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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学林点将录: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容庚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容氏一生成就的重心,为青铜器及其铭文的研究。则拟之为地退星,自无不宜。然而五十年代以来,大陆学人不进而退者固俯拾尽是,又岂仅容氏一人耶?相比之下,颂斋之学人风度固不可及。容氏专于学问,为人处世不失天真,在动辄得咎的处境中,每出言无忌。[4]据曾宪通《容庚先生的学术贡献与治学特色》、《容庚先生的生平和学术贡献》。[6]张振林《希白师治学道路初探》、陈炜湛《忆容庚师》,皆收入《容庚容肇祖学记》。

现代学林点将录:地退星翻江蜃童猛容庚

容庚(1894—1983),原名肇庚,字希白、希伯,号颂斋;广东东莞人。

昔年中山大学历史系有岑仲勉、陈寅恪二老,为隋唐史的泰山北斗;而中文系容庚、商承祚专精于古文字学,同有二老之目,较之岑、陈虽有逊色,亦足以自立。[1]二氏同出罗振玉门下,容以金文得名,商以甲骨文得名;论著述,容积力深厚而有条理,商则不免零敲碎打。龟骨吉金,艰深冷僻,而成近代显学,商父衍鎏尝笑言“真想不到,如此冷门之学,居然可以谋生”;[2]容氏更自谓“生财有大道,成名有捷径”,盖视研治古物为学术捷径,而古物有入有出,又成财路矣。[3]

容氏出身书香门第,少年失亲,受学于四舅邓尔雅、从叔容祖椿,于金石学早得门径。自1922年北上,至1946年南返,长期任教于北京大学燕京大学,为其著述的鼎盛期。

容氏一生成就的重心,为青铜器及其铭文的研究。文字方面,编纂《金文编》、《金文续编》,前者多次增订,规模宏大,影响深远,为研读古文字必不可少的工具书;论文《鸟书考》及其补正、三考,确定鸟虫书为古吴越等地的特殊字体,亦为重要创获。器物方面,一方面求之故纸,深入梳理宋代以来的铜器古籍,一方面求之实物,全力著录所知见的铜器拓本,在此基础上完成《商周彝器通考》,网罗鸿博,得未曾有,集古铜器研究之大成;晚年又与张维持合著《殷周青铜器通论》,乃据《通考》改写的简编本。

此外,有通论性的《金石学》、《中国文学学》(形篇、义篇),于甲骨又有《甲骨文》讲义、《殷契卜辞》(与瞿润缗合编)、《甲骨学概况》,于石刻又有《秦始皇刻石考》,然多属综述,非其所长。

容氏自称生平有两大癖好,即金石、书画[4]金石为其成名之学,而书画则为其终身之好。他早岁寓京时已颇致力于古书画的搜集及研讨,定居广州之后,兴趣更由金石之学转向书画之学。于书法,编《丛帖目》四册,为历代法书丛刻的总录;于绘画,编《历代名画著录目》,补订福开森《历代著录画目》的讹漏;于个人藏物,则以作品为纲,系以作者事迹,撰《颂斋所藏所见书画小记》。[5]论文如《飞白考》、《淳化秘阁法帖考》、《倪瓒画真伪存佚考》,皆内容厚重之作。

总而论之,容氏治学,以系统胜,而不以突破胜,以详博胜,而不以精微胜;然积累之力极深,总结之功甚巨,终不失为大家。他晚年再三强调:“我的主要著作都是在北京燕大时编写的,回广东后,没有什么成绩。”甚至说“解放后没写过一个字”。[6]盖自感于金石考订难以为继,而书画鉴藏不足以言著述也。则拟之为地退星,自无不宜。然而五十年代以来,大陆学人不进而退者固俯拾尽是,又岂仅容氏一人耶?[7]

沦陷时期,容氏曾任职(伪)北京大学,战后傅斯年代理北大校长,对于伪校教员一律解聘,容乃发表公开信抗言:“沦陷区之人民,势不能尽室以内迁;政府军队,仓黄撤退,亦未与人民内迁之机会。荼毒蹂躏,被日寇之害为独深;大旱云霓,望政府之来为独切。我有子女,待教于人;人有子女,亦待教于我。则出而任教,余之责也。”[8]乱世仓皇,出处为难,容氏虽属自辨,亦有其情理。

