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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之滨:沙滩景色与海浪的作用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重的矿物,例如钛铁和金红石的黑沙粒,则在风浪的暴力筛选作用下被抛到海滩的上层。有孔虫类的外壳同样出现在佛罗里达州南部和礁岛群的沙滩上,与珊瑚碎片和软体动物的贝壳一起,不断被海浪粉碎、研磨和抛光。海浪在沙滩上一如既往,不停忙碌。新泽西州第一次出现南部沿海平原的沉积物,其磁性物质和石榴石含量更少。弗吉尼亚州北部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五的沙滩成分是碳酸钙,而南部却有约百分之五。

海之滨:沙滩景色与海浪的作用

在海边,尤其是那些广阔的、以连绵不断的风积沙丘为边界的沙滩,会让人心生一种思古的悠情,而在新英格兰年轻的岩石海岸,却体会不到这种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这体现了地球在漫长演变进程中的从容不迫,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供驱使。在新英格兰地区的海岸,突如其来的海水涌入山谷,巨浪拍打着山脊,淹没了土地。而大海与沙滩的关系,却是经过千百万年才逐渐形成的。

在漫长的地质时期里,海水退去,流经大西洋沿岸的平原地带,悄悄伸向遥远的阿巴拉契亚山脉,停留一段时间,又慢慢退去。有时甚至到达山间盆地。每次远行,都会有物质沉积下来,其中的生物遗骸残留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因此,今天海水所处的位置,对地球的历史或者海滩的历史来说,不过是须臾一瞬。升高几百英尺,或降低几百英尺,海水一直不紧不慢地在沙滩起起落落,时至今日,仍是如此。

构成海滩的材质来自古代。沙粒是一种美丽、神秘而富于变化的物质。海滩上的每一粒沙都可以追溯到生命之初,甚至地球的起源。岩石风化后形成海边的沙滩,再由雨水和河流将沙子搬运到海洋里。在缓慢的侵蚀和不断向海洋搬运的过程中,无数次出现打扰与汇合,沙子会遭遇不同的命运,有的沉降下来,有的则磨损消失。山上的岩石慢慢地风化解体,岩石崩落会导致沉积突然加速,而通过水流对岩石的腐蚀作用,沉积物以不可阻挡的势头增加。所有的沉积物都朝着大海一路前行,有些在水流的冲刷下渐渐消失,有些则在快速流经河床时被摩擦得无影无踪。还有一些在洪水中被丢弃在河堤,躺了一百年或一千年,滞留在平原的沉积物中,又在那里等了几万年,或许在这期间,海水又涌上来,再退回去。然而,最后它们终于在风霜雨雪持续不断的侵蚀作用下得以重见天日,回归大海的行程得以延续。一旦进入咸水中,新一轮清理、分拣和搬运过程又开始了。质量轻的矿物质,比如雪片般的云母,立刻就被冲走了。重的矿物,例如钛铁和金红石的黑沙粒,则在风浪的暴力筛选作用下被抛到海滩的上层。

没有一颗沙粒能长时间停留在某一个固定的位置。颗粒越小,越容易被长途搬运,较大的颗粒由水流搬运,而较小的颗粒则靠风力。一粒沙的平均重量是同等体积下水的重量的一半,或与其相当,但却是同等体积空气的两千倍,因此只有较小的沙粒才能依靠风力运输。但是,尽管风和水持续不断地搬运沙粒,日复一日,沙滩却看不出有什么显著的变化,因为一粒沙被吹走,马上就会有另外一粒来填补空缺。

大多数沙滩是由石英砂构成的,这是矿物质中最丰富的一种,在每种类型的岩石中,几乎都能发现它们的存在。但在石英晶粒之间,还包含有许多其他矿物,一颗沙粒中可能含有十几种甚至更多的成分。通过风、水和重力的分拣作用,颜色较深、质地较重的矿物会形成白色云英石表面的斑块。于是,沙滩上有可能出现一层奇怪的紫色阴影,影子随风移动,堆积成一道道如深红色海浪的小山脊,其原因是里面混了石榴石成分。有时也可能是深绿色,由海绿石形成,这是一种海水化学反应的产物,来自生物与非生物的相互作用。海绿石是一种含钾的铁硅酸盐,在所有地质沉积时期都能见到。有一种说法,如今海洋底部温暖的浅水区域正在形成这种物质,因为那里有一种叫“孔虫”的微生物,其外壳在泥泞的海底不断积累和崩解。夏威夷海滩上有许多源自黑色玄武岩熔岩的橄榄石沙粒,说明地球色彩阴郁的内部结构。而由金红石和钛铁矿等重矿物质形成的“黑金砂”,让佐治亚州的圣·西蒙和萨佩罗岛的海滩变得色彩暗淡,与颜色较浅的石英砂形成鲜明对比。

世界上有些地方的沙滩是由化石构成的,这些化石要么是植物的遗骸,生前体内包含石灰质的硬化组织,要么是海洋生物的石灰质贝壳碎片。在苏格兰的海岸,随处都能见到晶莹洁白的“珊瑚藻海滩”,那是近海海底不断增长的珊瑚藻散落的遗骸。在爱尔兰的戈尔韦海岸,沙丘由随海浪漂来的有孔虫动物碳酸钙外壳构成。有孔虫类动物寿命很短,但它们建造的外壳却留了下来,漂到海底,成为沉积物。后来,沉积物上升,形成悬崖峭壁,又不断受到侵蚀并再次回归海洋。有孔虫类的外壳同样出现在佛罗里达州南部和礁岛群的沙滩上,与珊瑚碎片和软体动物的贝壳一起,不断被海浪粉碎、研磨和抛光。

从东港到基韦斯特岛,美国大西洋海岸的沙滩成分不断变化,揭示了其不同的起源。北部海岸的沙滩以矿砂为主,因为海浪仍然在持续筛选和整理工作,将几千年前从北部冰川带来的岩石碎片从一处搬到另一处。新英格兰海滩上的每一粒沙都有一段漫长而坎坷的历史。在变成沙粒之前,它们是岩石的一部分,岩石被严霜凿碎,又在步步推进的冰川作用下分崩离析,随着碎冰缓慢前行,然后被海浪研磨和抛光。在冰川推进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一些岩石已经以一种看不见的未知方式离开了黑暗的地球内部,变成熔岩后,沿着深深的管道或裂缝上升,最终暴露在太阳光下。如今,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刻,它属于大海的边缘,随着潮汐在海滩来来去去,或者随着洋流沿岸边漂流,不断经历着筛选和分类,下沉、冲走,或再次漂流。海浪在沙滩上一如既往,不停忙碌。

纽约长岛聚集了很多冰川物质,那里的沙子中含有粉红色石榴石、红色石榴石和黑色电气石,以及许多磁铁矿颗粒。新泽西州第一次出现南部沿海平原的沉积物,其磁性物质和石榴石含量更少。茶晶在巴尼加特海滩占据主导地位,海绿石则主宰了蒙默思的海滩,而重矿物则是五月岬海滩的主要成分。各地都有绿柱石的踪迹,这是熔岩浆将深埋在古老地球深处的物质带到地表形成的结晶。

弗吉尼亚州北部只有不到百分之零点五的沙滩成分是碳酸钙,而南部却有约百分之五。在北卡罗莱纳州,虽然石英砂仍然是构成海滩的主要材料,但富含钙质的贝壳沙却突然大量增加。哈特勒斯岬和守望者岬之间的海滩则有高达百分之十的沙子是钙质的。北卡罗莱纳州也有构成沙滩的特殊材料,比如硅化木,同样的物质也出现在著名的“鸣歌沙滩”,位于赫布里底群岛的埃格岛上。

佛罗里达州的矿砂并非产自本地,而是来自佐治亚州和南卡罗莱纳州的阿巴拉契亚高地的风化岩石。岩石碎渣顺着南下的溪流江河,被带到海里。佛罗里达北部的海滩沿岸几乎都是石英,由晶莹的沙粒堆成的沙丘从山坡一直延伸到海平面,累积成雪白的平原。同样是在佛罗里达州,威尼斯岛的沙滩表面带有一种独特的亮光,在那里,锆石晶粒像钻石一样铺在岸边,蓝晶石的颗粒如玻璃一般,不时闪烁着蓝光。在佛罗里达州东海岸,石英砂在长长的海岸线占据了主导地位,著名的代托纳海滩便由这种硬质石英砂构成,但是越往南,石英砂中混了越来越多的贝壳碎片,到了靠近迈阿密的海滩,只含有不到一半的石英。在塞布尔角岛和礁岛群,沙滩几乎都由珊瑚、贝壳和有孔虫的遗骸构成。沿着佛罗里达州东海岸,受到火山物质的影响,随洋流漂了数千英里的浮石搁浅在岸边,形成沙粒。

沙粒虽小,其形状和纹理却能讲述一段历史。风搬运来的沙粒往往比水搬来的更圆润。此外,由于在风的搬运过程中,沙粒之间相互摩擦,表面往往产生一种磨砂效果。在朝向大海的玻璃窗上,或者是丢弃在海边的旧瓶子上,也会出现同样的效果。研究沙粒表面的蚀刻程度,我们甚至能找到古代气候变迁的线索。欧洲更新世沉积的砂晶粒带有磨砂表面,那是被冰河时代将冰川吹散的飓风蚀刻而成的。

我们常常把岩石看作永恒的象征,然而,即便最坚硬的岩石也会在雨水、霜冻或海浪的作用下碎裂和磨损。但是一颗沙粒却几乎坚不可摧,因为它是海浪作用的最终产物,经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反复打磨和抛光后,将岩石最坚硬的内核留了下来。湿沙的微小颗粒紧紧地挤在一起,毛细吸力让每一粒沙的表面都贴有一层水膜,这种缓冲作用让沙粒之间不再产生磨损。即使巨浪来袭,沙粒们也能相安无事。

在潮间带,由沙粒构成的微观世界同样是不可思议的微生物世界,它们围绕着沙粒,在沙粒的液膜之间穿梭畅游,就像鱼儿游弋在覆盖地球表面的海洋中一般。在毛细管水中生存的生物有单细胞类动植物、水螨、体型如虾的甲壳类动物、昆虫以及一些小小的蠕虫幼虫,它们在水中活着、死去、游泳、觅食、呼吸、繁衍,生命的进程在如此小的世界里展开,人类的感官根本无法体会。在这里,将两粒沙隔开的微小水滴,就如同一片辽阔、黑暗的海洋。

并非所有的沙粒之间都住着这些“间隙动物”。在结晶岩风化而成的沙子里有最丰富的生物群,而贝壳或珊瑚沙中却很少有生物存在,即使有,也只是桡足类的小动物,这也许说明碳酸钙沙粒周围的水属于碱性,不利于生物生存。

在任何一处海滩,所有沙粒间的小水池的总和代表了在低潮的间歇期可以供给沙间动物的水量。一般纯度的沙能够容纳相当于其自身体积的水,退潮后,只有最上层的沙子会在太阳照射下变得干燥,下层却仍然保持湿润凉爽,原因是其包含的水分能帮助深处的沙子保持温度恒定不变。连盐度也很稳定,只有最浅层的盐分受降落在海滩上的雨水或淡水水流的影响。

沙滩表面只剩海浪留下的印痕,浪花退去,留下沙面的精致花纹。贝壳散落一地,居住在里面的软体动物早已死去。海滩看起来杳无生迹,似乎无人居住,或者压根不适合居住。其实,秘密都藏在沙子下面。在大部分海滩上,你可以通过一些蜿蜒的踪迹,轻微动作引发的上层沙粒的颤动,或是从通往隐藏洞穴的隐蔽缺口里偶尔探出的小管子,顺利找到住在沙滩的居民。

