乐土。
初到纳木错,最先入眼、也最为醒目的湖畔两座小山峰,峰上飘舞着各色经幡,层层叠叠,如同山峰被五彩云霞包裹一般。两座山峰相峙而立,就像即将合十的双掌,也像要与爱人击掌盟誓,所以又叫“合掌峰”,也叫“姻缘石”。
无数人在这里跪倒尘埃,为爱祈求。我也曾在大雪纷飞中,扬起风马,不为来世,只为念诵真言,守候爱人的幸福。
五色风马被吹得哗哗作响,弯曲着、摇摆着,每一束彩裙都尽力飘扬,仿佛在永无休止的诵念着经文真言,祈祷人间的幸福吉祥。
无数人在这里跪倒尘埃
为爱祈求
我也曾在大雪纷飞中
扬起风马
不为来世
只为念诵真言
守候爱人的幸福
以梦为马,自此,纳木错永入梦中。
第一次去纳木错,大约是在20年前,那是我第一次去西藏。
那时候的我还很年轻,年轻到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美。
先在拉萨玩了几天,去了布达拉宫,去了大昭寺,去了西藏博物馆,最后居然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想来真是汗颜。
那时的拉萨,每天只有四五趟航班。即便是在旅游旺季,市里也没有多少人,一到晚上更是寂静阑珊,除了八廓街、北京东路等有数的几个地方外,其余均是漆黑一片,基本上八九点钟就可以洗洗睡了。
最后的行程,是安排去纳木错。我在完全无感的情况下,勉勉强强地和同伴上了路,最主要的原因是早上起得太早,五点啊。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呢。
一路上,从昏昏欲睡直接睡到了昏天黑地、东倒西歪,等我擦着口水醒来时,发现车子已经拐到了一条小路上,颠颠簸簸不断向前,问了一下司机师傅,竟然已经过了那曲。
路况确实很差,身子经常被整个巅起来,怪不得我睡的那样沉还能醒来。车子急转过一个隘口,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经幡立在路旁的山坡上,司机师傅沉声道:“纳根拉山口到了,再往前就是纳木错,从这里可以看见纳木错的全景,你们下车拍照吧。”
我拿了相机下车,车外很冷,风很大,山口路旁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石碑,上面标着“海拔五千一百九十米”。
站在山口,只一眼,我就差点流下泪来。
只见从脚下蔓延开去是一片草地,小草不密但却透着生命的绿色,草地上盛开着星星点点黄色、白色的格桑花,一直铺到湖畔,湖水碧蓝如镜,仿佛浮有氤氲雾气,阳光斜射下来,湖面映出七彩光芒,就像神话故事中的宝镜。湖的四周围有一圈巨大的雪山,与天相连,烟波荡漾的湖水倒映着雪山白云,亦真亦幻。
我只是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一跤跌进了梦境。
如果身旁没有其他人,我觉得我肯定会匍匐在地,磕下长头。那一眼,亦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藏人相信山有神、湖有神。
不是神灵,怎么可能创造出如此如梦如幻的景色呢?
车子顺着一条土路,直直地向着湖水开过去,带起一路烟尘,仿佛是一只箭矢射向一个梦。我不错眼地看着那湖水,生怕这美景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车子直接开到了湖边,又顺着湖岸斜开了一段才停了下来。
我急不可耐地跳下车,紧走几步来到湖边,湖水轻轻地涌上岸来,碎石如玉,细微的泡沫幻灭又生起,远处湖面湛蓝纯净,微微起伏着一层涟漪,带着种温柔恬雅的韵味。
几个藏民站在不远的湖畔,身边有一头白牦牛,几只羊,还有一只藏狗,跑来跑去。我缓步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的藏族女孩,面容黝黑,还有些高原红,身着深褐色藏袍,领口和袖口滚着五彩花边。她见我过来,便对我羞涩一笑,露出几颗金牙。
我不知道他们是一家人,还是一群人,是在放牧还是在招揽游客照相,我只觉得那女孩笑容淳朴纯真,便冒昧地问道:“可以和你合影吗?”
