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此篇主要由三个故事组成,主要探讨以下三个方面的主题:首先,借孔子拜访盗跖的故事,从历史与现实的角度批判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所宣扬的仁义忠孝等观念不过是一些诈巧虚伪之事,损害了人的纯真本性,扰乱了天下,不足以用来治理天下。其次,通过子张与满苟得的对话,结合历史,批判了子张宣扬的仁义礼智观念,主张顺应天然的本性。最后,通过无足与知和的对话,对世俗之人所奉行的“长生安体乐意之道”进行了批判,尤其对各种沉溺于耳目感官之欲的生活进行批判, 指出真正的“长生安体乐意之道”应该是恬淡无知无欲。
孔子与柳下季1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2。盗跖从卒3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4,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5,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6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7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距8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9,子贡为右10,往见盗跖。
注释
1柳下季:姓展,名获,字禽,一字季,食邑柳下,故称柳下季;又谥号为惠,故又称柳下惠,志行高洁之人。2盗跖:古代大盗,详见《骈拇》。3从卒:跟随的士卒。一说“从”乃“徒”之误。4穴室:穿洞入室。枢: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刘得一本作“抠”,挖。5保:小城堡。6诏:教诲。7说:游说。8距:通“拒”,抗拒。9驭:驾驶马车。10右:骖右,坐在右边的陪乘之人。
译文
孔子与柳下季是朋友,柳下季有个弟弟,名叫盗跖。盗跖的部下有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扰诸侯;穿室破户,抢走人家的牛马,掳走妇女;贪图财货,忘记亲人,不顾及父母兄弟,不祭祀先祖。他所过之处,大国紧守城门,小国躲入小城堡中,天下百姓无不深受其害。孔子对柳下季说:“凡是做父亲的,必定能够教诲自己的子女;作为兄长的,必定能够教导自己的弟弟。如果父亲不能教诲自己的子女,兄长不能教育自己的弟弟,那么父子兄弟之间的亲情也就不可贵了。你是当世贤人,弟弟是盗跖,为害天下,你却不能教导他,我私下里为你感到羞耻。请让我替你前去劝谏他。”柳下季说:“您说作为父亲的必定能教诲好自己的子女,作为兄长的必定能教导自己的弟弟,如果子女不听从父亲的教诲,弟弟不接受兄长的教导,即便有先生这样的辩才,又能把他们怎样呢!况且盗跖为人,心思像喷涌的泉水一样汩汩不断,意志好像飘风一样捉摸不定,他的强盛足以抵抗敌人,他的辩才足以粉饰是非,顺着他的心意,他就会高兴,违逆他的心意,他就暴怒,常用言辞来侮辱别人。您千万不要去。”孔子不听,让颜回驾车,子贡做骖乘,前去见盗跖。
盗跖乃方休卒徒太山之阳1,脍人肝而之2。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3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4,带死牛之胁5,多辞谬6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侥幸于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铺之膳7!’”孔子复通曰:“丘得幸于季8,愿望履幕下9。”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
注释
1方:刚好。休:休息。太山:即泰山。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徒”后有“于”字。2脍(kuài):切细的肉,这里指切细。(bū):食。3谒(yè)者:掌管晋见的近待。4枝木之冠:帽子上装饰华丽,像树枝一样繁茂。5胁:从腋下至肋骨尽处。这里指用这一块的牛皮制成的革带。6谬:或作“缪”。7益:增加。昼:午餐。8季:指柳下季。9愿:希望。望:看见。履:鞋子。幕:帐幕。
译文
盗跖正好在泰山的南面休整队伍,把人肝切细后吃掉。孔子下车走上前去,对盗跖的近侍说:“鲁国人孔丘,听说了将军的高尚事迹,恭敬地来拜见。”近侍入内通报,盗跖听说后大怒,双目有如闪耀的星星,怒发冲冠,说:“这不就是鲁国那个巧言虚伪之人孔丘吗?替我告诉他:‘你玩弄文辞,伪称文武之道,头戴着华丽的帽子,腰上系着牛皮带,堆砌着各种文辞,不耕种却有饭吃,不织布却有衣穿,摇唇鼓舌,搬弄是非,迷惑天下君主,使得天下学士不知道返本穷源,妄称孝悌,侥幸依附于诸侯富贵之人。你实在是罪大恶极,赶快滚回去!不然我就把你的肝挖出添加到午餐的膳食中去!’”孔子再次请求通报说:“我与柳下季是朋友,希望在帐幕之下看看将军。”近侍再次通报,盗跖说:“叫他进来!”