生命的迹象随处可见。平行于海岸线的深沟,从一次潮落到另一次潮涌,至少会存下几英寸立方的海水。一座移动的小沙丘可能会挡住一种叫“月亮蜗牛”的海螺的捕猎路线。“V”形轨迹表明有穴居蛤蜊、鳞沙蚕和心形海胆出没。遵循扁平的带状踪迹,可以找到藏在沙下的海胆或海星。被海水覆盖的沙滩或滩涂在潮汐的间歇暴露出来,表面往往布满成百上千的孔洞,这便是里面藏有蝼蛄虾的标志。其他沙面可能会伸出一根根管子,像树林一样茂密,如铅笔一般粗细,点缀着稀奇古怪的贝壳或海藻,这是头戴羽冠的巢沙蚕军团的驻地。或者,有一大片区域,上面布满沙躅刨出的黑色锥形土堆。再或者,在潮水边缘,有一串串的小羊皮纸状的胶囊,一端暴露在空气中,另一端埋在沙下,这表明沙滩下面有一种叫“肉海螺”的大型食肉动物,正忙着产卵和保护它们的后代。

生命的本质,例如觅食、躲避天敌、捕猎、繁衍后代,从生到死,一切都发生在这些沙间生物身上,而路人匆匆一瞥,根本看不到这块荒芜的沙滩表面有生命的迹象。

我记得那是十二月的一个寒冷的早晨,在佛罗里达州万岛群的一座岛屿上,最近的一次退潮让沙滩变得湿漉漉的,清新的海风把浪花吹向沙滩。沙滩沿着海岸线绵延数百码,向海湾凹进,就在水岸,在阴暗潮湿的沙子上,我发现一些特殊的印记。这些印记成组出现,每一组都由几根蛛丝一样的细丝从中央辐射而出,像是拿一根细长的棍子在地上作画,寥寥几笔。起初,我看不到任何动物,更别说判断出是谁画出这些看似漫不经心的涂鸦作品了。我跪在湿沙上,一个个端详这些奇怪的印记,我发现,在每个中心点的下面都有一个扁平的、五角形的蛇海星。沙滩上的印记便是海星长而纤细的腕臂留下的,记录了它前进的步伐。

我回想起在六月的一天,曾经涉水去北卡罗莱纳州博福特镇不远的水禽滩,退潮时,几英亩的沙质海底上只覆盖了几英寸的海水。我在岸边的沙滩上发现两处轮廓分明的凹槽,宽度与我的食指相当。凹槽之间有一道浅浅的、不规则的轨迹。我沿着这道轨迹一步步走过沙滩。最后,在轨迹消失的地方,我见到一只正朝海里爬去的幼年马蹄蟹。

对大多数沙滩动物来说,生存的关键是在潮湿的沙子里挖洞,并且掌握潮水退去时摄食、呼吸和繁殖的方法。沙的故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住在沙下的小动物们的故事,它们躲在黑暗、潮湿、凉爽的洞穴里,避开涨潮时鱼群的追击,以及退潮时在水边逡巡的海鸟的搜捕。一旦到了沙滩表层之下,挖掘者们就会发现,这里不仅环境稳定,也很少会遇上天敌,是个相当不错的避难所。几乎没有动物能从沙滩表面发现沙下的端倪。或许鸟类能借助长长的喙探进招潮蟹的洞穴;魔鬼鱼拍打洞底,翻起沙粒,把埋藏的软体动物暴露出来;章鱼伸出触须,将触须滑动着探入洞穴,寻找沙下的动物。只有一种敌人会偶尔穿越沙地,造访那里。玉螺是一种能靠这种艰难的方式成功捕猎的掠食性动物。玉螺的眼睛看不见,因为它总是在黑暗的沙地里穿行,以生活在沙滩表层以下一英尺深的软体动物为食。当玉螺用大脚挖掘的时候,光滑的圆形外壳使其很容易钻入沙里。找到猎物时,它会拿脚把猎物固定住,然后在其外壳上钻一个圆孔。玉螺是个“大胃王”,幼年时,每周要吃掉相当于其体重三分之一以上的食物。有些蠕虫和海星也会捕食躲藏在沙地里的动物,但对大多数食肉动物来说,不停地挖洞,消耗的能量比捕猎成功后所补充的能量多得多,完全得不偿失。所以,大多数掘地类动物都是被动的食客,它们挖的洞穴只够建立一个临时或永久的藏身之处,躲在里面,从海水中过滤食物,或者依靠吮吸沉积在海底的碎屑为生。

上涨的潮水启动了一整套生物过滤系统,水量受到一定限制。埋在沙下的软体动物从沙里探出虹吸管,让海水流过自己的身体。

蠕虫趴在“U”形管中,开始泵水,让水从管子一端进入,又通过另一端排出,进来的水流带着食物和氧气,出去时,食物已所剩无几,水流搬走蠕虫的有机废物,排出体外。小螃蟹们展开柔软如羽毛的触须网,好像在撒网捕捞食物。

伴着潮水,掠食者们也从近海赶到。一只蓝蟹从海浪里冲出来,抓住一只肥肥的鼹蟹,后者正展开触须,在退去的潮水里过滤食物。成群结队的小海鱼随潮水而来,寻找海滩上部的小型端足类生物。玉筋属鱼,或称沙鳗,正掠过浅水寻找桡足类动物或鱼苗,而它们有时也会被更大的鱼类追捕。

随着潮水退去,动物们的活动放慢了步伐和节奏,捕猎和被捕猎的情形都少了许多。然而,即使潮水已经退去,在潮湿的沙子里,一些动物照样能继续捕食。沙躅穿行在沙地,寻找留下的残羹冷炙。心形海胆和沙钱躺在吸饱了水分的沙子里,忙着搜寻食物残渣,但沙地里大部分动物都吃得心满意足,正静静等待潮水的再次归来。

虽然有不少地方,比如在宁静的海岸和隐蔽的浅滩上,都住着丰富的动物群落,但其中有几处给我留下的印象特别深刻。在佐治亚州的一座海岛上,有一片巨大的海滩,那里看起来似乎直接通向非洲,却有着世上最温柔的海浪。因为海岛位于恐怖角和卡纳维拉尔角之间长长的、向内弯曲的弧形海岸里面,风暴会绕过它,盛行风也不会在此地掀起巨浪。由于混合了泥沙和黏土,海滩的质地异常坚固,可以留下永久的孔洞和地穴。水波在海滩上留下的印痕,即便潮水退去后也依然明显,看起来像波浪的微缩模型。沙波纹里留下了一些潮水带来的食物颗粒,为食腐屑生物提供了一个天然的贮藏室。海滩的坡度很缓,潮水降到最低处时,高潮线和低潮线之间四分之一的区域都会暴露出来。但是,这块广阔的沙坡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平原,沙面布满蜿蜒曲折的沟渠,就像陆地上流过一条条小溪,里面存有上一次潮涌时留下的海水,为那些离开了海水就无法生存的动物们提供了生活的场所。

正是在这里,我曾在潮水的边缘发现一大片海肾。那天阴云密布,也许这正是海肾大量出现的原因。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从未在那里遇见它们,虽然毫无疑问它们就藏在沙滩下,让自己免遭烈日的暴晒。

我见到它们那天,一丛丛粉色和淡紫色的花面向上抬起,只微微露出沙滩表面,所以不容易被路过的人察觉。看到它们,甚至认出它们,都会叫人产生一种强烈的不协调感,因为谁也料想不到,能在海边发现如此像花朵一样的生物。

这些扁平的心形海肾,由短梗支撑着露出沙滩。海肾不是植物,而是动物,和水母、海葵、珊瑚等同属一个族群。但如果你想要寻找到它们的近亲,就必须离开岸边,到更深的近海海底去。在那里,海笔将长长的茎干从软泥里伸出,像蕨类植物一样形成一片奇异的动物森林。

每一只生长在潮水边缘的海肾,都由海流拋在岸边的微小幼虫发育而成。但经历过特别的生长历程,海肾已经不再是最初的单一个体,而成为由许多彼此联结的个体构成的群落,像一朵完整的花朵。许多管状的个体或水螅都加入海肾的群体,其中有一些管子长有触须,样子像小海葵,作用是为整个群体捕捉食物,并且在合适的季节形成生殖细胞,而其他一些管子缺少触须,充当该群体的工程师,参与水流的摄入和控制。群体的动作由一套能改变水压的液压系统控制。当主干充水肿胀,可以往下插入沙里,将身体固定住。

当上涨的潮水流过扁平的海肾时,所有的捕食触须都会伸展开,触碰捕捞在海水里舞动的生物微粒,比如桡足类动物、硅藻和如丝线般脆弱的小鱼苗。

入夜后,浅水区上的柔波荡漾,在海肾居住的区域出现成百上千个发光点,散发出的柔光形成闪烁的蛇形线,就像夜里从飞机舷窗里看到的高速公路路灯。海肾和它们的深海亲戚一样,光彩夺目、美不胜收。

繁殖季节到来时,海浪将席卷这些沙地,将许多梨形的小幼虫带走,建立新的海肾领地。过去,洋流穿过开放水域后,便分别向南北美洲运送这些幼虫,随后,它们会在北起墨西哥、南到智利的太平洋沿岸建起新领地。后来,美洲大陆之间升起一座陆地桥,阻断了洋流的路径。如今,海肾在大西洋和太平洋海岸都有分布,这证明在过去的某个时候,南北美洲是分开的,海洋生物可以自由往来。

在低潮边缘的流沙里,我经常看到沙面下噗噗地冒起泡泡,那是一个又一个沙地居民从它们的隐秘世界进进出出。

沙钱也叫锁孔海胆,像晶片一般纤薄。沙钱将自己埋起来时,会把前端斜插入沙中,轻松自如地从阳光和水的世界穿越回那个人类一无所知的幽暗秘境。沙钱坚硬的外壳可以用来挖掘洞穴,借助支撑柱,还能对抗海浪的冲击。除了盘状的中心区,支柱占据了上下壳之间的绝大部分。这种动物的表面覆盖着微小的突起,摸起来很柔软。突起会在阳光下微微发亮,那是它们在摇晃身体,激起的水流使沙粒松动,方便它们在水陆通道间穿行。沙钱圆盘状的背部隐约刻有一朵五瓣花。数字“5”是棘皮动物的特征,它们扁平的盘状身体上有五个孔洞。当它们在表层沙的掩盖下前进时,沙粒会通过这五个孔洞,从下面搬移上来,帮助身体往前移动,并形成一层沙帐,遮住身体。

沙钱海胆和其他棘皮动物共享黑暗世界。湿沙里住着心形海胆,但人们很少在沙滩上见到它们。只有包裹着心形海胆的小盒子碰到潮汐,被带到岸上,被海风吹散,并最终滞留在高潮线的废弃物中时,你才有机会见到。这种形状奇特的心形海胆躺在沙滩表层以下六英寸深的地方,靠黏液做衬里,保持自己的通道畅通。顺着这些通道,它们可以到达浅海海底,在那里寻找硅藻和其他藏在沙子里的食物颗粒。

有时,沙滩上会出现一幅闪烁的星形图案,那是海星躺在下面,流水勾勒出它的外形轮廓。海星把海水吸入身体,进行呼吸,然后通过身体表面的气孔,将海水排出体外。如果沙面受到震动,星形图案就开始颤抖、消退,海星会用扁平的管足划过沙子,很快逃之夭夭,像一颗星星消失在迷雾中。

穿越佐治亚州海岸平坦的沙滩时,我感觉自己踩在一座地下城市薄薄的屋顶上。那里的居民很少露面,或者几乎见不到。我见到地下住宅的烟囱、仓库和通风管,以及一条条通向黑暗的公路和跑道。那里的环境卫生似乎保持得极好,几乎没有垃圾被带到地表。那里的居民很低调,只爱静静地待在黑暗的、不为人知的世界里。