她似乎没有听懂,我举了举相机,向她靠了靠,对她笑着说:“照相。”
她看看相机,抿嘴笑了一下,点点头。
我忙让同伴给我们拍照,我和那女孩子并肩而立。照了两张,我回身道谢,拿过相机请她看照片,相机里的她笑得羞涩又开心。
我本以为她会要钱,没想到她只是指指相机又指指自己,示意再拍两张,我举起相机给她拍了几张单人照,她又凑过来看,我真诚地对她说:“你真的很漂亮。”她只是看着照片笑,抬头一字一顿地道:“谢——谢——”然后便回到了白牦牛旁。
头顶天空碧蓝,白云游荡,合掌峰上经幡层层缠绕,把两座山峰连在一起。风动风马,上下呼应,天地愈发辽阔。一下子,心似乎离天很近,思绪飞向远方。
合掌峰下堆着很多大大小小的石块,上面刻满了经文,大部分石块是褐红色的,个别是彩色的,很漂亮,透出一种古朴神秘的味道,两个藏民正低头全神贯注地在石上刻着经文。
以梦为马
自此
纳木错永入梦中
世上一切的
不幸
都来自于
对自己的爱
我一下子被这些石头吸引了,从小我就觉得自己和石头有缘,年轻懵懂的时候,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三生石”。
第一眼看去,我就直觉这些石头像三生石,有些抑制不住冲动,指着一块不规则长方形的褐红色石头,十分冒昧地问那两个藏民道:“这是什么石头?能卖给我吗?”
一个满面沧桑的藏民看了看那石头,说道:“这是玛尼石,它和你有缘,你拿去吧。”
我大喜过望,见挑的石头上面刻着一行经文,便问那个藏民:“这是什么意思啊?”
藏民沉声道:“——嘛——呢——呗——咪————”
我有种被震慑的感觉,“它会保佑你一生平安的。”那藏人直直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低头道谢,刚想转身离去却又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付钱,于是拿出二十块钱递了过去。那藏民摇了摇头,我轻声道:“奉给神灵的,一点儿心意。”说完把钱压在一块小玛尼石下。
我抱着玛尼石沿着湖岸漫步走去,身边已经没有了同伴,偌大一个纳木错,仿佛就剩了我一个人。这一路行来,见到的人,算上游客、算上藏民、算上我的同伴,再算上牦牛和狗,估计也没有二十个。这次旅程没有导游,没有推销的小贩,没有拥挤的游人,天地间如此安静。
特别要说的是,回到车上,司机师傅看见我怀中的玛尼石,立刻神色大变,连声道:“不行,不行,那个,不能拿。”
我忙解释道:“这是刻经文的师傅送我的,他说这石头和我有缘。”司机才让我上了车。
至今,这块石头仍放在我的书架上,经常拂拭尘埃。
第二次去纳木错,距离第一次已过了十年之久。
这次去,完全是无奈之举。
原本纳木错海拔就高,还是个大冬天,我也刚到拉萨,身体还没有完全适应,很是疲惫,只是实在架不住同伴的软磨硬泡,只好一大早爬了起来。
我们坐的是一辆金杯车,过了那曲,路况好了很多,颠簸路段少了很多。金杯车一路爬高,路边的积雪越来越多、越来越厚,有的山坡整个被雪覆盖,车窗上也挂上了很重的雾气,明显车外温度降低了很多。
车子急转过一个隘口,停了下来。看着路旁的一个很大的经幡,感觉有些熟悉,司机师傅道:“纳根拉山口,你们下车照相吧。”果然是纳根拉。只是这时的山口满目银白,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下车重游故地,一阵狂风吹过,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脸上,有些疼。
站在山口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银装素裹,冰封万里,纳木错就像一面巨大的银镜,被一圈雪山环绕着,湖与山纯白一色,仿佛山在天上,湖也在天上,白山、白水、白云融为一体。
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和第一次完全不同啊。(www.xing528.com)
蓝天雪山映衬下,五色风马旗愈发绚烂斑斓,随着狂风猎猎飘扬。同车的游客都一窝蜂地围到经幡下照相,我却站在山口沉默地看着山下的纳木错。
车子沿着冰雪路段一路驶去,车轮经常打滑跑偏,车上人都有些提心吊胆。到了坡底距离纳木错湖边几百米的一块空地停了下来,零零星星几处简易房扎眼的立在那里,我有些愕然,怎么会多出这么一处垃圾遍地、吃饭住宿的地方,真是太煞风景了。
一大群人蜂拥直奔纳木错岸边。天寒地冻的,沿途仍有不少藏民在推销藏式工艺品。
走在纳木错湖畔,我却大吃一惊,一道道巨大的冰墙沿着湖岸线一路延伸出去,有的竟有一人多高,湖水拍岸的情景竟被生生冻住。纳木错是咸水湖,咸水湖怎么会结冰?
