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伽蓝记-宣忠寺：侍中司州牧城阳王所建，元徽捐宅建造

原文

宣忠寺，侍中司州牧城阳王①所立也。在西阳门外一里御道南。

注释

①司州牧城阳王：即元徽，字显顺，城阳怀王元鸾之子。粗涉书史，颇有吏才。世宗时，袭封父爵。除游击将军，出为河内太守。在郡清整，有民誉。肃宗即位，历任散骑常侍、并州刺史，在州开仓赈民。转度支尚书、礼部尚书、卫将军、右光禄大夫、尚书左仆射。孝庄帝践阼，拜司州牧，除侍中、大司马、太尉公，总统内外。尔朱兆攻入洛阳，逃走山南，遇害。谥曰文献。《魏书·元徽传》：“元徽外似柔谨，内多猜忌，睚眦之忿，必思报复。识者嫉之。性多嫉妒，不欲人居其前。每入参谋议，独与帝决。朝臣有上军国筹策者，并劝帝不纳，乃云小贼何虑不除。又吝惜财用，自家及国。”

译文

宣忠寺，是侍中司州牧城阳王元徽所建造的。在西阳门外一里御道的南面。

原文

永安中，北海王入洛，庄帝北巡，自余诸王，各怀二望①，唯徽独从庄帝至长子城。大兵阻河，雌雄未决，徽愿②入洛阳，舍宅为寺。及北海败散，国道重晖，遂舍宅焉。

永安末，庄帝谋杀尔朱荣，恐事不果，请计于徽。徽曰：“以生太子为辞，荣必入朝，因以毙之。”庄帝曰：“后怀孕未十月，今始九月，可尔以不③？”徽曰：“妇人生产，有延月者，有少月者，不足为怪。”

帝纳其谋，遂唱④生太子，遣徽特至太原王第，告云皇储⑤诞育。值荣与上党王天穆博戏⑥。徽脱荣帽，欢舞盘旋。徽素大度量，喜怒不形于色，绕殿内外欢叫，荣遂信之，与穆并入朝。庄帝闻荣来，不觉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曰：“陛下色变。”⑦帝连索酒饮之，然后行事。荣、穆既诛，拜徽太师、司马，余官如故，典统⑧禁兵，偏被委任。

注释

①二望：两面观望，指做两手准备。

②愿：此指祈福许愿。

③不：通“否”。

④唱：倡，宣布。

⑤皇储：即皇太子，已确定的皇位继承人。据查考，庄帝皇后为尔朱荣女，故先告之。

⑥博戏：此指古代博戏中的六博棋戏。六博，两人用十二个棋子相搏，黑棋白棋各半，分胜负输赢。

⑦“中书舍人温子升”二句：《魏书·温子升传》：“及帝杀尔朱荣也，子升预谋。当时赦诏，子升词也。荣入内，遇子升，把诏书问是何文书，子升颜色不变，曰‘敕’。荣不视之。”

⑧典统：掌管，统领。

译文

永安年间，北海王元颢攻入洛阳，庄帝北避，其余诸王，各自心怀两望，只有元徽独自跟随庄帝到长子城。当时北海王大军为黄河所阻，胜负未分，元徽许愿，只要能重回洛阳，就捐出住宅建造寺院。等到北海王败散，国家重获光明，元徽捐出住宅建造宣忠寺。

永安末年，庄帝谋划诛杀尔朱荣，恐怕事情不能成功，请元徽设计。元徽曰：“以太子出生为借口，尔朱荣必定入朝，趁这个机会杀死他。”庄帝说：“皇后怀孕未满十月，如今才九月，可以这样说吗？”元徽曰：“妇人生产，有延长月份的，也有不满月份的，这不足为怪。”