在这座地下城市,数量最多的居民是蝼蛄虾,它们的洞穴遍布海滩各处,洞口直径比铅笔杆略小,周围有一小圈粪粒。这种虾有独特的生活方式,必须吞食大量的泥沙混合物,才能吃到充足的混于其中的食物,因此会产生大量的粪粒。这些小孔是洞穴的入口,通道经常会深入地下几英尺。长长的、几乎垂直的通道与其他隧道相连,有些甚至继续向下,到达虾城黑暗、潮湿的地下室,另外一些则通到地表上,作为紧急逃生出口。

洞穴的主人不会轻易现身,除非我把沙粒一点点撒进洞口,把它们引出来。蝼蛄虾是一种身体细长的奇特动物,很少外出,所以不需要有坚硬的保护骨骼。它的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柔韧灵活的角质层,非常适合在狭窄的隧道中挖掘、转身。身体下部有几对扁平的附足,会持续不断地拍打水流,使其通过洞穴,这是因为深层沙里的氧气很少,混合了空气的水必须从沙面引入洞中。当潮水涌来时,蝼蛄虾爬到洞口,开始从沙粒中筛取细菌、硅藻以及体积更大的有机碎屑颗粒。它的附足上有细小的毛刷,能把食物从沙子上刷下来,然后送入口中。

当然,在这座地下城里建造永久性房屋、自力更生的动物,数量极少。在大西洋沿岸,蝼蛄虾经常会给一种小型圆壳蟹提供居所,这与在牡蛎的洞穴中发现的螃蟹情况类似。巴豆蟹也在空气流通的蝼蛄虾洞穴里找到了稳定的居所和食物供应,它们用身上的羽状绒毛做网,从流经洞穴的水流中获取食物。加利福尼亚海岸的蝼蛄虾洞穴中一般住着十多种不同种类的动物,其中有一种叫小虾虎鱼,在蝼蛄虾住宅的过道里游来游去,把这里当作退潮期的临时避难所,有时还会把主人赶出门去。另外还有一种蚌,生活在蝼蛄虾的洞穴外,但是会把虹吸管穿透墙壁,探入隧道中的循环水流中,以获取食物。这种蚌的虹吸管很短,通常情况下,它们生活在沙面之下以得到充足的水分和食物供应。与蝼蛄虾家的走廊建立连接后,它们就能够在沙滩的深层享受更有保障的生活了。

在佐治亚州的泥泞沙滩,生活着沙蚕,其显著的标志是一些黑色的小圆丘,像一座座低矮的锥形火山。在美国和欧洲的海岸,沙蚕辛勤地劳作,翻新了沙滩,使沙中的腐败有机物的总量保持平衡。如果数量足够,它们每年在每英亩土地上可以消化近两千吨土壤。和它们在陆地上的同伴蚯蚓一样,沙蚕的体内也存有大量泥沙。腐烂的有机碎屑中的养分会被消化道吸收,排出体外的沙子形成整齐、盘卷的沙堆,暴露了沙蚕的行踪。每个黑色锥体旁的沙地都会出现一个小小的、漏斗状的陷坑。沙蚕躲在沙里,形如字母“U”,尾部藏在锥体下,头部则在坑里。当潮水涨起,沙蚕会探出头来觅食。

仲夏时节也是沙蚕活跃的时候。巨大的、半透明的粉红色囊袋像孩子手中的气球一样漂浮在海水中,一端固定在沙地上。这些果冻状的物质是沙蚕的卵块,每个卵块中包含三十万只发育中的幼虫。

广阔的沙滩不断被各种海生蠕虫吞食消化。喇叭虫用含有其食物的沙子堆成锥形的管道,以保护其柔软的身体。有时你会见到喇叭虫正在忙碌,因为它挖出的管道略高于沙面。不过,在潮汐废弃物中找到空的管道更容易。尽管这些管道看起来不堪一击,但在其“建筑师”去世很久后,它们仍然能保持原状。这是一幅用沙粒绘成的镶嵌画,管壁仅有一粒沙的厚度,被一块块建筑石料精心拼接而成。

一个叫A.T.沃森的苏格兰人曾经花费多年时间,研究喇叭虫的习性。因为管道建在地下,无法观察喇叭虫是如何将沙粒放到恰当的位置,并黏合起来的,直到他想出一个点子,采集刚刚孵化的幼虫,让它们在实验用玻璃器皿底部生活,只需要铺上薄薄一层沙子,就能进行观察。幼虫在浮游阶段结束后不久,就在盘子的底部开始了修建管道的工作。首先,每个喇叭虫会围绕身旁分泌一层膜管,这将成为锥体的内壁和沙粒镶嵌画的基础。幼虫只有两条触须,用来收集沙粒并将其送入口中,沙粒在嘴里滚来滚去,如果合适的话,就被放在管道边缘选定的位置上。喇叭虫的腺体会喷出一小股液体,接着,它们再用某种盾牌状的结构在管道上摩擦,像是在进行打磨。

“每一根管道,”沃森写道,“都是居住在里面的生命的杰作,用沙子造得很漂亮,每一粒沙摆放的位置都体现了和人类建筑师一样的技巧和精准……沙粒天衣无缝地配在一起,摸上去有细腻的触感。有一次,我看见一只喇叭虫(在固定沙子前)稍微挪动了一粒刚刚放好的沙粒的位置。”

管道为一生都住在地下的动物提供了栖身之处,和沙躅一样,喇叭虫也从地底的沙中寻找食物,像管子一样的挖掘器官,与它们脆弱的外表并不相符,细长、尖锐的刷毛安排成两组“梳子”,看起来相当不实用。我们很容易认为,是某个情绪反复无常的人,把闪亮的金箔剪成这个形状,又拿剪刀反复修理,剪成毛边,充当圣诞树的时髦装饰。

我曾在自己实验室为喇叭虫营造的微型沙海里见过它们如何工作。即使在玻璃碗里薄薄的一层沙子里,喇叭虫的毛刷使用起来效率也极高,让人联想到一台推土机。喇叭虫从管子里稍微露出头,将毛刷伸进沙子里,铲起一铲又一铲沙子扔到身后,最后把铲刀从栖管边缘缩回来,似乎打算把刀片刮干净,时而往左,时而往右,一直充满活力和干劲。金色的铲子把沙子弄松,随后,柔软的摄食触须在沙间摸索,将找到的食物收集起来送到嘴里。

顺着立在陆地与海洋之间的堰洲岛海岸线,海浪将入口切断,潮汐通过这处入口,涌入海湾以及岛屿背后的海峡。岛屿面朝大海的海岸被近海洋流带来的大量泥沙淹没,绵延数英里。来来去去的潮水在入口处交汇,海流速度逐渐减慢,一些沉积物滞留在此。因此,在许多峡湾的入口,浅滩线是朝向大海的。钻石滩、煎锅滩以及其他有名或无名的浅滩都由淤积的泥沙逐渐形成,但并非所有的沉积物都会以这种方式留下来。许多沉积物会被潮汐从入口处带走,被抛入相对平静的近海水域。海岬、入海口、海湾和海峡等处的浅滩就是这样形成的。但无论浅滩在哪里,海洋生物的幼虫或幼体总能找到,它们的生存需要平静的浅水环境。

在“瞭望角”,浅滩与陆地相连,潮起潮落之间,浅滩能短暂地与阳光和空气接触,然后再次沉入海中。巨浪很少造访这里,潮流打着漩儿流过,一点一点地改变着浅滩的外表和形态,今天带走一些东西,明天又从别的地方带来一些沙子或淤泥。但对沙居的动物们来说,这里却是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

一些浅滩直接以造访它们的陆地或海洋生物命名,例如鲨鱼滩、羊头滩和水禽滩。要去水禽滩,你必须乘船穿越博福特镇的湿地,在一处由海滩植物的深根牢牢固定的沙滩边缘上岸,那里是浅滩靠近陆地的一侧。朝向湿地一侧的泥滩上布满成千上万个招潮蟹的洞穴。螃蟹以入侵者的姿态横行在浅滩平地,蟹爪爬过地面时,声音就像在纸上划过一样沙沙作响。越过沙脊,你可以俯瞰整个浅滩。潮水仍需一两个小时才会完全退去,放眼望去,阳光下,一片波光粼粼。

沙滩上,随着潮水退去,湿沙的边界逐渐退向大海。近海的海面上,一块暗色的天鹅绒补丁出现在丝绸般光滑的水面,一段长长的沙滩映入眼帘,像一条大鱼的脊背,慢慢地从海里露出来。

大潮时,浅滩顶部露出更多,暴露时间也更长。而在小潮时,潮流变得微弱,海水的运动也缓慢,浅滩几乎隐没在水里,即便在潮水退去、水位最低的时候,浅滩上仍然荡漾着浅浅的一层海水。但在每个月的任何一个低潮期,只要风平浪静,你都可以从浅滩的沙丘边缘涉水走过海滩的大片区域,海水清澈透明,水底的每一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即使潮水和缓,我也走得太远了,干沙的边缘看起来似乎远在天边。随后,深水沟渠将浅滩延伸出来的部分截断。我靠近浅滩,看到海底变得倾斜,海水由水晶般透明变成一种暗淡浑浊的绿色。海底的坡度突然增加,一群银光闪闪的小鱼从浅滩游入黑暗的海沟。大一点儿的鱼沿着浅滩间的狭窄通道,从海里游出。我知道,在更深的海底有光蛤的栖息地,海螺会潜下去捕食它们。螃蟹四处游走,或者将自己埋在沙底,只露出眼睛,而在每一只螃蟹背上,沙子会出现两个小漩涡,那是它们用鳃呼吸时形成的呼吸水流。

当海水盖住浅滩,哪怕只是浅浅一层海水,生物们就变得不再东躲西藏。一只年幼的马蹄蟹匆匆地跑到深水去了。一只小蟾鱼蜷缩在一丛鳗草中,冲着擅自闯入的陌生人,发出呱呱的抗议声,因为这里很少有人类涉足。一只外壳上长有整齐的黑色螺旋的海螺,也称带状郁金香螺,长着黑足和黑色的虹吸管,敏捷地滑到海底,在沙上留下一条清晰的痕迹。

浅滩已经被海草占领,这些开花植物的先驱者们,开始向咸水进军。它们扁平的叶片从沙里伸展开,盘曲交错的根稳稳地固定在滩底。在海草林中,我发现一种奇特的沙居海葵的聚集地。由于其构造和习性,海葵既需要有牢固的支撑,又必须接触到海水,以便获取食物。在北方,海葵会把身子牢牢固定在岩石上,而在这里,它们也得如此,深深地插入沙滩底部,只露出触须冠。沙居海葵收缩吸管的下端,往沙下戳,然后自下而上让身体膨胀,慢慢沉入沙里。能在这块沙地见到海葵柔软的触手丛,让人感到很奇怪,因为在我的印象中,海葵似乎只出现在岩石上。不过,深埋在这块坚固的浅滩底部,无疑像那些盛开在缅因州潮池池壁上的羽状大海葵一样安全。

浅滩的多草区域偶尔会出现一只磷沙蚕,将两根烟囱状的管子轻轻地伸到沙滩上。磷沙蚕习惯生活在沙子下面,其居所是一根“U”形管道,管道狭窄的一端能接触到海水。躲藏在管中的磷沙蚕靠身上的扇状结构将海水引入黑暗的管道,流经它的巢穴,为它带来作为主食的植物细胞,然后带走代谢废物,在繁殖季节里,水流也会将其幼虫带走。

