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戏曲的主要形式是传奇。明传奇以元代南戏为基础,同时吸收了元杂剧的成果。而元杂剧到了明代,其衰微的走势正好与明传奇的发展形成了反衬,即几乎是杂剧一步步转向衰落的同时,明传奇一步步走向了兴盛(见图68)。
图68 晚明佚名绘《南都繁会图》(局部)(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明传奇同南戏一样,主要唱南曲,也吸收和使用部分北曲,并继承了南戏在曲牌使用上不拘一格的特点。即用曲无一定之规,依内容之需灵活使用支曲单用或叠用、多曲联用或联套及南北合套等形式,并且不受“宫调”约束,同一套中的不同曲牌也可以分属不同的“宫调”,全套也不是一唱到底。如《牡丹亭·惊梦》的一个套曲,全套由杜丽娘(旦)、柳梦梅(生)和花神(末)分唱,依剧情看,旦唱《山坡羊》(商调),写杜丽娘入梦前的情思——其后生唱《山桃红》(两支、越调),写杜丽娘梦境——间插末唱《鲍老催》(黄钟)——最后旦唱《绵塔絮》(越调),写杜丽娘醒后的感叹。可见套曲在用曲、“宫调”及演奏脚色等方面,都依剧情需要而灵活变化。但这都是在有了曲谱的编制之后,即是在曲牌使用规范化、格律化基础上的灵活。不同曲牌在句法、句数、字数、平仄、用韵等方面都有固定格式,众多曲牌又根据音乐上的内在联系而分别归入不同的“宫调”,根据需要作不同的组合使用。徐渭《南词叙录》曾说:“南曲固无宫调,然曲之次第,须用声相邻以为一套,其间亦自有类辈,不可乱也。……作者观于旧曲而遵之可也。”曲牌使用形式虽多样,但总体是有“格”可依,并形成了一定体制。此为文人传奇。而其“俗化”的民间戏文,音乐体制已呈相当散漫自由甚至无序的状态了。
南戏在不同的流行地区必然吸收一些当地民间的歌调,到了明代,传奇在腔调上呈现出多路分化的发展趋向,形成了众多各具地方特征的声腔。在江、浙、赣等地民间先后分化出海盐腔、余姚腔、弋阳腔、昆山腔。其后的明传奇便是用这样一些声腔来演唱,不同的地方声腔各有自己的剧目,同一个剧目也可以由不同的声腔“改调歌之”。
明人顾起元《客座赘语》“戏剧”中记有用弋阳腔、海盐腔演唱传奇的情况:“南都万历以前,公侯与缙绅及富家,凡有宴会,小集多用散乐,或三四人,或多人,唱大套北曲。……大会则用南戏。其始止二腔:一为弋阳,一为海盐。弋阳则错用乡语,四方士客喜阅之。海盐多官语,两京人用之。”可知明中叶演出南戏(传奇)时,海盐腔与弋阳腔已雅俗分流。又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载有海盐与昆山腔的比较:“南则昆山,之次为海盐,吴浙音也。其体局静好,以拍为之节。”可知海盐腔不如且仅次于“体局静好”、优美动听的昆山腔。
海盐腔至迟弘治年间已盛行,嘉靖年间更有发展。如杨慎刊于嘉靖间的《丹铅总录》“北曲”条所云:“近日多尚海盐南曲,士夫禀心房之精,从婉变之习者,风靡如一。”海盐腔主要流行于浙江的嘉兴、湖州、温州、台州一带,如上引所言,风靡于上流社会,属于雅的一路(见图69)。伴奏不用管弦,主要用锣、鼓、拍板等打击乐器烘托。大约于万历年间,人们“见海盐等腔已白日欲睡”,而此间正是昆山腔崛起之时。但从刘廷玑《在园杂志》中所云“西江弋阳腔、海盐腔犹存古风”,“作曲以口,滚唱为佳”来看,又可知于明末清初,海盐腔还在以通俗易懂的“滚唱”争取观众。它对弋阳腔、昆山腔之演变所发挥的作用不可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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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9 清初人绘《金瓶梅词话》第六十三回插图——明人堂会演海盐腔《玉环记》图
