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黄河流域连续的兵燹和板荡、江南一带相对平稳的态势,这里无疑成为中原人群在永晋丧乱、唐末和宋代等不同历史时期迁徙至此的动因和目的地的拉力。东晋大批士大夫衣冠南渡、唐末和南宋北地移民的持续南徙,使得包括江南在内的南方广大地区获得了快速发展的契机,并逐渐成为全国的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区域。田土膏腴、河湖纵横的江南大地,千百年来得到持续、合理的开发和发展以及较为和谐的人地关系,较少兵燹的地理环境、优越的生态和自然条件,和宜居环境的诸多优长,吸引了众多外来群体和移民,南北人群的融合、文化的交融、观念的碰撞等,又都反映在生活习俗、语言、建筑风格等各个方面。
京口,位处东西向长江和南北运河的十字交汇处,东西南北的水运交通要津,移民南徙的前沿地带。早在三国两晋时代就成为重要的战略要地,这在定都建康的东晋、南朝时期尤为明显。东晋南朝时南方相对安定,从宗教方面看,因南朝统治者大都信仰佛教,梁武帝竭力抬高佛教地位,还广修佛寺,时京口建有泽心寺,梁武帝时更设水陆道场。文学上,南北朝时期的吴歌也大都保留在《乐府诗集》和《清商辞曲》中。产生于南徐(今镇江)的《华山畿》民歌,表现了对封建礼教的反抗和争取婚姻自由的强烈愿望。由刘勰(约465—约521年)撰写的《文心雕龙》,概括了自先秦到晋、刘宋一千多年间的文学概况,评论作家200多位,总结文体达35种之多,对文学创作、批评、文学的特点和规律等问题提出了独创性的精辟见解,是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上第一部具有严密体系的文学理论的专著。刘宋时徐州人刘义庆(403—444)迁居镇江后编纂的《世说新语》,记叙了从汉末到东晋120多位清谈家的言谈和轶事,涉及政治、经济、思想、文化、宗教、风尚、习俗等众多方面,尤其是汉末迄东晋间的百余位人物,实开后世笔记小说的先声。徐陵(507—583)编写的艳歌总集《玉台新咏》,收录了自东周到南朝梁代末咏妇女的诗歌769篇。这是一部继《诗经》、《楚辞》之后出现的具有代表性的诗歌总集,保存了《孔雀东南飞》、《木兰诗》、《陌上桑》、《弃妇诗》、《七夕诗》等众多珍贵的文学史料,从中不啻可以更清晰、更完整地知晓和认识古代妇女的社会生活、生产状况以及士人对妇女的态度及心理等。
还有萧统(501—531)编纂、后世称为《昭明文选》的诸代各家的文章,粲然可观。此时,科学上的重大突破是数学家祖冲之(429—500)计算出了圆周率。据《隋书·律历志》载:“古之九数,圆周率三,圆径律一,其术疏舛。自刘歆、张衡、刘徽、王蕃、皮延宗之徒,各设新率,未臻折衷。宋末,南徐州(今镇江)从事史祖冲之,更开密法,以圆径一亿为一丈,圆周盈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七忽,朒数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厘九毫二秒六忽,正数在盈朒二数之间。密率:圆径一百一十三,圆周三百五十五。约率:圆径七,周二十二。”[35]从这段记载中我们知道,祖氏在刘徽割圆术的基础上“更开密法”,“以圆径一亿为丈”,即由108—9位数开始计算,算出圆周率的过剩近似值和不足近似值为8位有效数字,即:3.141 592 6<π<3.141 592 7。
宋室南渡以后这一阶段对运河的开凿、疏浚、治理、航运及其经营最为显著,首都与运河盛衰一体的格局已然形成。南宋嘉定六年(1213)臣僚在述及长江粮谷物资东输时所云可谓切中肯綮:“国家驻跸钱塘,纲运粮饷仰给诸道,所系不轻。水运之程,自大江而下,至镇江则入闸,经行运河,如履平地。川、广巨舰,直抵都城,盖甚便也。”[36]文中的大江,指的就是长江。另一方面,杭州的城市建设、规模,商业贸易得到亘古未有的发展,“盖因南渡以来,杭为行都二百余年,户口蕃盛,商贾买卖者十倍于昔,往来辐辏非他郡比也”[37]。以至于《题临安邸》一诗的作者林升有感于南宋苟安江南、而无收复中原之意,遂从写景入手,向世人展现了一幅歌舞升平的繁华图卷:“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次句以问句出之,含蓄而有力,其主旨虽在承上之意的后两句,结句将杭、汴并举,令人警醒,但其侧面毕竟也透露了昔时首都的繁盛。