除了短暂的幼虫时期在海里漂流,磷沙蚕剩下的生命周期都在沙下度过。幼虫很快失去游泳的能力,行动变得迟缓,在沙滩底部定居下来。它开始四处蠕动,也许是在寻找落在沙滩波纹里的硅藻。所到之处,会留下一条黏液的痕迹。几天后,磷沙蚕便开始修建短短的、涂满黏液的隧道,然后钻入沙粒与硅藻混合而成的沙块。从这样一个简单的管道开始,幼虫开始不断延长、扩建,直到数倍于自身的长度,一直延伸到沙子外面,形成一个“U”形管道。此后,所有的隧道都是反复重建和扩建的结果,以适应磷沙蚕不断增长的身体。磷沙蚕死后,这根曲折的空管子会被潮水冲去沙粒,成为一种常见的沙滩废弃物。

在某段时间,所有的磷沙蚕都忙着接待房客,比如豆蟹,它们的亲戚居住在蝼蛄虾的洞穴里。这种共生关系是为了更好地生存。由于受到持续不断的食物流的诱惑,豆蟹在很小的时候就钻进磷沙蚕的管道中,但很快就因为长得太大,无法走出狭窄的出口。而磷沙蚕也不会离开自己的管道,虽然偶尔会看到一两只露出再生的脑袋或尾巴,但这只是表明,它们可能遭遇了路过的鱼或螃蟹的攻击。磷沙蚕对这种攻击毫无还手之力,受到惊扰时,它们的身体会发出诡异的蓝白光,也许能把敌人吓跑。

浅滩表面凸起的其他小烟囱属于多毛纲的巢沙蚕。这些烟囱不是成对出现,而是单独一根。巢沙蚕会拿贝壳或海藻碎片做装饰,能有效地骗过人类的眼睛。“烟囱”只是它们露出沙面的管子的末端,而这根管子有时会插到沙面以下三英尺深的地方。这种伪装用来对付天敌,可能也有效,但为了收集足够多的材料来粘满它们暴露在外的管子,巢沙蚕往往要露出几英寸的身体。像磷沙蚕一样,作为一种对抗饥饿鱼类的防御手段,它失去的部分组织也可以再生。

潮水退去后,到处都能见到大蛾螺在寻找埋在沙下的蛤蜊,后者会将一股海水引入体内,从中滤取微小的植物。大蛾螺并非在盲目搜寻,敏锐的味觉会引导它们找到蛤蜊吸管出口排出的小水流。循味而去,也许会走到一只粗壮的竹蛏跟前,外壳牢牢地将胀鼓鼓的肉身包裹起来,或者带向一只紧闭外壳的硬壳蛤。如果是这样,大蛾螺仍然能从容对付这些看似棘手的猎物,用腹足将蛤蜊固定住,利用自身肌肉收缩产生一连串锤击力,靠厚重的螺壳把对方敲碎。

生命循环也不会在这里终结。一个物种的生存,必然要依赖其他的物种。在海底黑暗的小洞穴里生活着蛾螺的天敌——石蟹。石蟹身体的大部分呈紫色,鲜艳的巨螯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蛾螺的壳一块块敲碎。这种螃蟹平时潜伏在码头石块间的洞穴、壳岩的侵蚀孔洞或人类的废弃物中,比如扔掉的汽车轮胎等。它们的巢穴就像传说中巨人的家一样,散落着猎物的遗骸。

即使蛾螺能侥幸避开这个敌人,还有另外一个来自天空的敌人虎视眈眈。海鸥成群结队地飞临浅滩,它们没有巨爪来敲碎猎物的外壳,但从前辈那里继承的智慧教会它们另一种捕食手段。发现一只暴露的蛾螺后,海鸥会抓起它,飞上天空;再找一处石砌路面、码头或者海滩,飞到高空后,将猎物抛下,紧接着又俯冲下来,从散落一地的贝壳碎片中寻找美食。

从浅滩返回时,我看见在绿色的海底峡谷边缘,有一串扭曲的环状物从沙子里螺旋伸出,像一条粗糙的羊皮纸编成的绳索,上面串有许多小钱包状的囊鞘。这是雌性蛾螺的卵鞘,时值六月,正是蛾螺产卵的季节。在所有的卵鞘中,神秘的造物力量正在发挥作用,为成千上万只小蛾螺的出生做准备,这其中也许只有几百只能存活,从薄薄的卵鞘壁上的圆门中涌出,每个小生命都有和父母一样的微小螺壳。

海浪从辽阔的大西洋涌来,由于没有外围岛屿或陆地的保护,海浪直接冲击海滩,潮间带并不利于动物们生存。这是一个充满力量和不断运动的世界,就连沙子,都有了水的流动性。暴露的海滩上只有很少几家住户,因为只有最适应环境的生物,才能在常年遭受巨浪袭击的沙滩上生存。

开放海滩上的动物通常体型较小,移动速度却很快。它们有奇特的生活方式,涌上海滩的每个海浪既是它们的朋友,又是它们的敌人。虽然海浪带来了食物,但漩涡的强大吸力也威胁着沙滩生物的生命安全。只有那些能够迅速而且熟练地挖坑的动物,才能充分利用湍急的海浪和流沙,获取水中的丰富食物。

鼹蟹堪称“最成功的海滩开发者”,它们是“浪里渔夫”,能娴熟地用网捕捉海水中的浮游微生物。鼹蟹巢穴构成的城市位于碎浪区,它们追随上涨的潮水涌向岸边,又跟着退潮撤回大海。在潮水上涨期间,鼹蟹们会改变好几次位置,然后在海滩更高处挖掘坑洞,或许这里的海水深度更有利于捕食。一时间,沙滩突然沸腾起来,像鸟群和鱼群一样,所有的海蟹采取一致行动,从沙里齐刷刷地钻出来。它们被汹涌的水流带到沙滩高处,然后,随着海浪力道减弱,它们通过尾肢的旋转,轻松地在沙地里挖出坑洞。潮水退去后,鼹蟹又回到低水位线处,返程的路途同样分成几个阶段。如果不幸落在了退去的潮水后面,鼹蟹会挖几英寸深的坑,藏到湿沙里,等待潮水的归来。

正如“鼹蟹”这个名字的字面含义,这些甲壳类的小家伙长得有点像鼹鼠,它们有扁平的、爪子状的附肢,眼睛很小,而且几乎看不见。跟其他生活在沙里的动物一样,鼹蟹对触觉的依赖远远超过视觉。它们有大量的感鬃,能发挥奇妙的效用。如果没有长长的、卷曲的、羽毛状的触须,鼹蟹就无法成为“浪里渔夫”而生存下去了。有了这种触须,即使是很小的细菌也能被轻松网住。在准备捕猎时,鼹蟹会退回到湿沙中,只露出嘴和触须。虽然面向大海,但它并不打算从袭来的海浪中获取食物,恰恰相反,它耐心等待,等到波浪在海滩上耗尽力量后退回大海的时机。当波浪减弱到仅仅一两英寸高时,鼹蟹会将触须伸到水流中,“垂钓”一阵后,它会收回触须,利用围绕口器的附肢,摘下捕获的猎物,然后再次开始“钓鱼”。这是一种奇特的群体性行为,因为一只鼹蟹将触须伸出时,所有的鼹蟹都会马上效仿。

漫步在沙滩时,如果恰好蹚过一个大的鼹蟹群,你将有机会目睹一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海滩突然“活了过来”。就在刚才,那里还是一片荒芜,然而当潮水像一层稀薄的液态玻璃一样退去后,眨眼工夫,眼前就出现了成百上千个地精般的面孔,瞪着警惕的小眼睛,向沙外窥视,长有长须的面孔紧密地嵌进身体,几乎与背景浑然一色,令人很难察觉。但转瞬之间,这些面孔又消失不见了,仿佛有许多奇怪的穴居小人儿,正透过隐秘世界的窗帘往外窥视,然后突然躲进幕后。这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刚才发生的一切只存在于想象中,是这块沙与水的世界构成的幻境。

为了收集食物,鼹蟹必须生活在海浪边缘,于是它们受到来自陆地和海洋两方面的敌人威胁。鸟类在湿沙中啄食,鱼类随着潮汐赶来,在上涨的潮水中捕食,蓝蟹则会蹿出海浪抓住它们。因此,鼹蟹在海洋生态体系中发挥着连接微观的水生食物与大型食肉动物的功能。

即使个别的鼹蟹能避开潮线附近的大型捕猎者,它们的寿命也很短暂,只有两个夏天和一个冬天。鼹蟹的生命从一颗橘色的卵中孵化出的小幼蟹开始,卵块置于母蟹身下,通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孵出小鼹蟹。随着孵化时间的临近,母蟹不再跟随其他鼹蟹一起捕食,而是待在低潮线附近,以免自己的孩子有搁浅在海滩高处的危险。

跟其他甲壳类动物的幼体一样,刚从卵里孵出来的小鼹蟹是透明的,有大脑袋、大眼睛和奇形怪状的棘突。鼹蟹幼体是一种浮游生物,对沙滩上的生活一无所知。它们渐渐长大,开始蜕皮,脱落幼虫时期的外衣。等到一定阶段后,虽然它们仍像幼虫时挥舞着带刺毛的腿划水,但也开始在汹涌的碎浪区里寻找被海水冲松的沙底谋生了。夏天结束的时候,它们还会蜕一次皮,随后便进入成年阶段,以成年蟹的方式捕食了。

在漫长的幼虫期,许多年轻的鼹蟹会随着海流做长途旅行,如果能在旅途中幸存下来,它们最终登岸的地点也许是远离父母生活的海滩。太平洋沿岸的海流十分强劲,马丁·约翰逊发现有大量的鼹蟹幼体被带到海洋深处,除非它们能碰巧遇上回流,否则就会遇上灭顶之灾。由于幼虫阶段很长,一些幼蟹会被冲到距离海岸两百英里的地方。说不定在大西洋海岸盛行的近海洋流的帮助下,它们会被带到更远的地方。(www.xing528.com)

进入冬季,鼹蟹依然十分活跃。在有鼹蟹分布的北方,霜冻侵入沙子里,海滩也结了冰,鼹蟹于是迁居到远离低潮区的海中,那里会有约一英寻深的水为其隔开寒冷的空气,从而安然度过寒冬。春天是交配的季节,等到七月,几乎去年夏天孵化出来的雄鼹蟹都已经死亡。雌鼹蟹几个月来一直携带它们的卵块,直到幼鼹蟹孵化出来。在冬季到来前,这些雌鼹蟹也会死亡,只有新一代的鼹蟹留在海滩上。

除了鼹蟹,另外一种叫石蛤的小生物还出没于大西洋海岸潮线之间的海滩,那里常有大浪袭来。石蛤的一生是一场非凡的、永不停歇的运动。被海浪冲出沙子后,它们再次挖坑,用强健如铲子的尖足牢牢插在沙底,然后将光滑的壳迅速钻进沙里。一旦扎下根,石蛤就会把虹吸管伸出来,这根管子和外壳同样长度,开口处像喇叭一样变宽,沙滩底部的硅藻和其他食物碎屑会被海浪搅拌起来,随着水流被吸入虹吸管中。

石蛤像鼹蟹一样,也爱成群结队地在沙滩搬上搬下,以便最有效地利用水位。当石蛤从洞中爬出,随波浪前进时,沙滩上便闪烁着贝壳明亮鲜艳的色彩。有时,其他一些小型挖掘者也跟石蛤同行,比如笋螺,它们靠捕食石蛤为生。还有一种叫环嘴鸥的海鸟,擅长把石蛤从浅水区的沙地里翻检出来。

对任何一处海滩来说,石蛤不过是临时的住户。它们在一个区域找到食物后,就会搬到下一个地方。如果海滩上有成千上万枚色彩斑驳的贝壳,形状像蝴蝶,外壳有辐射状的彩色条纹,则说明这里曾经居住过大批石蛤。