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1,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2其足,案剑瞋目3,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4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悦之,此上德也;知维5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6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7,齿如齐贝8,音中黄钟,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9,罢兵休卒,收养昆弟10,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
注释
1避席:远离席位。反走:退却几步,以示敬意。2展:伸直。3案:通“按”。瞋目:怒张双眼。4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下”后有“人”字。5维:包罗。6悍:勇敢。7激丹:明亮的丹砂。8齐贝:整齐的珠子。9更始:除旧布新。10昆弟:兄弟。
译文
孔子快速走进去,远离坐席退了几步,拜见盗跖。盗跖大怒,伸展双腿,按着宝剑,怒目相视,声音好像乳虎,说:“孔丘你走近来!你所说的话,顺我的意就可以活下去,违逆我的意就得死。”孔子说:“我听说天下有三种德行:生来高大,英俊美貌,举世无双,不论年少年长,高贵的卑贱的都喜欢他,这是上等德行;才智包罗天地,能够区分各种不同的事物,这是中等德行;勇武果断,凝聚众人,统帅军队,这是下等德行。凡人要是具备了一种德行,都足以南面称王。如今将军兼备三种德行,身高八尺二寸,面目光彩照人,嘴唇犹如丹朱,皓齿犹如整齐的珠子,声音洪亮,合于黄钟,然而名字却叫盗跖,我私下里替将军感到耻辱,不应有这种名声。如果将军肯听取我的意见,请让我向南出使到吴国、越国,向北出使到齐国、鲁国,向东出使到宋国、卫国,向西出使到晋国、楚国,派人为将军建造数百里的宏伟城堡,建立数十万户的封邑,尊崇将军为诸侯,与天下诸侯重新开始确立关系,停止战争,休养士卒,收养弟弟,共同祭祀祖先。这就是圣人才士的做法,也是天下人的愿望。”
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1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2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3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4我也,安可长久5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6;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7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8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9,起则于于10,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11,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12,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陵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徒也。
注释
1规:劝。2恒民:常人。3遗德:遗传的品性。4畜:养。5长久:覆宋本作“久长”。6置锥之地:放置锥子的地方,形容地方很小。7覆宋本无“民”字。8炀(yàng):烘干,烤火。9居居:安静的样子。10于于:自得的样子。《应帝王》:“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11致德:推行德行,以达到至德境界。12蚩尤:相传为黄帝时的诸侯,因叛乱与黄帝战于涿鹿,为帝所败。涿鹿:在今河北省涿州市。
译文
盗跖大怒说:“孔丘,你上前来!凡是可以用利禄来规劝、用言语来劝谏的,都是愚昧、浅陋的普通人。如今我生来高大魁梧,英俊美貌,人人都喜欢,这是父母遗传的德行。孔丘你即使不称誉我,难道我自己不知道?况且我听说,那些喜好当面奉承赞誉别人的人,也喜好背后诋毁别人。如今你拿建造大城市、笼络众多百姓来劝谏我,你这是想要拿利益来规劝我,而让普通百姓来养我,怎么可能长久!城市再大,没有比天下更大的了。尧舜拥有天下,而子孙却没有立锥之地;商汤、周武王立为天子,而后世还是灭绝了。这难道不是因为他们贪求大利的缘故吗?况且我听说,古时候禽兽多而人少,于是人们都在树上筑巢躲避野兽,白天捡拾橡子栗子,晚上睡在树上,所以称之为有巢氏的百姓。古时候百姓不知道穿衣,夏天收集很多柴火,冬天就烧柴烤火,所以称他们为懂得生存的人。神农的时代,人们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行动时悠然自得,人们只知道母亲,不知道父亲,跟麋鹿生活在一起,自己耕种来吃饭,自己织布来穿衣,相互之间没有害人的心思,这就是德行隆盛的时代。然而黄帝不能推行这种德行,与蚩尤大战于涿鹿,死伤惨重,流血百里。尧舜兴起后,确立群臣,结果商汤流放了他的君主,周武王杀害了商纣。从此之后,世道就变成了以强凌弱,以众暴寡。商汤和周武王以后的治世之君,都是扰乱世道之人。
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1,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2,解3其长剑,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4而事不成,身菹5于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于鲁6,削迹于卫,穷于齐7,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