无论是北面的镇江,居中的常州、无锡、苏州、松江,还是南缘的杭州、嘉兴、湖州,运河城乡虽然都同属于吴文化的区域,在地理格局和空间范围中处于江南的核心地带,但各地的语言却并不一致,有些区别还很明显,分属于不同的语系(语支)。大致说来,常州、无锡、苏州、上海、嘉兴、湖州和杭州属吴语范畴,北端镇江官话成分比重较明显—在中国汉藏语系·汉语言中的七大方言中,镇江及周边的南京、扬州、泰州以及镇江所属的扬中、丹徒、句容等地的语言,大抵为官话语中的江淮语支,杭州中心城区通行的语言,则以吴语为主、北方官话为辅的结合体—迄今,杭州话中还保留着众多北方暨开封地区的语音和字句。
众所周知,语言的演化与人口变迁有着密切的联系,也涉及移民数量的多少、迁徙过程的长短、距离的远近,以及原居地、新居地和原住民等因素。其中,既有移民方言的变异,也有土著方言所受到的影响。例如,镇江最初通行和使用的是吴方言[38],然自永嘉丧乱后,大批移民南渡进入且数量超过了土著。由于北方移民在人口、政治、经济等方面的优势,官话也便逐渐取代了镇江的吴语。《颜氏家训·音辞篇》云:“易服而与之谈,南方士庶,数言可辨,隔桓而听其语,北方朝野,终日难分。”[39]这是说南方士族说北方话,庶人说吴语,所以“数言可辨”;而北方的官民均使用北方话,故“终日难分”—从中也可以获知,当时在南朝做官的大多是说北方官话的北方人。语言的关捩代表了一种文化、习俗和使用者的心理结构。同理,不同语言区的建筑也反映了其不同的特色和风格,属江淮语支的镇江民居建筑,与东向的苏、锡、常等吴语区域在建筑形制、风格特征等方面的差异就颇为明显,而与隔江的扬州、泰州等地却十分接近。
除了南北交融之外,处于长江下游的江南与上、中游的巴蜀荆楚等区域的联系也十分密切,人员往来频繁,仅宋代就有苏舜卿、文与可、苏轼、苏辙等顺流而下至江南,范成大、陆游等江南士子西至巴蜀。四川眉山人苏轼(1037—1101)熙宁四年(1071)任职杭州,途经镇江金山寺,见到流经家乡的长江一路向东经此,昼夜不息奔流入海,不禁以“我家江水初发源,宦游直送江入海”的诗句,将自己的万里征程、半生沧桑一笔勾勒,最后以江神起誓“有田不归如江水”作结语,表达了诗人对官场的厌倦和希冀买田归隐的心情[40]。
自古以来,长江就是物资运输、商品流通的黄金通道,上游贵州的楠木,“大者既备官家之采,其小者土商用以开板造船,载负至吴中则拆船卖板,吴人拆取以为他物料。力坚理腻,质轻性爽,不涩斧斤,最宜磨琢,故近日吴中器具皆用之”[41]。中上游地区不仅仅是输入生活和生产资料,其时湖广、赣皖地区的商品也开始大量流入江南[42]。江南的绫绸则远销至四川,松江所产的标布也已在长江中游的市场上崭露头角。随着长江航运的进一步拓展,清代出现了四川粮米顺流而下、江南棉布溯流而上的以“川米易苏布”为主要内容的商品对流。无锡虽长期为常州府辖的一县,但因便利的水运条件,曾一跃而为长江“四大米市”之首,最多年运销量高达1 200万石之巨。名列中国十大商帮前茅的洞庭(苏州)商等长江下游诸商帮更是将经营的网络和重点分布在荆楚、湖湘、巴蜀和滇黔大地。洞庭商中的西山商贾的贸迁范围又主要集中在鄂湘两省,故唐寅在《阊门即事》一诗中吟诵曰:诗中“燕樯蜀舵”道出了运河和长江南北与东西间水运的繁忙,使苏州得以“万方珍货街充集”。约而言之,明清江南的商品流通不仅在区域内相互贸易和流通,而且与全国各地区之间,甚至海外多地进行流通量更巨大的商业贸易活动—运河和长江这两条大动脉承担了贸易运输线路的主干,并以江南为始发地或目的地。
门称阊阖与天通,台号姑苏旧帝宫。
银烛金钗楼上下,燕樯蜀柁水西东。
万方珍货街充集,四牡皇华日会同。
独怅要离一坯土,年年青草没城墉。[43]