每一处海岸的高潮带都兼具海洋和陆地的双重特性,这些区域是潮汐所能到达的最远区域,少有海浪光顾。这种中间过渡性质不仅仅是一种物理形态,也深刻影响着沙滩上部的生物。潮间带的动物已经渐渐习惯了潮起潮落,甚至没有海水也能忍受。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生活在潮间带的一些物种,在其生命历史的这一阶段,既不属于陆地,也不完全属于海洋。

沙蟹和它栖居的海滩上部的干沙一样苍白,看起来更像是一种陆地动物。它们通常住在沙丘背后的深洞里。沙蟹不能直接呼吸空气,但在鳃周围的鳃室里存有海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海里补充水分。另外,它们身上还有一种象征性的回归现象:每只沙蟹开始独立生活时,都是一种微小的浮游生物,等成熟后,到了产卵季节,雌性沙蟹会再次把后代产到大海里。

除去这些与大海必要的接触,成年沙蟹的生活方式几乎算得上是真正的陆地动物了。只是在每天某个时候,它们必须来到水位线将鳃部弄湿,用最简洁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沙蟹不是直接爬进海水,而是站在海浪恰好能到达的位置上方,等待海浪冲到沙滩上。它们侧身站在水边,拿腿勾住陆地一侧的沙地。游过泳的人都知道,在海浪中会偶尔有一小波浪花卷得比其他浪花更高,冲到沙滩上更远的地方。沙蟹们也清楚这一点,站在原地等待,等这一波浪冲过它们之后,就返回上部海滩。

沙蟹并不是害怕与大海接触。我的脑海浮现出一幅画面:十月的一个暴风雨天,一只沙蟹骑跨在弗吉尼亚海滩的海燕麦秸上,忙着把从秸秆上摘下来的食物颗粒往嘴里塞。它狼吞虎咽,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欢,全然不顾身后咆哮的大海。突然,碎浪裹挟着飞沫从天而降,把沙蟹从秸秆上拍了下来,将两者推到潮湿的沙滩上。沙蟹在遇到有人想捕捉它们时,会选择一头扎入海中,它们似乎懂得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但它们并不会在海里游泳,而是尽量在海底爬行,直到警报解除,才会大着胆子爬出来。

虽然在多云甚至阳光灿烂的日子里,会有少数沙蟹爬上岸来,但它们主要还是选择夜间在海滩上捕食。白天,沙蟹很胆小,但是在黑夜的掩护下,它们平添了白天所没有的勇气,一窝蜂地跑到沙滩上,四处爬行。有时,它们会在靠近水位线的地方挖个临时的小坑,躺在里面观察,看海水能给它们带来什么惊喜。

每只沙蟹在其短暂的一生中,都重演了一遍该物种从海洋生物进化为陆地生物的漫长进化史。和鼹蟹一样,沙蟹幼体也属于海洋性,一旦从母体所培养的卵中孵化出来,就成为浮游生物。在大海漂流的过程中,幼蟹的角质层会蜕掉几次,以适应其不断长大的身体。每一次蜕皮,它的形态都会产生某种细微的变化。幼体的最后一个阶段被称作“大眼幼体期”。这便是该种族所有个体的命运,对于一种独自在海上漂流的小生物来说,它必须服从驱使它返回岸上的本能,必须在沙滩上成功着陆。漫长的进化过程已经使它能够勇敢面对自己的命运。和其他蟹类的幼体相比,沙蟹幼体的构造非常特殊。乔斯林·克莱恩对比研究过不同品种沙蟹的幼体,发现其角质层又厚又重,身体却呈圆形,附肢带有沟槽和刻纹,能折叠起来,紧贴身体,每一个配件都与相邻的配件完美契合。在执行危险的“登陆任务”时,这些构造可以保护幼蟹免遭海浪的击打和沙子的摩擦。

冲上沙滩后,幼蟹会马上挖个小洞作为一处庇护所,躲开海浪的攻击,这让它可以顺利完成最后一次蜕皮,然后变为成年蟹的模样。从那时开始,幼蟹的生活就逐渐转移到了海滩上。幼蟹会在湿沙上挖洞,潮水上涨时会将洞淹没。等幼蟹长到半大时,会在高潮线以上挖洞,而等它们完全成熟,就可以爬到海滩上部甚至沙丘之间,抵达所执行的“登陆任务”的最远处。

在有沙蟹定居的沙滩,洞穴的出现和消失遵循一种昼夜和季节性的规律,这与洞穴主人的习性有关。夜里,沙蟹在海滩上四处觅食,洞口会一直敞开。黎明时分,沙蟹返回洞穴。它们是按习惯返回住处的,还是根据方便行事,我们不得而知。这种习惯会随地域、沙蟹的年龄以及其他条件的变化而有所不同。

大多数沙蟹挖的坑道是一个简单的竖井,以大约四十五度角倾斜到沙底,通向一个稍大的洞穴。有些洞穴还有辅助性隧道通到地表,可以充当紧急出口,在逃避敌人时使用,如果另一只体型更大、充满敌意的螃蟹从主通道钻进来,打开门后,洞穴主人就能紧急逃生。第二条通道一般是垂直到达地面,比主通道更远离海水,但不一定会穿透地表的沙层。

清晨的时间常被沙蟹用来修补、扩大或改善当天要暂住的洞穴条件。沙蟹常常横行而出,顺着通道向上搬运沙子,携带的沙堆就像包裹一样,夹在身体后部的腿足下面。有时,一到洞口,它们就把沙子猛地抛上去,然后立刻闪身进洞。有时,它们会把沙子带到稍远的地方,卸下来扔掉。沙蟹通常会把洞穴里储满食物,随后退居其中。大约到中午时,几乎所有的沙蟹都封闭了洞口。

整个夏天,海滩上洞穴的出现都遵循这样的昼夜模式。到了秋天,大部分沙蟹都搬到远离潮汐的干燥的海滩上部,洞穴挖得更深,似乎它们的主人也感受到了十月的寒意。再后来,洞穴的沙门关闭,直到来年春天才会再次打开。冬季的海滩找不到任何沙蟹或洞穴的踪迹,从一角硬币大小的幼蟹到成年蟹,所有的沙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进入漫长的冬眠了吧。等到四月阳光明媚的日子,在沙滩上散步时就能随处看到敞开的洞口。不久,就会有一只沙蟹,身穿崭新的春装,出门溜达。在春日的阳光下,沙蟹试探性地倚着胳膊肘晒了一下太阳,如果空气中寒气依旧,它就会缩回去,关上大门。等到季节更替,这片广阔沙滩下的沙蟹们就会从冬眠中醒来。

跟沙蟹一样,一种被称为沙蚤或滩蚤的端足类小动物也描绘了进化过程中戏剧性的时刻,在这个过程中,它们放弃了一种旧的生活方式,转而寻求另外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它们的祖先是不折不扣的海洋生物,如果我们能正确地预测未来的话,其遥远的后代,将彻底变成一种陆地生物。现在,它们正处于从海洋生活过渡到陆地生活的中间阶段。

在这种过渡性的生存状态中,沙蚤的生活方式充满了小小的、奇怪的矛盾和滑稽之处。它们已经前进到海边,但所面临的困境仍然是受制于大海,仍然受到给了它生命的元素的威胁。沙蚤从不会主动跳入海水,因为它是一种不擅游泳的生物,长时间泡在水中,会被淹死。但它却又需要潮湿的环境,也许还离不开沙滩上的盐分,因此仍然受到海洋的束缚。

沙蚤的运动遵循潮汐的节奏和昼夜交替的规律。黑夜里,当潮水退去后,它们会漫步在潮间带寻找食物,啃着海莴苣、海草和海带,小小的身体随着大嚼的动作来回摇摆。在潮汐线的废弃物中,它们发现少量的死鱼或蟹壳内残存的肉屑。海滩因此被清理干净,磷酸盐、硝酸盐和其他矿物质被回收以供活着的生物利用。

如果低潮在夜里来得太晚,这些端足类动物会继续它们的觅食行为,直到黎明前一刻。不过,在天光渐亮时,所有的沙蚤都会沿着海滩奔向高水位线,每一个都忙着挖洞,藏身在洞中,避开白天的阳光和上涨的潮水。沙蚤工作起来动作迅速,沙粒从这一对足传到下一对足,再到第三对胸足,然后把沙子堆在身后。偶尔这个小挖掘机会挺直身体,把堆起来的沙子抛出洞穴。沙蚤先是在隧道墙的一侧卖力,拿第四和第五对足支撑,随后转过身,朝另外一侧动工。沙蚤个头很小,腿看上去也很细,却能在十分钟内挖出一个坑道,而且把洞穴末端掏空,形成一个房间。沙蚤能挖的最大深度,如果将它的劳动量换算成一个人的话,大概相当于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单凭双手的情况下,给自己挖了一条六十英尺深的地道。

挖掘工作完成后,沙蚤通常会返回到洞口,检查大门是否安全。大门是由挖掘隧道的过程中堆积的沙子形成的。沙蚤会把长长的触须从洞口探出,试探沙子的感觉,然后揪住沙粒,把几粒沙子拉进洞里。之后,它们就蜷缩在黑暗舒适的房间里。

潮水上涨时,碎浪的震动和涌到岸边的海潮会给躲在洞穴里的小动物们发出警告,它们必须留在洞里,免得被水冲走、遇到危险。我们很难理解,到底是什么触发了沙蚤的这种保护本能,躲避日光以及接踵而至的种种危险。日光意味着有岸禽正在捕猎。住在深深的洞穴里,白昼和黑夜的差别并不大,然而沙蚤却以某种神秘的方式知道,白天应该待在安全的沙屋里,直到黑暗和退潮这两个必要的生存条件再次在海滩占据优势。到那时,它们会从睡梦中醒来,爬出长长的坑道,推开沙门,走到外面。被黑夜笼罩的沙滩再一次展现在它们面前,退潮线边缘那一道白色的泡沫线,便是它们狩猎场的边界。

每一处费力挖出的洞穴,都只是沙蚤一个晚上或者一个潮汐间隔的避难所。低潮的捕食期过后,每只沙蚤会给自己重新挖一个新的住处。我们会在沙滩上部看到空空的洞穴,原来的住户早已搬走。被占据的洞穴“大门”紧闭,因此位置很不容易找到。在大海的沙滩边缘,隐蔽的沙滩和浅滩上生活着各种动物,受海浪侵袭的沙滩却物种稀疏。抵达高潮线的先驱们已经摆开阵势,准备在空间和时间上对陆地发起总攻。

沙子里也包含着其他生命的记录。海洋带来的漂流物在沙滩搁浅,形成了一张薄薄的、铺在海滩的废料网,这是由不知疲倦的海风、海浪和海潮编织出的奇怪组合,其材料的供应无穷无尽,包括螃蟹的残爪,海绵的碎片,破碎的贝壳,被海浪侵蚀的旧桅杆、鱼骨头,还有鸟类的羽毛,都被海滩上晒干的滩草和海藻形成的绳索牵绊住。织工们用这些材料编织的网,从北到南,外观有所不同,反映出近海海底的不同类型,是绵延的沙山,还是岩石珊瑚礁。这张网巧妙地暗示了是否有温暖的热带洋流在接近,或是有来自北方的冰冷海水即将抵达。海滩上的垃圾和碎片里很少有生命存在,但这却表明,曾经有成百上千万住在沙滩附近或者是来自遥远外海的生命,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海滩的废料中经常会有来自公海表层水的迷路者,这提醒我们,大多数海洋生物都是它们所居住的特定水体的囚徒。当熟悉的水体受风的驱使,或者温度和盐度发生改变的话,它们就会迷失在不熟悉的海域,不由自主地过上这种漂泊的生活。

