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5月18日,昆曲名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公布的第一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单,从而成为中国第一个获此殊荣的传统艺术类别。两年后,古琴艺术又列入第二批名单。“人类口头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定义是,具有突出价值的人类创作天才代表作的非物质遗产,或是从历史、艺术、人种学、社会学、人类学、语言学和文学角度,具有突出价值并广为流传的传统文化的表现形式。昆曲和古琴,正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两项杰出的代表形式,曾长时段地回荡和缭绕在江南运河的城乡中。
弹拨乐器的古琴有多达100多个泛音,艺术表现力丰富,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传统乐器,承载了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精神和思想。抚琴意在抒发内心中丰富的情感,和对自然、对人生的感悟。古代的士大夫对琴艺偏爱有加,琴棋书画位序的排列,说明“君子无故,不去琴瑟”的重要。荀子在《乐论》中认为:钟鼓为金石之声,雄深壮美,适合于言志。而琴瑟则平淡雅和,适合于养心。明代高濂从教化的层面指出:“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34]绝世清音的琴在古代成了高洁脱俗的化身,与松柏清风、享天皓月为伍,是人们陶冶情操、净化心灵的重要方式。东晋无锡画家顾恺之的《斫琴图》(宋摹本,故宫博物院收藏)是迄今仅见的一幅记录制琴过程的绘画作品。画面描绘的是制作古琴的场景,或挖槽腹,或制弦,或试音;画面中制琴者咸非普通的工匠,而是气宇轩昂的士人。古琴通常长3尺6寸5分,代表一年365天。琴面弧形,喻意天;琴底平直,象征大地。13个徽,代表12个月及闰年。最初的琴为五弦,指代金、木、水、火、土。据说周文王为悼念其子增一弦,武王伐纣时又添一弦,遂成七弦。唐时以“吴声”、“蜀声”两流派最为著名,故琴家赵耶利云:“吴声清婉,若长江广流,绵延徐逝,有国士之风。”[35]
古琴中的“吴声”流派在常熟获得重要的发展契机。常熟又名琴川,虞山是古琴的发源地—它是世界上第一个拥有琴派、专业琴址、代表琴谱、代表人物、理论纲领的地方。琴派大约形成于明中叶,创始人严天池(1547—1625)有感于时人边习“繁声”,在承继琴学的基础上又综合诸家之长,以“清、微、淡、远”的琴风,“黜俗还雅”,被习琴者奉为圭臬。其代表曲目有《梅花三弄》、《胡笳十八拍》等。严氏还编辑了收录28首琴曲的《松弦馆琴谱》,确立了琴风的标志。民国时期,虞山李子昭、沈草农、査阜西、彭祉卿、张子谦等28位琴家发起成立“今虞琴社”,以继承、发扬古琴文化为宗旨,博采众长,兼收并蓄,大力振兴琴道。稍后加入的常熟人吴景略,堪称虞山派的现代集大成者。他在“清、微、淡、远”的基础上别出新机,以气韵见长,使之既有北地之雄奇豪放,又有南方的清润柔婉,故又有“吴派”之说。
从琴的本体看,构造简单,音律平和舒缓[36]。因此,所表现的琴声要义和精蕴实在于意,而次在于技。弹奏抚琴,技法愈简单,意境就愈深远闳阔,契合了文士适于审美极境的心理。韩愈在《听颖师弹琴》中曾经描述过琴的表现力:“昵昵儿女语,思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飞扬。”由此可见,由抚琴鼓瑟而来的修身养性,或者说琴声具有净化心灵的功效,使人径入人神和谐、物我相融和琴道一致的意境之中,置身于一种情感升华的佳境[37]。明末张岱在列举了蔡邕、陶侃、贺思令、苏轼等脍炙人口的有关琴之典故后,得出琴具有其他乐器所缺乏的高雅意绪的结论,即既可“怡情”,又可寻求“同调之友声”。奈“嘤鸣求友”,操缦雅韵,知音难求。他希望通过琴来沟通彼此的心灵感应,与“清泉磐石”、“涧响松风”为伍。所以,他呼吁道:“偕我同志,爰立琴盟。”[38]