弋阳腔又称秧腔、弋腔或高腔,如李调元《剧话》云:“‘弋腔’始弋阳,即今‘高腔’,所唱皆南曲。又谓‘秧腔’,‘秧’即‘弋’之转声。”又说它“向无曲谱,只沿土俗,以一人唱而众和之”。联系王骥德《曲律》所记:“今至弋阳、太平之滚唱,而谓之流水板。”李渔《闲情偶寄》“音律”解释“滚唱”(即“滚调”)曰:“字多音少,一泄而尽。”汤显祖《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所称“江以西弋阳,其节以鼓,其调喧”等,可知弋阳腔是一种以锣鼓烘托、不用丝竹、字多声少、语言通俗如话、旋律简明又有快速连唱的滚调和帮腔的民间俗腔,气氛“闹热”,风格粗犷,极富生活气息和民间乡土特色,怪不得“四方士客喜阅之”。明人凌濛初《谭曲杂劄》称:“江西弋阳土曲,句调长短、声音高下,可以随心入腔”,在民间又总是随口演唱,任意更改,曲本无几。如朱彝尊《静志居诗话》所说:“传奇家曲,别本弋阳子弟可以改调歌之。”它不拘传奇还是杂剧,皆可拿来改腔易调而唱。相比明代其他声腔,弋阳腔流传最广,影响最大,且“错用乡语”,沿以土俗,极易与各地民间音乐、方言、戏曲相结合,而繁衍出来的地方声腔也最多。后形成诸多流派的弋阳腔系统,如明后期的乐平腔、太平腔、四平腔、青阳腔、徽州调等。对清代以后诸多地方戏曲的成形与发展影响深远,至今都是不少剧种的代表性声腔,如川剧、湘剧、徽剧、婺剧、赣剧等。
明成化前后的陆容《菽园杂记》记道:“嘉兴之海盐、绍兴之余姚、宁波之慈溪、台州之黄岩、温州之永嘉,皆有习为倡优者,名曰‘戏文子弟’,虽良家子不耻为之。”其中提及“戏文子弟”在“绍兴之余姚”所唱的,大约应是余姚腔。至嘉靖年间,余姚腔已流布到江苏、皖南一带,即徐渭《南词叙录》所云:“称余姚腔者,出于会稽,常、润、池、太、扬、徐用之。”又明末茧宝主人《成书杂记》谈到:“俚词肤曲,因场杂白混唱,犹谓以曲代言。老余姚虽有德色,不足齿也。”其中“杂白混唱”之“白”或指“滚白”,多以七字句为主,“唱”或即流水板快唱,亦即上文提及的“滚唱”或“滚调”。再据张牧《笠泽随笔》:“万历以前,士大夫宴集多用海盐戏文娱宾客……若用弋阳、余姚,则为不敬。”可知余姚腔类同弋阳腔,不用管弦,只用锣、鼓、板,是一种粗犷的民间土俗之戏腔也,衰落后,难寻其踪迹。有学者推测今绍兴高腔即余姚腔的支派和主流遗响,可备一说。
据徐渭《南词叙录》记述,余姚、海盐、弋阳、昆山四种声腔中,昆山腔“流丽悠远,出于三腔之上,听之最足荡人”,然流行地域却“止行于吴中”。王骥德《曲律》说:“旧凡唱南曲者,皆曰‘海盐’。今‘海盐’不振,而曰‘昆山’。”可知昔日盛行的海盐腔是同属雅类的,经改革后,为后来居上的昆山腔所替代。嘉靖、隆庆年间,魏良辅有感于“南曲之讹陋”,“平直而无意致”,集合一批有志之士,即张梅谷、谢林泉、张野塘等曲师,对昆山腔进行了革新。“良辅转喉押调,度为新声,疾徐、高下、清浊之数,一依本宫;取字齿唇间,跌换巧掇,恒以深邈助其凄唳。”(清·余怀《寄畅园闻歌记》)创成一种集南、北曲唱法之长于一体的被称为“水磨调”的新唱法,并用箫管、弦索和鼓板合在一起伴奏。自改革后的昆山腔水磨唱法,明末曲学家沈宠绥在《度曲须知·曲运隆衰》中有一段精当的评述:“……尽洗乖声,别开堂奥。调用水磨,拍捱冷板。声则平、上、去、入之婉协,字则头腹尾音之毕匀。功深熔琢,气无烟火。启口轻圆,收音纯细。”而将这种“水磨”昆腔新声搬上戏场用于传奇演唱的第一个获得成功的剧本,是明代传奇作家梁辰鱼的《浣纱记》。传奇《浣纱记》用改良后的昆山腔即水磨调演唱,伴奏除了使用箫管笙笛,又加入了三弦、提琴和阮。这无疑是伴奏乐器最多、表现力最丰富的一种声腔,实现了从昆山腔到昆剧的跨越。此时的水磨腔,如沈宠绥《度曲须知》所说:“要皆别有唱法,绝非戏场声口,腔曰昆腔,曲名时曲,声场禀为曲圣,后世依为鼻祖。盖自有良辅,而南词音理,已极抽秘逞妍矣。”此后,文人作家纷纷将“水磨”昆腔奉为传奇唱法之正宗,竞相仿效。文人传奇的创作和演唱一时蔚然成风,昆山腔遂跃居于民间诸腔之上,成为传奇戏场声腔中的“大雅”之音。昆山腔的流播地域也不再“止行于吴中”,很快向南北、四方发展,形成流行全国之势(见图70),对各地的地方剧种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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