【注释】
[1][明]陈懋仁.泉南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5:31.
[3][北宋]李昉.太平御览(卷七三)·地部·引。至于唐代许嵩的《建康实录》所云,已是东吴开凿的记录:由建康下苏州、绍兴,不再经由长江。(魏嵩山,王文楚.江南运河的形成及其演变过程//中华文史论丛(2)[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308,309).
[5][唐]白居易.白氏长庆集(卷二七)·想东游五十韵并序.
[6][清]金友理.太湖备考[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55.关于梁溪一名的由来,据《吴地记》载,梁大同间重浚,故名,或言梁鸿曾居此。梁鸿,东汉名士,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人。梁氏家贫好读书,后娶富家女孟光为妻。后梁、孟经鲁、淮,越常州、梅里,最终匿居无锡。他们生活俭朴,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夫唱妇随,传孟光端饭给梁氏,双手高举,“举案齐眉”遂不胫而走,誉为美谈。为纪念高士,邑人遂将此水命名为梁溪。自此,梁溪也作为无锡的别称。
[7][北宋]新唐书·地理志·润州丹徒县下.
[8][元]宋史·河渠志·东南诸水下.
[9][清](光绪)杭州府志(卷五三)·水利.
[12]冯贤亮.明清江南地区的环境变动与社会控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6.
[13]同上:337.
[15][春秋]左传·襄公八年.
[16][美]迈克尔·马默.人间天堂:苏州的崛起,1127—1550//[美]林达·约翰逊.帝国晚期的江南城市[M].成一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26.(www.xing528.com)
[17][法]魁奈.中华帝国的专制制度[M].谈敏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2:12,66.
[18]陈璧显.中国大运河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1:31.
[19][西汉]司马迁.史记(卷一二九)·货殖列传.
[20]姚汉源.京杭运河史[M].北京:水利水电出版社,1998:383.
[22][明]黄汴.天下水陆路程[M].杨正泰,校注.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92:1—2.
[23]例如卷七之五条“杭州府官塘至镇江府水”部分就与上述有所不同,请看:“钱塘江口、万松岭、凤山门、朝天门、吴山共二十里,……东五里至濮院。北二十里嘉兴府。东去松江百二十里。北五十里杉青闸。三十里王江泾。三十里平望。西去湖州府。北二十里八尺。二十里吴江县。……二十七里无锡县。十里至惠山第二泉。北十里高桥。出夏港,十五里洛社。二十里横林。三十五里常州府。十五里洞子河。十五里奔牛。出孟河,七十里至江口。……”(同上:203—204.)此处由奔牛北折向孟河,复转吕城,而非西向吕城,说明由于水位落差,水源供给和河道改造等影响,其线路多条可供选择。又如卷七之六条“杭州逾路烂溪至常州府水”,走的是从六和塔、凤山门始,经长安坝、崇德、石门、乌镇、平望、吴江、阊门、虎丘、浒墅关、望亭、无锡,转而折向北缘的江阴县,又经三十里至石堰、二十里镇渡桥,三十里至常州府。这条与上述又有所不同。(同上:205.)至于江南运河的支流,更是线路多多。如卷七之三十五条“杭州府至上海县水”:从江头出发,经长安坝、崇德、石门、皂林、嘉兴,至平湖、嘉善县,至枫泾(今属上海金山区),七宝(今属上海闵行区)、上海县(今上海闵行区)。(同上:239.)