注释
1缝:或作“摓”,通“逢”,大。“缝衣”即大衣。浅带:博带。2危冠:很高的帽子。3解:解除。4子路欲杀卫君:太子蒯聩图谋杀南子,事败逃离卫国。卫灵公死后,蒯聩之子辄即位。蒯聩回国与子争夺王位,挟持当时主持卫国国政的外甥孔悝,而子路是孔悝的家臣,欲救孔悝,结果在卫国都城东门被砍成肉酱。5菹(zū):剁成肉酱,切碎。6再逐于鲁:此数事详见《天运》《山木》。7穷于齐:鲁国内乱,鲁昭公奔齐,孔子也从鲁国来到齐国,做了齐国贵族高昭子的家臣。齐景公想要封孔子以尼溪之地,被晏婴劝止。
译文
如今你修习文武治世之道,掌管天下舆论,用来教化后世,穿着宽松的大衣,束着宽大的腰带,矫揉造作的言辞与行为,用以迷惑天下的君主,一心想着追求富贵,没有比你更大的盗贼了。天下人为何不叫你盗丘,而叫我盗跖?你用甜言蜜语说服子路跟着你,去掉子路高高的帽子,解除他佩带的长剑,在你的门下受教,而天下人都说孔丘能防止暴力,禁绝错误。然而最终,子路想要杀卫国君主,没有成功,自己还在卫国东门被砍成肉酱,这是你教育不成功的体现。你不是自称贤良圣哲之人吗?却两次被鲁国驱逐,在卫国遭受铲削足迹的侮辱,在齐国遭遇困窘,在陈国蔡国之间被围困,自身都不能被天下容纳。而你教育出来的子路遭遇杀身之祸,这种祸患使得上无法保全自身,下无法成为正常人,你所宣扬的那一套难道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吗?
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1,舜不孝2,禹偏枯3,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4。此六5子者,世之所高也,孰6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7。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于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8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9谏而不听,负石自投于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10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11,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12死。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13,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四14子者,无异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15,皆离16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17。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
注释
1尧不慈:尧不把天子之位传给子丹朱,而禅让给舜,故有不慈爱之名。2舜不孝:舜不吿而娶,故曰不孝。3偏枯:半身不遂。4羑(yǒu)里:古地名,在今河南省汤阴县北,相传周文王在此演《周易》。5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六”作“七”。6孰:通“熟”,仔细,全面。7伯夷、叔齐:详见《大宗师》。8鲍焦:姓鲍,名焦,周朝隐士,廉洁自守,后抱木而死。9申徒狄:详见《大宗师》。10介子推:跟随晋文公逃奔,路途困乏,介子推割股以奉晋文公。后来晋文公返国,封赏群臣,遗忘介子推。他逃到绵山隐居,文公命令烧山逼其出来,介子推最终抱树而死。11文公:指晋文公。12燔(fán):焚烧。13尾生:或作“微生”“尾生高”,鲁国人。期:约会。14四:覆宋本、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作“六”。15磔(zhé)犬:被肢解的狗。流豕:漂流在江河中的死猪。操瓢:拿着瓢盆。16离: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作“利”。17比干:详见《人间世》。伍子胥:详见《胠箧》。
译文
世上所尊崇的,莫过于黄帝,黄帝尚且不能保全德行,涿鹿一战,流血百里。尧不慈爱,舜不孝顺,禹半身不遂,商汤放逐国君,周武王讨伐商纣,周文王被拘押在羑里。这六个人,都是被当世推崇的人物,仔细想来,都是因为利益迷惑了真性,强迫自己违逆本性,他们的行为实在可耻。世人所称道的贤能之士,如伯夷与叔齐。这两人辞让孤竹国的君位,饿死在首阳山上,尸体都没有埋葬。鲍焦粉饰自己的行为,非议世道,抱着树木死去。申徒狄劝谏国君不被接受,背着石头投河自尽,尸体被鱼鳖吃掉。介子推可谓最忠诚了,割下自己的大腿肉给晋文公吃,晋文公回国后却背弃了他,介子推气愤地离开,最终抱着树木被烧死。尾生跟女子约会于桥梁之下,女子没有赴约,大水涨上来了,尾生却迟迟不肯离去,结果抱着桥梁柱淹死。这六个人,与被肢解的死狗、漂流在江河中的死猪以及捧着瓢盆乞讨的人没有什么不同,都是遭遇名声之害而轻视死亡,不顾及生命本源和寿命的人。世人所说的忠臣,没有比王子比干、伍子胥更忠诚的了。伍子胥沉江而死,比干剖心而亡,这两个人就是世俗人所说的忠臣,却最终被天下人讥笑。
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1死丧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2而托于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3。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4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5,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6也,奚足论哉!”