我顺着冰墙慢慢走去,冰凌折射阳光,瑰丽无比,身后干净的雪面上留下一串歪七扭八的脚印,三只小狗跑过来,绕着我的脚,也不叫,只是跟着,也留下了几串梅花印记。
在岸边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太阳已经开始西斜,阳光很明亮但不烈,像水一样包容着我的身体,晒得整个身子暖洋洋的,一时懒得开口,四下只有风声吹过。
远处湖心有一个雪人,不知道是谁堆的,孤零零地立在那里,突然有些伤感,觉得它好孤单、好可怜。
当熙攘的旅人
如潮水般退去
纳木错
恢复了昔日的
空旷寂寥
念青唐古拉山
依偎着深邃的湖泊
水波不兴
正如此刻的心绪一般
平静
夕阳慢慢落到雪山顶上,把天边的云朵烧得通红,雪山也像火炬一样燃烧起来,火影投在冰面上,整个纳木错都在燃烧,似乎整个世界都被一下子点燃了。
残阳如血,渐渐随风褪去,天色暗了下去,风也开始变大。
回去绕了半圈路,专程去到合掌峰,这次经幡更多了,两块大石已被风马旗全部覆盖,层层叠叠的也不知有几百上千条,有些竟是从旁边更高的山巅斜挂而下,虽有积雪堆积,冷风呼啸中,各色彩练仍然当空飞舞,很是壮观。
冷,是这次旅途最深的感受。
第三次去纳木错,又是过了近十年。
这次,却是一次行走青藏线的开始。
中午吃过午饭,才从拉萨出发,计划到纳木错住一晚。
这次的车最高级,是一辆丰田大越野。路况更加好,到当雄全线柏油路面,拐道西北,路面虽然变窄了,但依然平坦好走。
原本以为晚上才能到,不料三个多小时就到了纳根拉山口。
山口处经幡依旧迎风飘扬,山坡上绿草如茵,野花如星,一条灰黑色的水泥路蜿蜒而下,路两边多了些零星的房子。
纳木错依然平静如镜,四周雪山依然高耸,只是湖边多了一座不小的村庄。
吉普车狂飙下山,原以为是奔湖边而去,不料半路却转去那个村庄,什么情况?
到了村子,司机下车,只回身说了声:“要换当地的司机,要不他们不让进纳木错。”我们愕然。
车子换了当地藏族司机开到那片简易房区,停了车,径自离去,我们一下车,就有不少揽客的人涌过来,问道:“住店吗?住店吗?”
简易房已经连成了一大片,有餐厅,有旅馆,有商店,还有一个足疗室,围成一个凹字型,中间的空地更为脏乱,看得我一片恶寒。
怎么会成了这样?
我们一行人拎着大包小包去找住处,问了几家旅馆,最终选了家稍偏但价格优惠的。把行李搬进屋放好,我们便直奔纳木错而去。
向着湖畔方向走了不到两三百米,却惊见湖区被一圈铁丝网围住,只有一处开口。这是怕游人不从这里走,自己溜到湖边吗?怎么会变成这样?