[24]一千余年后,清帝弘历于壬午年间(1762)南巡途经丹阳运河,作《反李白丁都护歌》诗,以证开河通漕之必需。诗云:“我歌丁都护,却匪歌丁晞。举人思其地,昔曾闻东府。齐浣移漕路,水浅丹阳土。凿石牛曳舟,李白歌其苦。长此奚到今,以今可知古。岂无疏浚方,天工在人补。轮年大小修,来往通商贾。设如青莲言,漕米齐安取。即事识所怀,鸣榔达江浒。”
[26]青浦水利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6:402.
[27]任仁发当年主持修建的、位于现上海普陀区延长西路的志丹苑水闸遗址,精心设计,结构严谨,所用石、木、铁质材料等均经过精挑细选,且做工十分考究,是迄今为止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元代水闸遗址,具有重要的科学价值,被评为2006年度中国十大考古发现。江河千古,沧海桑田,任仁发对吴淞江的治理无法改变其束狭的自然变迁,也无法挽回青龙港衰退的局势和命运。历史上吴淞江淤而复疏、浚而复淤,如此循环往复,吴淞江下游至入海口逐渐形成平陆,汇成窄窄的细流。直至变主为辅,反过来成为黄浦江的一条支流。海舶也不能回溯驶进青龙港,部分船艘只能停泊于距海更近的上海浦一带.
[28][日]池田静夫.中国水利地理史研究//陈述.杭州运河历史研究[M].杭州:杭州出版社,2006:368—369.
[29]清初上海人叶梦珠曰:“吾乡赋税,甲于天下。苏州一府,赢于浙江全省;松属地方,抵苏十分之三,而赋税乃半于苏,则是江南之赋税,莫重于苏、松,而松为尤甚矣。”(叶梦珠.阅世编(卷六)·赋税.)
[30]明会典(卷27)·会计三·漕运;明史·食货志。据明徐复祚编《花当阁丛谈》卷一,“赋法”条中曰,苏州府共1州7县,岁征额粮270万石,带耗共税粮350万石;而淮安府2州9县,岁征额粮仅36万石。松江府仅3县,岁粮高达120万石,与北直隶八府18州117县岁粮一样,也同为120万石。江南税粮之多,南粮北运之重,可谓一目了然。
[31][清]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一七五)·明朝漕运.
[32][清]张廷玉.明史(卷七九)·食货志三.
[33][明]余继登.典故纪闻[M].顾思,点校.中华书局,1981:235.
[34]左治生.中国财政历史资料选编(第十辑)[M].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8:577.
[35][唐]魏徵.隋书(卷一六)·志第十一·律历上.
[36][元]脱脱.宋史(卷九七)·志第五十·河渠化.
[37][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三)·两赤县市镇.
[38]据《晋书·乐志》称:“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吴声歌曲起于此也”。可见吴声歌曲产生于建业(今南京)一带。至于产生的年代,《晋书·乐志》说到:“吴歌杂曲,并出江南。东晋已来稍有增广。”这段记载说明吴歌在东晋前业已产生,嗣后又有了进一步的流传和发展。
[39][南北朝]颜之推.颜氏家训[M].广州:广州出版社,2001:252.
[40][北宋]苏轼.游金山寺.
[41][明]王士性.广志绎[M].周振鹤,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6:289.
[42][清]叶梦珠.阅世编(卷七)·食货.
[43]宋戈.唐伯虎诗选[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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