注释
1病瘦:泛指疾病。2具:指人的形体。3可参看《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4亟:或作“极”,急忙。5伋伋(jí):或作“汲汲”,急匆匆的样子。 6全真:保全真性。
译文
综上可知,直到伍子胥、王子比干,都不值得推崇。你所用来说服我的,如果是鬼神之事,那么我不能知道;如果是人间事迹,不过如此而已,都是我所听说过的。如今我告诉你人的本性,眼睛想要看见色彩,耳朵想要听到声音,口舌想要尝试味道,意志想要充盈。人的上等寿命不过百余岁,中等寿命八十岁,下等寿命六十岁,除去那些病痛、死亡、忧虑的时光,其中开口笑的场合,一个月中也不过四五天而已。天地是无穷的,而人的死亡却是有时限的,以有时限的形体寄寓于无穷的天地之间,就好像白驹过隙一般,顷刻而已。凡是不能使自己心灵愉悦、颐养天年的人,都不是得道之人。你所说的,都是我所摒弃的,你赶快滚回去,不要再说了。你的那套道术,不过是狗苟蝇营、巧诈虚伪的东西,不可能用来保全真性,哪里值得谈论呢!”
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1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2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3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4,得微5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6也,疾走料7虎头,编虎须8,几不免虎口哉!”
注释
1执辔:拿马的缰绳。2据:凭靠。轼:车前的横木。3阙:不在。4行色:走过长距离路的样子。5微:无。6灸(jiǔ):烧,中医的一种医疗方法。用燃烧的艾绒熏灼人体的穴位。7料:通“撩”,撩拨,挑逗。8编:或作“扁”。
译文
孔子一再拜谢急忙离去,出门登上马车,手握缰绳不稳,掉下来几次,目光茫然,什么都看不清,脸色死灰一般,扶着马车的横木,低着头,不能喘气。回到鲁国东门外,正好遇上了柳下季。柳下季说:“最近好几天没看见你,看你的车马劳累,好像长途跋涉过一样,不会是去见盗跖了吧?”孔子仰天叹息道:“是的。”柳下季说:“盗跖不会是像我先前所说的那样,违逆了你的意向吧?”孔子说:“正是这样。我真是所谓的没得病却自己针灸救治啊,急急忙忙跑过去撩拨老虎头,触弄虎须,差点就丧生虎口啊!”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1:“盍不为行2?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3,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
注释
1子张:孔子学生,姓颛孙,名师,字子张。满苟得:虚构的人名。2盍:何。为行:修养德行。3任:职任,任用。
译文
子张问满苟得:“为何不修养自己的德行呢?没有德行就不会被信任,不被信任就不会被任用,不被任用就没有利禄。所以,从名与利的角度来考察,只有实行仁义才是硬道理。如果放弃名利,反求之于内心,那么士人的德行,一天也不能不修养啊!”
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1。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2!”
注释
1信:言说。显:显达。2抱:保,持守。天:天然。
译文
满苟得说:“无耻的人易发家致富,夸夸其谈的人易显达。那些获得大名大利的人,差不多都是因为无耻和夸夸其谈。所以,从名利的角度来看,夸夸其谈才是关键。如果放弃名利,反求于内心,那么士人的德行,就是持守他们的天性!”