几个世纪以来,富有探索精神的人类行走在世界各地的海岸上,他们对许多未知的海洋生物的了解来自这些从公海冲来的潮线废料。旋壳乌贼,或称鹦鹉螺壳,便体现了海洋与海岸之间的神秘关联。多年来,人们只知道有这种螺壳存在,外观是两三条松散线圈构成的白色小螺旋。把壳置于光下,能看到里面分为许多单独的空间,却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建造和居住于此的动物的线索。到1912年,人们找到大约十几个活体样本,但仍然没有人知道这种生物住在海洋的哪个地方。后来,约翰内斯·施密特开展了他那项研究鳗鱼生活史的经典实验,他一次次穿越大西洋,从表层海水到黑暗的深海,在不同层次撒网提取浮游生物样本。同他的研究对象——玻璃般透明的鳗鱼幼苗一道,他也提取了许多其他动物标本,其中就包括诸多乌贼品种,它们是在不同深浅的海水中遨游时被抓到的,最深处达一英里。旋壳乌贼最为密集的区域,大致介于九百到一千五百英尺深的水层,在那里,乌贼常常成群结队出现。乌贼是类似章鱼的一种小型生物,有十条腕臂和一个管状的身体,腕臂末端生有螺旋桨一样的轴承鳍。如果把它们放置在水族箱里,就能看到它们像喷气式飞机一样,靠向后喷射的水流摇摇摆摆地前进。

旋壳乌贼这种深海动物的遗骸竟然会出现在海滩上,看似很神秘,原因却不难理解。旋壳乌贼的壳很轻,住在里面的动物死后,肉体开始腐烂,分解产生的气体会让贝壳浮上海面。易碎的贝壳跟随洋流缓慢漂移,成为一个天然的“漂流瓶”。就洋流的路线而言,这些贝壳最终停下来的地点并不能为该物种的分布提供更多的线索。旋壳乌贼原本生活在深海,从大陆架边缘过渡到深海的陡峭斜坡上,数量最为丰富。它们似乎占领了世界上所有热带和亚热带该深度的海域。如今,这枚卷曲如公羊角的小贝壳告诉我们,长有螺旋状外壳的大“乌贼”曾经在侏罗纪和更早地质年代的海洋里成群结队地遨游。除了太平洋和印度洋上,其他的头足类动物要么放弃了它们的外壳,要么将其退化为体内的残留物。

有时,潮汐废料中会出现一只薄如纸片的贝壳,白色表面有带状的花纹,就像岸边的水流在沙滩上留下的印痕。这是船蛸的壳。船蛸也叫鹦鹉螺,是章鱼的远亲,也有八条腕臂,生活在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外海。这个“壳”实际上是一只精心设计的卵箱或摇篮,由雌性船蛸分泌出的物质形成,用来保护幼体。这是一种与身体分离的结构,船蛸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钻进去还是离开。体型小得多的雄性船蛸,个头是其配偶的十分之一,不会建造外壳。雄性船蛸采用一种与其他头足类动物类似的奇异方式让雌性受孕。它们将一条携带着精囊的腕臂伸进雌性船蛸的套膜腔中,然后脱落腕臂,将精囊留在雌性船蛸体内,使其受孕。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没能识别出这个物种的雄性。19世纪早期,法国动物学家居维叶对船蛸脱离的腕臂很熟悉,但以为那是另外一种动物或者一种寄生蠕虫。船蛸并不是新英格兰的诗人霍姆斯在那首《洞穴里的鹦鹉螺》中所提到的珍珠鹦鹉螺。珍珠鹦鹉螺虽然也是头足类动物,却属于不同的种群,而且有真正的壳。它们栖息在热带海域,和旋壳乌贼一样,是曾经在中生代时期海洋中占据霸主地位的大型旋壳类软体动物的后裔。

风暴带来许多热带水域的迷途者。在北卡罗莱纳州纳格斯海德的一家贝壳店里,我曾打算买一枚紫罗兰色的美丽海螺,但店主不愿出售她唯一的样品。但她告诉我,她是在飓风过后的海滩上发现这只活紫螺的,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海螺瑰丽的外壳仍然完好无损。它把周围的沙子都染成了紫色,用尽全力抵御迫在眉睫的危险。后来,我找到一只紫螺空壳,轻飘飘的,陷在基拉戈岛的珊瑚岩中,大概是一波轻浪将其带到此地。我从未碰上像纳格斯海德那家店主的好运气,没有见过活的紫螺。

紫螺是一种浮游螺,靠黏液泡沫构成的浮囊在公海漂流。这种浮囊由紫螺分泌的黏液形成,黏液中含有空气泡,后来硬化成一种结实、透明、坚硬如玻璃纸的物质。在繁殖季节,紫螺将卵囊紧紧系在浮囊下方,浮囊能让这种小生物漂浮一整年。

跟大多数螺类一样,紫螺也是食肉动物,捕猎对象是其他浮游生物,例如小水母、甲壳类动物,甚至小型鹅颈藤壶。有时会有一只海鸥从天空俯冲下来,抓起一只紫螺。不过,对它的大多数天敌而言,泡沫浮囊算是相当出色的伪装,几乎与海水中漂浮的泡沫难以区分。紫螺还会遭遇水下的攻击,因此悬在浮囊下的外壳呈现蓝紫色,这也是生活在海水表层的许多动物都爱选择的伪装色,用来隐藏自己,防止被来自水下的敌人发现。

墨西哥湾暖流的北进水流十分强大,表层海水携带了一支支“船队”,它们是来自外海的奇特的腔肠类动物,学名“管水母”。由于逆向海风和洋流的作用,这些“小船”有时会误入浅水区,搁浅在海滩。这种情况多发生在南部海城,但新英格兰南部的海岸也会从湾流中迎来这些迷路者,这是因为南塔基特岛以西的浅滩就像一个陷阱,将它们一网打尽。迷路者中包括僧帽水母,俗称“葡萄牙战舰”,有美丽的天蓝色风帆。人人都知道这种水母,它们的色彩太鲜艳,每一位漫步在海滩的人都很难对它们视而不见。而紫色的帆水母则很少有人知道,这也许是因为它们的体积小得多,而且一旦搁浅在海滩,很快就会被晒干,变成一个难辨的物体。两者都是典型的热带水域居民,随着墨西哥湾暖流前来,有时会一直漂到英国的海岸,在某些年份,漂到英国的水母数量还不少。

活着时,帆水母椭圆形的浮伞会现出一种美丽的蓝色,浮伞上有竖起来的脊或帆,呈对角线交叉。椭圆浮伞大约有一点五英寸长,半英寸宽。这不止是一只水母,而是一群水母,或者说是由多个亲密的个体形成的群体,均由同一枚受精卵发育而成。不同的个体有各自独特的功能,摄食个体从浮伞中心垂下,小一点的繁殖个体包围在摄食个体身旁。在浮伞的边缘,摄食个体释放出长长的触手,捕捉小型海鱼。

有时人们能站在穿越墨西哥湾暖流的船上,看见海中壮观的僧帽水母群,那也许是海风和洋流将其带来的。在数小时甚至数天的航程中,人们都能看到这些管水母类动物。由于浮伞或帆成对角线穿过底部,水母能顺风航行。俯瞰清澈的海水,不难发现僧帽水母的浮伞下拖着长长的触手。僧帽水母就像一艘拖着一张漂网的小渔船,或者说,它的“网”更像一组高压电线,鱼类或其他小动物要是不幸撞上,后果都是致命的。

僧帽水母的习性难以掌握,事实上,人类对其生物特征方面仍然一无所知。但是与帆水母一样,对于僧帽水母,有一点确定无疑,那就是它看起来是一个动物,其实是由许多不同个体构成的群体,单独的个体无法生存。僧帽水母的浮伞和基部被认为是一种个体,而每一根长长的触手也是单独存在的个体。大量的样本显示,这些用来捕食的触须可以向下延伸四十到五十英尺,上面布满了刺丝囊或刺细胞。这些刺细胞能将毒素注入受害者体内,因此僧帽水母是所有腔肠动物中最危险的一种。

对在海里游泳的人来说,稍稍碰到一根僧帽水母的触手,就会立刻冒起一条火辣辣的伤痕。如果被蜇得厉害,能不能活命就得看运气了。目前,人类尚不清楚僧帽水母毒素的确切属性。有人认为其中包含三种毒素,一种麻痹神经系统,另一种影响呼吸系统,如果被注入大剂量的第三种毒素,会导致虚脱甚至死亡。在僧帽水母数量较多的海域,游泳的人已经学会了对其敬而远之。在佛罗里达州海岸的一些地区,墨西哥湾暖流离海岸非常近,许多僧帽水母被吹向海岸的风带到海滩。劳德代尔海和其他地方的海岸警卫队在公布潮汐和水温状况时,通常也会对登岸的僧帽水母数量做出预估。

虽然僧帽水母的刺细胞毒素含有剧毒,但令人惊讶的是,竟然有一种生物能与它和谐相处。这就是双鳍鲳,它们爱在僧帽水母的阴影下生活,从来不去别的地方。它们在僧帽水母的触手丛中钻进钻出,却安然无恙,想必是把这里当成躲避敌人的好地方。作为回报,双鳍鲳会把其他鱼类引到僧帽水母的捕食范围内,但它自身的安全问题呢?它真的对这种毒素免疫吗?或者说,它只是忍受着一种令人难以相信的危险生活?一位日本的研究者几年前曾撰写报告,说双鳍鲳其实会吞掉一些僧帽水母触须上的刺,也许通过这种方式,它自身也有了微量的毒素,获得了免疫。但最近的一些研究人员则认为,这种小鱼根本没有什么免疫力,每只活下来的双鳍鲳,也许只是幸运儿。

僧帽水母的浮伞里充满了由所谓的“气腺”分泌出的气体。气体的主要成分是氮(占百分之八十五到百分之九十一),还有少量的氧和微量的氩。有些管水母动物可以通过释放气囊里的气体,沉入水中,来躲避海面的狂风巨浪。但僧帽水母显然做不到这一点,不过它们可以控制气囊的位置和扩张的程度。我曾在南卡罗莱纳州的海滩碰到过一只搁浅的中等大小的僧帽水母。我把它放在一桶盐水里,过了一晚后,打算放生回大海。潮水正在退去,我蹚着三月里冰冷的海水,出于对僧帽水母蜇人本领的畏惧,我把它放在水桶里,然后用尽全力抛到远处。涌来的海水却一次次把它冲上浅滩,它试图离开,有时在我的帮助下,有时靠自己努力。风从南方吹来,直吹到海滩,我能清楚看见它迎着风,调整帆的形状和位置。有时它成功地赶上一波即将到来的海浪,有时它跌跌撞撞地穿进一些细流。但不管是遇到困难,还是享受一时的成功,这种生物的求生意志始终没有消沉,让人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它不是一团无助的漂浮物,而是一个活的生灵,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应对自己的处境,掌握自己的命运。我最后一次看到它时,它像一只小小的蓝色帆船,搁浅在海滩上部,朝向大海,等待能再次起航的时刻。

有些海滩废弃物表现出表层海水的运动模式,其他的则清晰地揭示了近海海底的性质。从新英格兰南部到佛罗里达州南端,有绵延数千英里的沙滩,其宽度从海滩上的干沙山一直延伸到被海水淹没的大陆架。然而,在这个沙的世界,到处都有隐藏的岩石区,其中一种是零散破碎的珊瑚礁链,掩藏在卡罗莱纳州碧绿的海水之下,有时离岸很近,有时却远及墨西哥湾流的西缘。渔民们称之为“黑岩”,因为常有黑鱼聚集在岩石附近。海图上仍然将其称作“珊瑚礁”,尽管最近的珊瑚礁石远在数百英里外的佛罗里达南部。

