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所述可知,嵇康是以琴见称的名士,积累有相当丰富的琴乐实践的经验,制琴曲,著《琴赋》,琴学修养很高。他以“声无哀乐论”为代表的音乐思想,其实是受到汉代所谓“哀乐在于心”的琴乐审美观念的影响。据汉代刘向《说苑》和桓谭《新论》,其中《善说》和《琴道》皆载有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事。孟尝君听雍门周琴声后,先乐而后悲。这种审美情绪的变化并非是受琴声的左右,而是由琴声的“开导”促成了孟自身心境的变化。《淮南子·齐俗训》也说过相近似的审美意识:“夫载哀者闻歌声而泣,载乐者见哭者而笑。”说明汉代人音乐审美的情感体验中,已经意识到音乐审美主体感受到的情感,受到自身心境、情绪状态的制约,从而影响到音乐审美的效应。这是一种突出主体在审美的心声双向交流中起主导作用的审美观念,似可看作“声无哀乐”音乐美学思想形成的先声,也可见出汉代琴乐美学渐趋成熟。它与汉代人对琴的评价明显高于前代,且琴乐已成为汉代文人音乐的突出标志有关。
受到汉代占主导地位的音乐美学思想的影响,汉代已有了比较系统的儒家琴乐理论,而且,它与社会政治兴衰、情感意志、自然数理和天地之间,都建立起了广泛的联系。刘向《琴说》云:“凡鼓琴有七利:一曰明道德,二曰感鬼神,三曰美风俗,四曰妙心察,五曰制声调,六曰流文雅,七曰善传授。”(明代蒋克谦《琴书大全》引)从其中的“妙心察”,可以见出琴家们对琴乐审美心理的特殊性给予了重视,但普遍看来,首先强调的仍然是“琴(乐)与政通”。司马迁《史记·田敬仲完世家》记“驺忌子以鼓琴见威王”事,其中驺忌子所谓“琴音调而天下治”一语,是以鼓琴为例,说明“治国家而弭人民者,无若乎五音”,即治理国家如琴上谐调五音,而“夫大弦浊以春温者,君也;小弦廉折以清者,相也”,须使调至和谐相鸣而有序。
另外,汉儒将琴乐的实践和审美,与君子(士阶层)的人生结合在一起。较有代表性的如东汉时期的重要学者桓谭,他在所著《新论·琴道》的开首称,制琴的目的即在于“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他认为琴出自远古圣王,是取法天地万物的创制,能通神明,与天地合一。他将琴的形制、尺寸、徽弦,与天地、自然、数理联系起来,进而论述琴与君子修身养性的关系,即所谓“琴之言禁也,君子守以自禁也”。班固等人所编的《白虎通》也主张:“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汉末应劭《风俗通·声音》归纳为:“故琴之为言禁也,雅之为言正也,言君子守正以自禁也。夫以正雅之声,动感正意,故善心胜,邪恶禁。”他们视琴乐的最高目的和准则为修养仪节,端正人心,高居娱情赏乐的功用之上。他们将琴乐实践与“君子”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准则联系在一起,即桓谭《琴道》所谓:“夫遭遇异时,穷则独善其身而不失其操,故谓之‘操’。操以鸿雁之音。达则兼善天下,无不通畅,故谓之‘畅’。”琴“八音广博”,为八音之首,众乐之统,具有“通万物而考治乱”的功能,故“琴德最优”,亦即《左传·昭公元年》所云:“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
汉儒对琴的尊崇远较前人有所推进,已达“虽在穷阎陋巷,深山幽谷,犹不失琴”(《风俗通》)的地步,是他们充分体验到琴“适足以和人意气,感人善心”(同上)的功能。这一儒家琴乐美学理论的基础与核心,对后世的琴论和音乐思想影响深远。(www.xing528.com)
魏晋南北朝至隋唐,文人音乐的审美日益自觉,除前文已述阮籍援道入儒的以“和”为美和以“乐”为情之外,嵇康将“声无哀乐”思想具体化的琴论值得一提。嵇康在他的被认为是“音乐诸赋之冠”的《琴赋》中,集中赞扬了琴乐的“中和”之美。他说:“可以导养神气,宣和情志,处穷独而不闷者,莫近于音声。”“赋其音声,则以悲哀为主;美其感化,则以垂涕为贵。”他从“乐之为体,以心为主”的角度,讲“礼乐之情”“平和之心”对人心的作用。他认为琴乐审美应有的态度和境地是“怀戚者闻之,则莫不憯懔惨凄”,“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平和者听之,则怡养悦愉”。他以琴乐的审美对其“声无哀乐”的音乐美学思想作了具体的阐释。
另外,以琴论反映此期音乐审美观念的还有《列子》。传为战国列御寇撰、又有以出于晋人张湛伪托作注的《列子》,载有不少古代琴乐的传闻轶事。如借述师文从师襄学琴事,说明弹琴不仅由弦得声,而且先得于心,即须存志于音声,然后外应于器,才能达到乐感天人的效果和境界。借述伯牙鼓琴、钟子期善听事,说明想象、联想等音乐审美中的音乐心理现象及音乐表现、音乐接受等美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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