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1曰:‘汝行如桀纣’,则有2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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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臧:奴仆。聚:通“驺”,养马的人。2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无“有”字。
译文
子张说:“从前桀与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如今对奴仆们说:‘你的行为就如同桀纣一般。’那么他们必定会惭愧不已,有不服气的心态,这是因为连小人都看不起桀纣的品行。仲尼和墨翟只是穷困的平民百姓,如今对宰相说:‘你的行为如同仲尼、墨翟一般。’那么他们会改颜换色,连忙称不敢当,这是因为士大夫确实很看重仲尼、墨翟的品行。所以说,拥有权势的天子,未必尊贵;穷困如普通百姓,未必卑贱。贵贱之分在于品行的美丑。”
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1。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2,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3。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4,不成者为尾5。’”
注释
1此四句主旨又见于《胠箧》:“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2桓公:即齐桓公,详见《德充符》。管仲:详见《达生》。3田成子常:即齐国大夫陈恒,详见《胠箧》。孔子受币:据《论语·宪问》:“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告于哀公曰:‘陈恒弑其君,请讨之。’”则孔子受币之说不可信。4首:上,尊位。5尾:下,卑位。
译文
满苟得说:“小盗贼被抓进牢房,大盗贼反而成为诸侯,诸侯门前才有仁义可言。从前齐桓公杀死兄长,迎娶嫂嫂,而管仲俯首称臣;田成子杀害齐简公,窃取齐国政权,而孔子接受他的馈赠。在言论上鄙视这些人和事,在行动时却甘愿屈从,这种言行相悖的情形交错于胸中,不是很矛盾吗!所以《书》上说:‘谁坏谁好?成功者居于尊位,失败者居于卑位。’”
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1,贵贱无义2,长幼无序,五纪六位3,将何以为别乎?”
注释
1戚:亲。伦:次序,理路。2义:仪则,规则。3五纪:岁、日、月、星辰、历数。六位:即六纪,据《白虎通义·三纲六纪》,指诸父、兄弟、族人、诸舅、师长、朋友。
译文
子张说:“你不修养德行,将导致没有亲疏之分,没有贵贱之别,长幼失序,五纪六位又如何来区别呢?”
满苟得曰:“尧杀长子1,舜流母弟2,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適3,周公杀兄4,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5,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6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7:‘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8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9;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10;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11;独成而意12,与道徘徊。无转而行13,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14而富,无殉而成15,将弃而天。
注释
1尧杀长子:尧长子为监明,尧杀长子之说,不知何据。2舜流母弟:舜封其弟象于有庳,但同时又限制了象的权力,由天子派官吏治理其国,征收贡税。因此名义上是分封,实际上是流放。3王季:周大王的庶子季历,周文王之父。王季的两位兄长太伯、仲雍让位,不想被立为嫡子,最后立王季。適:通“嫡”。4周公杀兄:周武王死后,周成王继位,周公摄政辅佐成王。周成王的叔父管叔、蔡叔叛乱,周公诛杀管叔、蔡叔,平定叛乱。5伪辞:虚假的言辞。6监:或作“鉴”,明。7日: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作“昔”。无约:虚构的人名。8可参看《骈拇》:“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 9殉:通“徇”,循,顺从。而:通“尔”,你,下文同。天:天性。10相:视。天极:天然的准则。11执:持守,执守。圆机:环中。12独成:独自形成。13转:通“专”,专守。“无转而行”即不要专守你的行为。14赴:趋向。15成:成功。
译文