20世纪40年代,杜克大学的生物学家对其中一些珊瑚礁展开研究,发现它们并非珊瑚,而是一种被称作“泥灰岩”的软黏土岩露出海面的部分,形成于数千年前的第三纪中新世,然后被埋在沉积物下,又被不断上涨的海水淹没。根据潜水员们的描述,这些被海水淹没的礁石大多位于低洼处,有时会上升到沙滩以上几英尺,有时又被侵蚀成平台,褐色马尾藻林在那里摇曳生姿,其他藻类则在其裂缝中找到栖身之所。岩石表面的大部分会被各种稀奇古怪的植物和动物覆盖。石珊瑚藻包裹了露出水面的礁石较高的部分,将其缝隙填满,而它们的近亲则把新英格兰的低潮区涂成深玫瑰色。大多数珊瑚礁都被一层厚厚的、扭曲的石灰质管子所覆盖,这是活海螺和建管类蠕虫的功劳,在这些古老的化石岩外面筑了一层石灰质外壳。年复一年,海藻逐渐累积,海螺和蠕虫修建的管子也在不断生长,为珊瑚礁的形成添砖加瓦。

至于没有海藻和蠕虫管道覆盖的礁石,会有爱钻孔的软体动物,比如海枣贝、海笋和番红砗磲,在表面钻孔挖洞居住,并以水中的微生物为食。有了礁石牢固的支撑,原本单调乏味的流沙和淤泥,变成了色彩缤纷的花园,橙色、红色或赭色的海绵将枝蔓伸进流经礁石的水流,小巧的水螅虫分支从岩石上长出来,开出苍白的“花朵”,到了繁殖季节,小水螅虫会顺水游走。柳珊瑚像高大结实的草,呈现出黄橙相间的颜色。还有一种奇特的苔藓动物或苔藓虫生活在这里,个头和灌木一般高,枝丫呈坚韧的凝胶状,包含数以千计的小水螅虫,能伸出触手冠来捕食。这种苔藓虫通常生长在柳珊瑚附近,看起来像是一层包裹在深色金属线周围的灰色绝缘层。

如果没有珊瑚礁,这些生命不可能在这片沙滩安家落户。然而在漫长的地质过程中,环境不断发生变化,第三纪中新世形成的岩石如今从这片浅海海底露了出来,动物的浮游幼虫们也终于有了立足之处,可以结束在洋流中的漂泊,实现家族团圆的梦想了。

每次风暴之后,像南卡罗莱纳州美特尔海滩这样的地方,珊瑚礁上的生物们总会出现在潮间带的沙滩上。它们的存在是近海水域深层动荡的结果,海浪直达海底,猛烈地扫过那些古老的岩石。自打几千年前,海水将它们淹没以来,岩石对海浪的破坏力一无所知。风暴大浪将许多依附在岩石上的动物以及其他一些生物都刮进海水,冲到沙底的陌生世界,而海水会越来越浅,直至失去所有水分,变为海岸上的沙滩。

在一场东北风暴后,我顶着刺骨的寒风,徜徉在海滩。海浪在地平线上翻滚,大海呈现出一派肃杀的铅灰色调。我的内心被眼前的一切深深触动——大量鲜橙色的树海绵躺在沙滩上,还有更小的绿色、红色、黄色的海绵碎片,半透明的橙色、红色或灰白色的闪闪发光的“海猪肉”块,像长满疙瘩的老土豆似的海鞘,以及仍然拽着柳珊瑚细枝不放的活珍珠贝。有时还会遇到活的海星,南方的海星身体是暗红色,栖居在岩石上。曾经有一只章鱼在潮湿的沙滩上遇险,海浪把它抛上沙滩,但它还活着,我帮助它出了碎浪区,很快便游走了。

美特尔海滩上经常能发现古代珊瑚礁的碎片,近海有珊瑚礁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泥灰岩是一种暗灰色、水泥状的岩石,其间布满了软体动物钻出的孔洞,有时还散落有遗留的贝壳。钻孔类动物的总数很庞大,让人忍不住想象,这是一场多么激烈的竞争呀!在这处海底岩石的平台上,每一寸可以利用的表面都被占领了,还有不知道多少幼虫,甚至都无法找到一处立锥之地。

海滩上还有另外一种“岩石”,形状各异,数量比泥灰岩石都多,结构酷似蜂窝状的太妃糖,内部布满弯弯曲曲的通道。如果你是第一次在海滩见到这种岩石块,尤其是它半埋在沙子里的时候,会误认为它是海绵,但仔细观察,才发现它原来像岩石一样坚硬。它并非矿物质,而是由通体黑色、头部生有触须的小型海洋蠕虫形成的。这些蠕虫聚在一起生活,身体周围分泌出一种钙质基质,硬化后犹如岩石一般。它们会在珊瑚礁外面裹上一层厚厚的壳,或者在石质海底建起固体堆。直到奥尔加·哈特曼博士确认我采自美特尔海滩的标本属于“一种钙珊虫基质营造物种”,这块来自大西洋海岸的特殊“蠕虫岩”才开始为人知晓,其近亲是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居民。这个特殊的物种是何时来到大西洋的?其分布范围有多广?仍有许多问题有待回答。这只是一个小例子,表明我们知识的局限性。透过这扇窗户,我们能展望无限的未知空间。

在海滩上部,每天两次潮水涨落的区域之外,是干透的沙子。沙子很容易变得过热,干燥的沙底贫瘠而荒凉,很少能吸引生物来此居住,或者说根本就不宜居住。干燥的沙粒会相互摩擦,海风将沙粒吹飞,在海滩上空形成一层薄薄的沙雾。这种由风力驱动的沙尘暴有一定杀伤力,会给浮木镀上一层银光,将老树的树干抛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海滩上筑巢的海鸟。

但要说这里缺少生命,极目所见,却又到处都能发现生命的遗留物。在高潮线附近的沙地里满是软体动物丢弃的空壳。到北卡罗莱纳州的沙克尔福浅滩或者佛罗里达州的萨尼贝尔岛海滩转转,你就会相信,软体动物是大海边缘唯一的居民,因为在螃蟹、海胆和海星的肉体分解成基本的元素回归泥沙后,它们坚固的遗骸成了在海滩废弃物中的主体。贝壳先是被海浪冲到沙滩较低处,然后随着一次又一次涌来的潮水,被推到沙滩上部,最后到达潮汐的高潮线位置。它们会继续留在那里,直到被埋进流沙,或者被狂风卷走。

从北到南,壳料堆的组成变化表现了软体动物群的演变。新英格兰北部的岩石间堆积的每一小撮碎石沙里都散落着贻贝和玉黍螺的壳。我回想起科德角那处隐蔽的海滩,在我的记忆中,一堆堆叮铃贝的外壳被潮水小心翼翼地运走,叮铃贝的片状外壳闪烁着绸缎光泽,壳很薄,是怎么起到保护作用的呢?在海滩废料中,拱形上壳的数量明显多于平坦的下壳。下壳有一个穿孔,这是强韧的足丝穿过的地方,叮铃贝便是通过这种足丝,把身体固定在岩石或另一个贝壳上的。叮铃贝的外壳有金色、银色还有杏色,在主宰北部海岸的深蓝色贻贝的衬托下,显得分外耀眼。散落一地的还有扇贝的棱纹鳍和舟螺的白色小风帆。舟螺有奇特的外壳,壳底有个小小的“半甲板”。舟螺常常与自己的同类生活在一起,由六个或多个舟螺串成链条状。舟螺在其一生中会经历两种性别,先是雄性,然后是雌性。在彼此相连的贝壳链中,雌性在链条底部,而雄性居于链条上部。

在新泽西海滩以及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沿海岛屿上,贝壳的块状构造和缺乏装饰性棘突代表着更深层次的含义——近海的流沙受到岸边永不停歇的海浪影响。浪蛤靠厚壳来抵御海浪的冲击力。海滩上也散落着蛾螺的厚重装甲与钟螺光滑的圆壳。

从卡罗莱纳州开始,南部的海滩似乎只属于几种毛蚶,它们丢弃的贝壳,数量远远超过其他类别。毛蚶虽然形态各异,外壳却都很坚固,有长而直的铰链。活着时,三角毛蚶长有一种黑色的、胡须状的角质层,而海滩上死去的贝壳则没有这种东西。条纹蚶是一种色彩鲜艳的毛蚶,淡黄色的外壳上分布着红色带状条纹,也生有一层厚厚的角质层,主要生活在深海的岩石裂缝中,依靠强韧的足丝固定在岩石或其他支撑物上。虽然种类稀少,毛蚶却能将势力范围扩大到整个新英格兰地区,例如小横蚶和所谓的“血蚶”,后者是为数不多的有红色血液的软体动物,但它们主要的领地仍然是南部海岸。佛罗里达州西海岸著名的萨尼贝尔岛上能找到各种贝壳,种类也许比大西洋沿岸任何地方都要多,那里的海滩沉积物中,毛蚶约占百分之九十五。

大量的江珧出现在哈特拉斯角和瞭望角的海滩上,但它们在佛罗里达湾沿岸的数量也许更惊人。即使在冬季风平浪静的日子,我也曾在萨尼贝尔岛的海滩看到过大片的江珧。在猛烈的热带飓风中,这种外壳轻薄的软体动物几乎难逃被摧毁的命运。从萨尼贝尔岛到墨西哥湾之间约十五英里的海滩上,据估计,一场风暴就会席卷大约一百万只江珧,它们被涌上岸边高达三十英尺的巨浪撕碎。脆弱的江珧外壳在巨浪的撞击中挤在一起,碎了一地,即使那些外壳损坏不严重的江珧,也没有办法再回到大海,这便是它们的归宿。与它们共生的豆蟹却未卜先知,从江珧壳里偷偷溜出来,就像谚语里所说的——“船沉老鼠逃”。成千上万只豆蟹在巨浪中不知所措,四散奔逃。

江珧的足丝有金色光泽和非凡的质感,古代人纺的金布就取自地中海江珧的足丝,用这种材料编出的织物分量轻柔顺滑,甚至能从戒指中穿过。如今,在意大利爱奥尼亚海岸的塔兰托,仍然保留着这种古老的行当,采用天然足丝纤维织成的手套和服装,被当作新仿古玩或旅游纪念品出售。

在海滩上部的废弃物中能找到完整的、名叫“天使之翼”的海贝,样子纤巧精致,令人惊叹。然而这些纯白的贝壳,在其包裹的动物活着的时候,却能穿透泥炭或坚硬的黏土。“天使之翼”是力量最强的一类钻孔蛤,有长长的虹吸管,可以保持与海水的交流,能钻进很深的洞穴。我曾在巴泽兹湾的泥炭中挖到过“天使之翼”,也在新泽西海岸暴露在沙滩上的泥炭里发现过它们,但在弗吉尼亚州北部却很少能见到。

这种纯净的颜色,这种精妙的结构,终其一生都被埋在一堆黏土中。“天使之翼”的美丽似乎注定要先被埋藏,直到动物死后,贝壳被海浪冲刷出来并带到海滩上,才会重见天日。在黑暗的牢笼里,“天使之翼”甚至隐藏了更为神秘的美丽。在避开天敌,躲开其他生物后,“天使之翼”通体会释放出奇异的绿光。为什么会这样呢?是为了取悦谁的眼睛,还是有别的原因?