来到湖畔,此时的纳木错,说是湖,其实感觉更像海,湖水满盈盈的,像海浪般拍打着岸边碎石,峰顶白雪皑皑,湖水碧波万顷,水波点点金光,草原一片浅绿,这么多颜色,却丝毫不让人眼花撩乱。天空的碧蓝和湖水的幽蓝,似乎在天地间蒙上了一层冷冷的蓝雾,加上高原上凛冽的风,只让人觉得心一下子静了下来,沉了下去。
晚上在门口的川菜馆吃了口饭,饭馆条件实在是差,桌子不是桌子,凳子不是凳子,不过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因为本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出了饭店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满天的星星在头顶闪烁。
小时候学过一个词——“天穹”。穹的意思是高起成环形的,像覆盖着地面的天空。在这之前,我根本无法体会古人这种认知,因为我所看到的天空和大地,就像两个平行的面,在两个平行的维度上各司其职。城市里的夜晚,如果有幸看到星星,也是远远地挂在天幕上,感觉离我们极为遥远。
可是那天晚上,在纳木错,我抬头望天,满天闪烁的星星,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明明暗暗。不经意间低头,却又惊奇地发现,那些以前遥不可及的星星,不再孤傲地停在另一个遥远的平面,而就在自己的身边,在自己的不远处。
仿佛只要你跑,往天边那个方向跑,就能碰到它们,抓到它们。因为,这次的天空不再是天幕,而是天穹。穹如圆盖,笼罩大地,天地是相连的,而天地相接之处的星星,触手可及。它们仿佛在纳木错等了你千百年,你坐下来,它在你身旁;你站起来,它环绕着你、陪伴着你。
半夜,我一个人走出房间,拍摄星空。
纳木错的
沉寂
就像
大自然的
密语
让人
心生谦卑和
虔诚
拍星空,这是第一次,不是以前不想拍,而是内地的夜空根本就没几颗星星,哪里用得着拍啊!
深夜的星空更是繁密似锦,整个天空都被铺满,那些星星似乎更近更清晰,伸手就可以摘下来一般。我长这么大竟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星空,四下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和着高原的风声,有着一种神秘和静谧,仿佛怕惊动天上的神灵。
我百度了一下拍摄星空的方法,支好三脚架,将光圈调到最大,ISO调高,用广角端,快门压在五秒以下,试着拍了一张,效果不错,星空清晰可见,只是构图不太理想。无数次尝试,直到一颗流星划过,才拍出一张比较满意的照片。一看表竟是十二点多了,室外气温已在零下十几度,手脚早冻得麻木。
第二天清晨,来到纳木错岸边,才发现湖边早已人头攒动,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每个人都举着个单反相机,看架势个个都跟摄影大师似的。
刚刚站定,深青色的天边已经开始变浅、变白,一线金光乍现,云朵、雪山、湖面不断变换颜色,从乳白变成了橘红,再变成金色。湖水平静,闪烁着美丽的光泽,最终湖水变成蓝色,就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大地之上。
只是清晨的纳木错寒风瑟瑟,气温好像比昨晚还低,我一身行头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仍是有些扛不住,便准备收工回去。
远处,合掌峰上的经幡在霞光中迎风飞舞,峰旁几个藏民又开始了转经,三步一叩,绕湖而行。
其实有些风景,不仅仅是风景,而是能给人精神力量的。纳木错就是。
千百年来,无数藏民来到纳木错,不是为游览,而是为转经。羊年转湖,马年转山,是佛的旨意。转湖就是转纳木错,如果能绕湖而行,便能得到渊博的知识和无量功德,收获正果。
也许在如此寒冷的早晨,才能看到如此虔诚的信仰吧,我心中一阵莫名地悸动。空中飘扬的每一条经幡都代表着一种慈悲,无数风马寄托着无数愿望,但愿这些愿望都能成真。
峰旁的桑烟炉冒着袅袅青烟,一个孩子匍匐在玛尼墙边,向湖磕着长头。
桑烟拂过,孩子不见了,一位阿佳斜倚坐在墙边,忧伤地看着脚下的玛尼石。
又一阵桑烟弥漫,一位老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我惊异间,正想把他拍下来,以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象,但那老人在眨眼间就像风中碎屑一样飘走了,也消失在了圣湖神秘光芒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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