高濂在“论琴”中指出:“知琴者,以雅音为正。”[39]作者论琴,严于雅俗之分。这里所谓的“雅”,是指“操高山流水之音”、“得松风夜月之趣”之意。欲达此境,首先弹琴的技术要规范:“按弦须用指分明,求音当取舍无迹,运动闲和,气度温润,……”[40]他还十分注重单个音的表现力,讲究不同的出音方式,将曲子的疾除变化、高低幅度,正确地表达出来:“然弹琴惟三声,散声、按声、泛声是也。泛声应徽取音,不假按抑,得自然之声,法天之音,音之清音也。散声以律吕应于地,弦以律调次第,是法地之音,音之浊者也。按声抑扬于人,人声清浊兼有,故按声为人之音,清浊兼备者也。今人不究其旨,不亲明师,不讲谱法,不娴手势,遂使声之曲折,手之取音,缓急失宜,起伏无节,知声而不知音,运指而不运意,奚取弹为?”[41]此外,弹琴既以雅音为正,还体现在弹琴者的心志和学问中,即“修身养性,理其天真意”[42]。反之,“心中无德,腹内无墨者”,“声淫而悦耳”,他们弹奏时的指法“尚花巧急骤,夸奇逞高,不求法度”[43]。因此,作者强调指出,由于“琴用五音”,变化甚少,“不宜为俗”,只能“以雅音为正”,如非,便“为抱琵琶而同伶人”[44]。从中不难看出,高氏的严守雅正,正是基于琴之特质而生发。
被誉为百戏之祖、盛世元音的昆曲发轫于昆山。明代魏良辅通晓音律,潜心好学,为研究江南曲乐曾“足迹不下楼十年”。他以昆山土腔为基调,一改南曲的平直,兼蓄北曲诸腔、江南小曲的优长,将南曲之一的昆山腔发展成独立的、具有完整体系的一种音乐形式—既承南曲清丽婉转格调,又兼北曲激昂亢爽之音。不久,昆山人梁辰鱼按魏氏曲牌进行曲调和唱词的创作,演出时把弦索、箫管、鼓板三类乐器配合起来伴奏,丰满而多彩。他创作的《浣纱记》叙述了吴越争霸的故事,对昏君、权奸的抨击具有现实的社会意义,也宣告了昆曲的诞生。嗣后,王世贞的《鸣凤记》、李玉的《清忠谱》、孔尚任的《桃花扇》等传奇剧本,在反映现实社会生活、重大事件和正邪斗争等方面独辟蹊径,加之新颖、优美的曲调,使昆曲这一新兴的剧种迅速赢得了全国的声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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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市宝带桥一瞥
汤显祖(1550—1616)创作的《牡丹亭》,不啻是昆曲的经典剧目之一。剧中人物刻画细腻,曲词优美,充分体现了士大夫生活的情调及价值观。他希冀和要求的剧本应当是具有诗词般的韵味,道白讲究字正腔圆,唱词要反复雕琢,千锤百炼,是“曲有词味”的诗词集成。清人金植在其著《中箱说》中曾梳理了戏曲的演变梗概,认为:“戏曲至隋、唐谓之康衢戏,唐谓之梨园乐,宋谓之华林戏,元谓之升平乐,其元人杂剧则有十二科目……今优人登场爨演所谓古戏今戏者,多法元人院本,不能出其范围于十二科之外。若夫爨演逼肖处,能令观者色动神飞,乍惊乍喜,甚至有帘幕中人泪渍巾袖者,盖彼浑忘其当场之假,而直认为现在之真已。”[45]近代王国维在《宋元戏曲史》著作中则精辟地指出:后世戏剧,当自巫、优二者出。上古巫觋之兴,及春秋的优伶,是为后世之萌芽;将歌舞合二为一演出,系从北齐发端。论真正之戏曲,不能不从元杂剧始,以故事为主,至元杂剧出而体制遂定,南戏出而变化更多,于是我国始有纯粹之戏曲[46]。由此可见南戏对后世的深远影响。
清初长洲人汪琬在述及本邑“土宜”时,以为一是“状元”,二是“梨园子弟”—状元作为姑苏的土宜,自然有其缘由[47]。至于“梨园子弟”,主要指的是昆曲,而非评弹,戏曲的发展成就了大量的戏曲人才。昆曲在清中期臻于鼎盛,各地艺人麇集姑苏,戏班多达四十多家。道光以后昆曲衰落迹象明显,但亦有“集秀班”、“高天小班”和“聚福班”等活动于此。民国初年,苏州开办了“昆曲传习所”。“传”字之后又分四角取名,力图拯救濒临失传的剧种。原属苏州府辖的青浦县,自进士屠隆于明万历六年(1578)任职县令后,遂将昆曲引入至此。他邀梁辰鱼来此切磋,请家班上演《浣纱记》。自此,民间班社纷纷游走于水乡,活跃在庙会、茶馆和堂会中。在民初衰微之际,青浦的昆曲业余演出活动此起彼伏。一般以俗称“清工”的清唱为主,学曲者互称曲友,教曲者为“曲师”,学或教曲称之“拍曲”,唱曲或制曲填词雅称“度曲”,曲友活动的组织为“集”或“社”。拍曲不绝的青浦还吸引了“江南曲王”俞粟庐(1847—1930)及其子俞振飞,俞氏父子对这里的昆曲生态流连忘返,传授点拨,使朱家角镇“讴青”、“咏珠”两社曲友艺事大进。
昆曲以其绮丽的唱词、温婉的情境,赢得了江南士大夫阶层的青睐,氍毹上的歌舞已然成为文士燕集唱酬的文娱方式之一。庶几殷实的士大夫都蓄有自家的昆曲“家班”,成员大都为十一二岁的女童组成。在“娱主”和“宴客”的功用中,铺陈于私家园苑的厅堂楼榭间,在本质上又将昆曲的艺术张力局限、桎梏在一窄小的空间范围之中—从它的发轫和初始阶段,便也同时埋下了迈向衰弭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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