除了贝壳,海滩废弃物中还有其他一些形状和质地都很神秘的物体,例如不同尺寸的圆盘,有扁平的、角状的或壳状的,那是海螺的鳃盖。海螺缩回壳内时,鳃盖就会关闭。有些鳃盖是圆的,有些呈叶片状,还有些像细长、弯曲的匕首。不同物种的鳃盖在形状、材料和结构上各具特色。“猫眼”是南太平洋一种螺类的鳃盖,盖子一侧呈圆形,如同抛光的大理石,这对于区分一些难以辨别的物种来说,是个非常有效的方法。

潮汐的漂流物中也含有许多小小的空卵囊,各种海洋生物在其生命的头几天,都是在卵囊中度过的。卵囊的形状和材料各异,黑色的“美人鱼钱包”是一种鳐鱼的角质卵囊,呈扁平的角状矩形,有两条又长又卷的须从两端伸出。依靠这种结构,亲本鳐鱼能将受精卵囊系在海底的藻类植物上面,等幼体成熟并孵化出来后,废弃的摇篮会被冲到海滩上。带状郁金香贝的卵囊让人联想到晒干的种荚,是在主茎上挂出的一串纤细的、羊皮纸般的容器。槽蛾螺或圆头蛾螺的卵囊上有长长的螺旋线,形似太空舱,质地如羊皮纸。每个扁平的卵囊中都装着蛾螺幼体,外壳小巧精致,令人难以置信。有时,人们会在沙滩上看到有些幼体还留在卵囊里,哒哒地敲击坚硬的卵囊壁,就像干豆荚里想蹦出来的豌豆。

也许最令人困惑的事,要数在海滩发现钟螺的卵囊了,模样就像你从一块细砂纸上给布娃娃裁出的披肩。钟螺家族的成员们都有“衣领”结构,只是大小不同,外形略有差异。有些品种的钟螺边缘光滑,而有些则有圆齿状边缘。不同品种的钟螺,卵囊排列图案也有区别。这个存放受精卵的奇怪容器是由钟螺足底的腺体分泌黏液形成的,最后在壳的外面成型。卵附在“衣领”下侧,完全掩埋在沙粒之中。

海洋生物的碎片中混杂着人类入侵海洋留下的证据,比如帆桅杆、断绳子、瓶子、桶以及形状和大小各异的盒子。如果这些物体一直漂浮在海上,也会聚集海洋生物,因为它们在漂流期间,可以为那些不断寻找依靠的浮游生物幼虫提供一处坚实的依附之所。

在美国大西洋沿岸,东北风或热带风暴过后,是寻找海上漂流物的好日子。我还记得,曾经在纳格斯海德海滩上度过一个夜晚,飓风刚从海上经过,狂风仍在肆虐,浪涛汹涌。那一晚,海滩上满是小块的浮木、树枝、沉重的木板和桅杆,许多上面都长有茗荷,这是一种生长在外海的鹅颈藤壶。一根长木板上镶嵌着老鼠耳朵大小的藤壶,不算上柄的长度,浮木上的藤壶已经长到一英寸甚至更长。藤壶的大小可以用来粗略估算浮木在海上漂流的时间长短。藤壶的繁殖速度很迅速,几乎占据了浮木每一寸空间,可以想见,浮游在海中的藤壶幼虫,数量有多么庞大。它们随时准备抓住任何漂浮在水流中的坚硬物体,但令人奇怪的是,它们中没有一个能独自在海水中完成发育过程。这些长相奇特的小家伙,凭借羽毛状的附肢在水中滑行,在成年以前,它们必须找到一处可以攀附的坚硬表面。

这些长柄藤壶的生命历程与岩石藤壶极为相似。在坚硬的外壳内装着小型甲壳类动物,有羽毛般的附肢,用来将食物扫到嘴里。两者主要的区别在于长柄藤壶的外壳长在肉质茎上,而不是从牢牢固定在岩石上的平坦底部长出来的。当茗荷不需要进食的时候,就像岩石藤壶一样将外壳紧闭起来,而当它们开始捕食,同样也伴着清扫的动作,附肢会有节奏地运动起来。

我在岸边见过某种树的一根树枝,显然已经在海上漂流了很久,上面布满了大量藤壶的肉棕色茎和象牙色的贝壳,贝壳边缘呈蓝色和红色,如果宽容一点的话,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古老的中世纪,人们将这些奇怪的动物命名为“鹅藤壶”。17世纪的英国植物学家约翰·杰拉德基于自己的见解,对“鹅树”或“藤壶树”做出如下描述:“沿着我们英国多佛和拉姆尼之间的海岸线旅行,我发现了一根腐朽的老树干,我把它从海里捞出来,放在干燥的土地上。在这根腐烂的树干上,生长着成千上万的长长的红色囊状物……末端长着一种水生贝壳类动物,有点儿像小面具……我打开后……发现里面有个赤裸裸的活物,形状像是只小鸟,但通常情况下,小鸟都盖着柔软的羽毛,这只贝壳半张开壳,里面的‘小鸟’即将滑落,毫无疑问,这便是叫作‘藤壶’的生物。”显然,杰拉德富有想象力的眼睛把藤壶的附肢比作了鸟的羽毛。在此基础上,他提出了以下假设:“它们似乎在三四月份产卵,五六月份变成鹅,一个月后羽毛逐渐丰满起来。”从那以后,在许多非自然史的古籍中,我们都可以看到藤壶以树木果实的形式出现,鹅从贝壳中振翅待飞。

老旧的桅杆和被海水浸泡的浮木散落在海滩上,表面布满船蛆的杰作,它们在木头上蛀出密密麻麻的长圆形孔洞。船蛆死后,什么都不会留下,除了偶尔残存一些钙质外壳的细小碎片,这表明船蛆尽管长有虫一样的细长身体,却是一种地道的软体动物。

船蛆的出现比人类早多了。人类的历史虽然不长,人口增长速度却极快。船蛆只生活在木头中,如果幼虫没能在发育的关键期找到木质材料,就会死亡。这种海洋生物对来自大陆的东西如此依赖,似乎很奇怪,令人费解。在陆地上进化出木本植物之前,也许没有船蛆存在。它们的祖先大概是像蚌蛤一样穴居在泥地或黏土里,以挖出的孔洞为根据地,掠取海洋浮游生物为食。然后,在树木进化出来后,这些船蛆的先辈们适应了新的栖息地——被河水冲进大海的森林里的树木。但它们在地球上的数量一直都很少,直到数千年前,人类开始乘坐木船航行,并在海边修建码头。船蛆在这些木质结构中大大拓展了其势力范围,而人类则深受其害。

船蛆在历史上的地位毋庸置疑。它是使用大木船的罗马人的灾难根源,祸害过善于航海的希腊人和腓尼基人,也是全世界探险家的梦魇。18世纪初,船蛆在荷兰人修筑的防波堤上泛滥成灾,威胁了当地人的生活(最早对船蛆展开细致研究的也是荷兰科学家,对他们来说,研究船蛆相当于一场生死较量。1733年,斯内利厄斯首次提出,这种动物不是蠕虫,而是一种和蚌蛤一样的软体动物)。大约在1917年,船蛆入侵了旧金山的海港。人们还没对它们的入侵有所察觉,渡轮就开始散架,码头和运货的汽车掉进了海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特别是在热带水域,船蛆是一种看不见却异常强大的敌人。

雌性船蛆会把后代放在自己的洞里,直到它们发育到幼虫阶段。然后,幼虫们被放入海里,每一个小生命都藏身于两片起保护作用的壳中,看起来和其他幼小的双壳类动物没什么两样。在它们成年之际,如果能遇到木头,就一切顺利。船蛆会伸出细长的足丝作为锚线,再发育出足。紧接着,贝壳表面长出一排锐利的齿突,变成高效的切割工具。挖掘工作随即开始。在强健肌肉的帮助下,船蛆利用带齿突的外壳刮擦木头,同时不断旋转身体,直到钻出一个光滑的、圆柱状的洞穴。随着洞穴一点点延伸,木头碎屑也逐渐增多,靠着这些木屑,船蛆的身体不断生长,但有一端仍然会附着在靠近狭小入口的内壁上,这一端有虹吸管,与大海保持联系。钻孔的另一端则驮着小贝壳。船蛆在这两端之间伸缩铅笔芯一般粗细的身体,能伸到十八英寸长。虽然一块木料上可能会有成百上千条幼虫,船蛆挖出的洞却不会相互交叉。如果一只船蛆发现自己正在接近另外一处洞穴,就会掉转方向。它们一边钻孔,一边通过消化道将松散的碎木屑运出去。一些木料被船蛆消化并转化为葡萄糖,这种消化纤维素的能力在动物世界中非常罕见,只有一些海螺、昆虫和其他少数物种拥有这种能力。但船蛆很少使用这项技艺,它们还是以丰富的浮游生物作为主食。

海滩上的其他木料上会出现穿石贝的痕迹。这些穿石贝只穿透了树皮的外层,呈宽阔而光滑的圆柱状。穿石贝在这里钻孔只是为了找个新家。它们不像船蛆那样能消化木料,而主要以浮游生物为食,通过虹吸管将食物吸入体内。

空出来的穿石贝洞穴有时也会引来其他房客,正如被遗弃的鸟巢会变成昆虫的家园一样。在南卡罗莱纳州熊崖的咸水溪泥泞的岸边,我捡起一块千疮百孔的木头。曾经有壮硕的、驮着小白壳的穿石贝住在里面。穿石贝已经死去很久,甚至连壳都消失不见了,但在每个洞中都有一个黑得发亮的身体,样子像嵌在蛋糕上面的葡萄干。这是小海葵缩起的身体。在这个满是淤泥软沙的世界里,海葵需要一处坚实的落脚之地。看到海葵出现在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你也许会问,海葵幼虫怎么就碰巧找到那里,刚好抓住机会住进木头上那间凿出来的整洁公寓里的呢?而你也会再次为生命的消逝而黯然神伤,因为你突然想到,一个成功找到新家的海葵背后,是成千上万个死在征途的海葵。

潮线附近的废料和漂浮物不断地提醒我们,近海有一个与陆地迥异的陌生世界。尽管我们在这里看到的不过是一些生物的茧壳和碎片,但通过它们,我们能了解生与死、运动与变化,以及洋流、潮汐和风浪对生物的搬运作用。身不由己的移民多是成年个体,大多在旅途中就会死去,只有少数能顺水漂到新家,找到适宜生存的环境,并存活下来,繁衍后代,让该物种得以延续。但是对于幼虫来说,能不能成功登岸取决于许多因素,比如幼虫期的时长,它们能否熬到冲锋的那一天,为进化为成体迈出决定性的一步?还有它们会遇到的水温和洋流,因为洋流既能把它们带到适宜生存的浅滩,也能把它们带进深海,让它们命丧黄泉。

因此,在海滩漫步时,我们会想到一些吸引人的问题,比如生物怎么占领海岸,特别是那些在茫茫沙海中出现的或真或假的岩石“岛屿”。无论是建起一道防波堤,还是码头、木桩沉入水中,为桥墩和桥梁让步,或者是岩石,它们长久以来躲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隐没在海水中,当它们重新出现在海底,坚硬的表面很快住满典型岩间的动物。但这些定居在岩石的动物又是如何碰巧出现在由南到北绵延几百英里的沙质海岸的呢?

思考这个问题时,我们意识到永不停歇的生命迁徙虽然大部分注定徒劳无功,但只要坚持永不放弃的精神,机会一旦出现,就会有生命做好准备,抓住机会。因为洋流并非只是水的流动,更是一条生命的河流,承载无数海洋生物的卵和幼体。水流携带着吃苦耐劳的物种们跨越海洋,或者沿着海岸线一步步进行长途旅行。水流还携带某些物种,沿一些隐藏的通道跋涉,那是沿着海底通行的冷流,冲出海面后,将居民带到新的岛屿。自从生命首次在海中出现,海水就一直在做这样的事。

只要洋流沿着固定的路线移动,就有可能,甚至肯定会帮助某个物种扩大其势力范围,占据新的领地。

在我眼中,相比其他事例,这一件最让人体会到生命力的顽强。生命力旺盛、坚定、发自内心,只为了活下去,繁衍,壮大。这便是生命的奥秘。在这场壮观的大迁徙中,大多数参与者注定要失败。少数成功者的背后,是无数牺牲的同伴,而这些少数的个体,又是如何转败为胜的呢,原因同样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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