庄帝采纳他的计谋，于是宣布太子出生，并派元徽特地到太原王府上，告知皇储诞生的消息。元徽去时，正碰上尔朱荣与上党王元天穆博戏。元徽摘下尔朱荣的帽子，高兴得欢舞盘旋。元徽素来有大度量，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他绕着殿堂内外欢叫，尔朱荣就相信了他的话，与元天穆一同入朝参贺。庄帝听闻尔朱荣到来，不觉大惊失色。中书舍人温子升说：“陛下脸色变了。”庄帝连忙索取酒来喝，然后照计划行事。尔朱荣和元天穆被诛杀后，拜元徽为太师、司马，其余官职照旧，并令他统帅宫中禁兵，特别受到任用。

原文(www.xing528.com)

及尔朱兆擒庄帝，徽投前洛阳令寇祖仁①。祖仁一门刺史②，皆是徽之将校，以有旧恩，故往投之。祖仁谓子弟等曰：“时闻尔朱兆募城阳王甚重，擒获者千户侯。今日富贵至矣！”遂斩送之③。徽初投祖仁家，赍金一百斤、马五十匹。祖仁利其财货，故行此事。所得金马，缌亲之内④均分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⑤”，信矣。

注释

①寇祖仁：即寇弥，字祖仁。《魏书·寇弥传》：“为城阳王徽所亲待。永安末，徽避尔朱兆脱身南走，归命于弥。弥不纳，遣人加害，时论深责之。后没关西。”《魏书》言其官尚书令，不云为洛阳令。其兄寇治（字祖礼）为洛阳令。

②祖仁一门刺史：寇祖仁父寇臻官郢州刺史；兄寇治为洛阳令，稍迁东荆州刺史，世宗末迁河州刺史；侄寇朏之（寇治子）官东荆州刺史。另据《寇胤哲墓志》，寇臻长子寇轨，寇轨子寇遵贵，官光州刺史。

③遂斩送之：《魏书·元徽传》：“及尔朱兆之入，禁卫奔散，庄帝步出云龙门。徽乘马奔度，帝频呼之，徽不顾而去。遂走山南，至故吏寇弥宅。弥外虽容纳，内不自安，乃怖徽云，官捕将至，令其避他所。使人于路邀害，送尸于尔朱兆。”

④缌亲之内：指五服之内。缌：古代丧服名，为五种丧服之最轻者。以细麻布为孝服，服丧三个月。凡疏远的亲属、亲戚都服缌麻。《礼记·大传》：“四世而缌，服之穷也。”据查考，《魏书·寇治传》：“治兄弟并孝友敦穆，白首同居。父亡虽久，而犹于平生所处堂宇，备设帏帐几杖，以时节开堂列拜，垂泪陈荐，若宗庙然。吉凶之事必先启告，远出行反亦如之。”

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百姓本没有罪，因身藏璧玉而获罪。原指草民不能私藏宝玉，因为他没理由有宝玉，除非盗取抢劫。后亦比喻有才能、有理想而受害。此指怀财易遭害。《左传·桓公十年》：“虞叔有玉，虞公求旃。弗献。既而悔之，曰：‘周谚有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吾焉用此，其以贾害也？’乃献。又求其宝剑。叔曰：‘是无厌也。无厌，将及我。’遂伐虞公，故虞公出奔共池。”

译文

等到尔朱兆捉住庄帝，元徽投靠前洛阳令寇祖仁。寇祖仁一门刺史，都是元徽的将校，因为有旧恩，所以前往投靠。寇祖仁对子弟们说：“听说尔朱兆悬赏捉拿城阳王的赏格很高，擒获城阳王的人可获封千户侯。今日富贵到了！”于是斩杀元徽送给尔朱兆。当初元徽投奔寇祖仁家时，带着金子一百斤、马五十匹。寇祖仁贪图他的财货，所以干出见利忘义的事。他所得到的金子马匹，五服以内的亲族平均分配。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确实如此啊。