满苟得说:“尧杀害了自己的长子,舜流放了自己的弟弟,亲疏有区分吗?商汤流放了夏桀,周武王杀死了商纣,贵贱有准则吗?王季被立为嫡子,周公杀死管叔、蔡叔,长幼之间还有次序吗?儒家巧立言辞,强立名目,墨家兼爱,不分贵贱,五纪和六位还有区别吗?况且你所想要的是名,我所追求的是利。名与利之实,都不符合天然之理,不能明达大道。我从前与你在无约前争辩不已:‘小人为财而死,君子为名而亡。他们变换实情,改变本性的原因是不同的;然而舍己逐物却是相同的。’所以说,不要去做小人,而是反过来遵循自己的天性;不要做君子,而是顺从天然之理。直的也好,弯的也罢,遵循它们各自的本性;纵观四面,随着时序消长变化。不论是非,持守变化的枢机;独自形成你自己的想法,随顺大道。不要执守于你的德行,不要僵化你的准则,这些会丧失你的禀性。不要趋利,不要为成功而献出生命,这些会绝弃你的天性。
“比干剖心,子胥抉眼1,忠之祸也;直躬证父2,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3立干,申子4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5,匡子不见父6,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7,故服8其殃,离9其患也。”
注释
1抉(jué):剔除,挖出。2直躬证父:语本《论语·子路》:“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3鲍子:即鲍焦,详见前文注。4申子:即申徒狄,详见《大宗师》。5孔子不见母:不知何据。6匡子:即匡章,劝谏父亲,不被接受,被父驱逐,终身不见父亲。7必:一定,专一。“必其行”与上文“转而行”意思相近。8服:遭受。9离:通“罹”,遭遇。
译文
“比干被剖心,伍子胥被挖眼,这都是忠诚造成的祸患;直躬举证父亲偷羊,尾生守信淹死,这些都是诚信带来的祸患;鲍焦抱树而死,申徒狄负石沉河,这些都是廉洁带来的祸患;孔子不探视母亲,匡子不见父亲,这些都是仁义的丧失。这些都是前代流传下来的,后世人所谈论的,认为士大夫要端正他们的言辞,坚守他们的德行,所以深受灾殃,遭遇祸患。”
无足问于知和曰1:“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2。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3,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4。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5?故推正6不忘邪?”
注释
1无足:虚构的人名,意为不知足的贪婪之人。知和:虚构的人名,意为体认中和之道,持守清廉之人。2人卒:众人。兴名:喜欢名声。就利:趋利。3归:归附,归顺。下:甘居卑下。4安体:使身体安适。乐意:使意志愉悦。5意:通“抑”,或者是。而:通“尔”,你。6推正:推求正道。
译文
无足问知和:“芸芸众生没有不喜好名声不趋向利禄的。有人富贵,众人就会归附他,归附他也就对他谦卑,对他谦卑也就尊崇他。别人对他体现出来的谦卑和尊崇,是健康长寿、身体安适、心情愉悦的方法。如今唯独你对这些东西毫无兴趣,是智力不够呢?或是认识到你的能力达不到呢?还是一心推行正道而心无旁骛呢?”
知和曰:“今夫此人1,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2,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3。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4之疾,恬愉之安,不监5于体;怵惕6之恐,欣欢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
注释
1此人:指兴名就利之人。2专:完全。无主正:内心无主。3与俗化世:与俗世一起变化。4惨怛(dá):悲痛忧伤。5监:觉察。6怵惕(chù tì):恐惧警惕。
译文
知和说:“如今有这么一种人,认为与自己同时生、同处一个地方,就认为他们是超绝世俗之人,这种人是内心没有主见的人,因而鉴别古今的时代、分别彼此是非,与俗世一起变化。摒弃最贵重的生命,抛弃最尊贵的大道,做他们想做的事情,这就是他们谈论健康长寿、身体安适、心情愉悦的方法,这不是相隔太远了吗?悲痛忧伤之病,恬静愉悦之安定,不明于形体;惊惧的恐慌,欢愉的喜悦,不会体现在内心之中。知道去做却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去做,因此即便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也不能免于祸患。”
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1,至人之所不得逮2,贤人之所不能及。侠3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4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5而安之。夫欲恶避就6,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
注释
1穷美:穷尽美好事物。究势:究极权势。2逮:及。3侠:通“夹”,持守。4秉:秉持。5象:学习,效法。6欲:想要。恶:厌恶。避:回避。就:趋近。
译文
无足说:“富贵对于人们来说,无所不利,穷尽一切美好,究极一切权势,就算是至人也达不到,贤人也赶不上。持守别人的勇力当作威猛强大,秉持他人的智谋当作明智与慎察,借用别人的德行当作贤良,没有掌控国家却威严得像君父。况且乐音、美色、美味、权势对于人来说,心灵不需要去学习就会喜欢,身体不需要效法就会安适。喜好、厌恶、规避、趋近,本来就不需要学习,这是人的本性。天下人虽然都非议我,但谁又能拒绝这些呢?”