原文

兆得徽首，亦不勋赏祖仁。兆忽梦徽云：“我有黄金二百斤、马一百匹，在祖仁家，卿可取之。”兆悟觉，即自思量：“城阳禄位隆重，未闻清贫，常自入其家采掠，本无金银，此梦或真。”至晓掩①祖仁，征其金马。祖仁谓人密告，望风款服，云实得金一百斤、马五十匹。兆疑其藏隐，依梦征之。祖仁诸房素有金三十斤，马三十匹，尽送致兆，犹不充数。兆乃发怒捉祖仁，悬首高树，大石坠足，鞭捶之以及于死。时人以为交报②。

杨衒之曰：“崇善之家，必有余庆；积祸之门，殃所毕集③。祖仁负恩反噬，贪货杀徽，徽即托梦增金马，假手于兆，还以毙之。使祖仁备经楚挞④，穷其涂炭，虽魏其侯之笞田蚡⑤，秦主之刺姚苌⑥，以此论之，不能加也。”

注释

①掩：乘人不备而袭击或捉拿。

②交报：佛教语，泛指报应。

③“崇善之家”四句：《周易·坤卦·文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④楚挞：用荆杖拷打。楚：荆杖。

⑤魏其侯：指西汉魏其侯窦婴。田蚡：孝景王皇后同母弟，汉武帝舅，封武安侯。窦婴与灌夫友善，灌夫素与丞相田蚡有隙。田蚡娶燕王女为夫人。太后下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窦婴与灌夫俱往。酒席中灌夫对田蚡出言不逊，被田蚡以罪逮捕下狱，并被判处死刑。窦婴倾全力搭救，矫景帝遗诏请求武帝召见。事泄被劾，与灌夫皆被斩首。《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汉书·灌夫传》：“春，蚡疾，一身尽痛，若有击者，呼服谢罪。上使视鬼者瞻之，曰：‘魏其侯与灌夫共守，笞欲杀之。’竟死。”

⑥秦主：指前秦皇帝苻坚。姚苌：十六国时期后秦开国君主。姚苌是羌人首领，本为前秦之臣。前秦在淝水之战大败后，姚苌在关中羌人的推戴下自称秦王，与前秦作战。不久，擒杀苻坚。姚苌称帝后，又掘苻坚墓，并把尸体剥去衣服放在荆棘上，再以土坑埋掉。《晋书·载记第十六》：“姚苌梦苻坚将天官使者、鬼兵数百突入营中，苌惧，走入宫，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鬼相谓曰：‘正中死处。’拔矛，出血石余。寤而惊悸，遂患阴肿，医刺之，出血如梦。苌遂狂言，或称‘臣苌，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愿不枉臣’。以太元十八年死。”

译文

尔朱兆得到元徽的首级，也没有赏赐寇祖仁勋位。尔朱兆忽然梦到元徽对他说：“我有黄金二百斤、马一百匹，在寇祖仁家里，你可以去取。”尔朱兆醒来后，就暗自思量：“城阳王禄位显贵隆重，没听说清贫，但我曾亲自到他家掠夺，根本没发现金银，这个梦或许是真实的。”到天亮时收捕寇祖仁，征收他的金子和马匹。寇祖仁认为有人告密，立即服从承认，说实际只得到金子一百斤、马五十匹。尔朱兆怀疑他有所藏匿，依照梦中数目征收。寇祖仁家中诸房素来有金子三十斤，马三十匹，全部送给尔朱兆，还不够数目。尔朱兆于是发怒捉拿祖仁，把他的头吊在高树上，用大石拴在脚上往下坠，用鞭子抽打他，直到把他打死。当时人认为这是交相报应。

杨衒之说：“崇尚行善的人家，必有遗留下来的福泽；积累祸事的门庭，是灾殃完全聚集之所。寇祖仁忘恩负义，反噬旧主，贪图财货，杀死元徽，元徽即托梦增加金子马匹的数目，借尔朱兆之手来杀害寇祖仁。使得寇祖仁备受鞭打，受尽苦难，即使有魏其侯鞭打田蚡，秦主刺杀姚苌之事，可与此相比，也不见得更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