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1,不违其度2,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3。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4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5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6,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7;善卷、许由8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9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
注释
1动:行动。以:因。2度:准则。3反:反而。监:察明。之:于。4戏:戏弄。5要:邀,追求。6雍:和蔼。一说“雍”乃“推”之误,推辞,指让出天子之位。7美:指富贵。生:真性,天性。8善卷、许由:详见《让王》。9事:治理天下的活动。
译文
知和说:“睿智之人的做法,行动都因顺百姓之心,不违反准则,因此一切都很充足而不用争竞,不带目的的作为因此无所欲求。不能知足因而贪求不已,四方争夺却不自认为贪婪;有余因而辞让,放弃天下而不自认为清廉。清廉和贪婪的真实原因,不是迫于外部压力,而是反之于内心。拥有权势的天子却不因为尊贵而傲视他人,富有天下却不以财货戏弄他人。考虑到它的祸患,再考虑它的变化,认为权势、财货损害天性,所以辞让而不愿意接受,并非要以此邀取名声。尧与舜当天子时天下和谐,并非要仁爱天下,而是不想因为权势财货损害性命;善卷与许由有机会获得天子之位却不接受,并非谦虚辞让,而是不想因为治理天下事务来伤害自己。这些都是趋利避害,而天下人都称之为贤良,可见贤良的美誉可以获得,然而他们并非追求这些名声。”
无足曰:“必持1其名,苦体绝甘2,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3。”
注释
1持:得到。2苦体:使形体劳苦。绝甘:绝弃美味。3陈景元《庄子阙误》引江南古藏本“亦”后有“犹”字。厄:困厄。
译文
无足说:“一定要持守他们的名声,使得形体劳苦,绝弃甘美,节俭给养以养护生命,就好像一个长期卧病、身处困厄之中的不死之人。”
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声1,口嗛于刍豢醪醴之味2,以感3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4,若负重行而上[坂]5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6,贪权而取竭7,静居则溺8,体泽9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10耳而不知避,且冯11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12而不舍,满心戚醮13,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14,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15,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16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17,不亦惑乎!”
注释
1营:谋求,迷惑。管籥:笙与箫两类乐器。2嗛(qiè):满足。刍豢(chú huàn):刍,吃草的牲口;豢,食谷的牲口。刍豢指牛、羊与犬、猪等。醪醴(láo lǐ):浊酒和甜酒。3感:引发。4侅溺(gāi nì):陷入不能自拔。冯(píng)气:盛气。5坂:山坡。底本、覆宋本、影宋本均无,今据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成玄英疏补正。6慰:或作“畏”,陈景元《庄子阙误》引张君房本作“辱”。慰,怨。7竭:精神疲惫。8溺:沉溺。9体泽:身体肥泽。10堵:墙。11冯:贪求,贪得。12服膺:记在心中不会忘记。13戚醮:烦恼,忧虑。14疑:恐惧。劫请:强求。15周:围绕,缠绕。楼:塔楼。疏:窗。16单:但,独。17缭意:缠绕情意。绝体:覆宋本无“绝”字。
译文
知和说:“平淡就是幸福,有余是一种危害,万物无不如此,而财货尤其突出。如今富贵之人耳朵荧惑于钟鼓管乐之声,口舌满足于美食佳酿之味,以此引发贪欲的意念,遗忘了他的事业,可以说是淆乱至极;深陷入愤懑盛气之中,就好像背着重物上坡,可以说是痛苦至极;贪求财货,招致怨恨,贪图权势,耗尽心力,静处之时沉溺于嗜欲,身体肥泽就盛气凌人,可以说是病到极致了;为了贪图财富追逐利禄,财货堆积得像墙那么高还不知足,而且逐而不舍,这可以说是耻辱至极了;财物积聚却不用,心中时常挂念而又不能舍弃,满心忧愁,追求财富的增益而不知停止,可以说是忧愁至极了;在家则担忧盗贼的伤害,在外畏惧强盗的伤害,在家里内外围绕了几层防盗的塔楼和射箭的孔道,出门在外不敢独自行走,可以说是畏惧到了极致。这六种情况,是天下最大的祸害,都是遗忘而不知道省察,等到祸患到来,想要消散所有钱财,但求回头过上一天安宁的日子也不可能了。所以想看名声却看不到,寻求利益却得不到,缠绕情意,绝弃身体而所争的就是这些,岂不很迷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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