按:大陆易主后,傅斯年于公为战犯,于私为宿敌,然容氏晚年校理文稿,仍存傅氏名姓而未删;[9]并曾教导学生:“治殷周古文字之学,要在别殷、周文化之异同。……殷商族实出自东夷,傅孟真先生有其精妙之论矣,学之者切不可等闲置焉。”[10]相反,同样为伪北大教员的周作人则于傅氏不能释怀,后来撰文声讨“傅大胖子”系蒋介石帮凶,“在文化文物上做特务的工作”,[11]恶言相向,凶相毕露,苦茶庵之冲淡又安在哉?相比之下,颂斋之学人风度固不可及。

容氏专于学问,为人处世不失天真,在动辄得咎的处境中,每出言无忌。如五六十年代声称“马列主义不能与文字学结合”、“‘言必称尧舜’,现在大家拥护毛主席跟封建时代拥护尧舜有什么不同?”、“胡适阴魂不散,附在我身上,我是他的徒子”,“文革”时更指当日“有点象文字狱,这也反党,那也反党,反正大家都没有看出来”。[12]言辞直露,有过于陈寅恪;则历史系有陈氏,中文系有容氏,亦中大精神之光也。

弟容肇祖,治思想史民俗学,著作甚多;妹容媛,编有《金石书录目》。

诗曰:彝器金文细考论,京华廿载旧巢痕。成名捷径生财道,为学何妨拣冷门。

注 释:(www.xing528.com)

[1]参蔡鸿生《康乐园里忆“二老”》(《学林往事》上册,朝华出版社2000年版;《学境》,香港博士苑出版社2001年版)、《康乐园“二老”》(《仰望陈寅恪》,中华书局2004年版);陈炜湛《岭南松柏容商二老》(《学林往事》上册)。

[2]商承祚《我的大半生》,《商承祚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页534。

[3]见容庚《向真理低头》,《羊城晚报》1958年7月9日;《坚决砸烂容庚这把“鬼锁”!——揭露容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中山大学》(校报)1966年6月7日;吴灏《怀念容庚教授》、黄天骥《老圃秋容淡——记实话实说的容庚教授》,皆收入《容庚容肇祖学记》,广东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

[4]据曾宪通《容庚先生的学术贡献与治学特色》(《容庚容肇祖学记》)、《容庚先生的生平和学术贡献》(《容庚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5]《名画著录目》今与福著合刊为《历代名画著录目正续编》(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年版);《书画小记》有选编本《颂斋书画小记》三册(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

[6]张振林《希白师治学道路初探》、陈炜湛《忆容庚师》,皆收入《容庚容肇祖学记》。

[7]如翁独健于元史用力甚深,起点甚高,五十年代仍当壮岁,且享寿八十,而终一无所成,也是极典型之例(参薄音湖《缅怀翁师独健先生》、丁磐石《翁独健师的学术功绩和他的高尚思想情操》,《蒙元史暨民族史论集:纪念翁独健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6年版)。

[8]《与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傅斯年先生一封公开信》,见《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3年版,下册页81-84;又见《傅斯年全集》第四卷,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按:女作家苏青针对抗战后指责她为汉奸文人一事,曾作反驳:“我在上海沦陷期间卖过文,但那是我‘适逢其时’,亦‘不得已’耳……我以为我的问题不在卖文不卖文,而在于所卖的文是否危害民国的。否则正如米商也卖过米,黄包车夫也拉过任何客人一般,假使国家不否认我们在沦陷区的人民也尚有苟延残喘的权利的话,我就是如此苟延残喘下来了,心中并不觉得愧怍。”(《关于我》,《续结婚十年》的代序)与容氏所言“沦陷区之人民,势不能尽室以内迁;政府军队,仓黄撤退,亦未与人民内迁之机会”用意相通,盖政府既不能尽责保护人民,人民只得自求生计,何于人民求全责备若是?另,洪业当时力主燕大重新接纳容氏,但被校方否决([美]陈毓贤《洪业传》,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页149)。

[9]容氏《金文编序》原有“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所长傅斯年先生命以重定”一句,改为“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复以增订《金文编》一事相委”;《秦汉金文录序》原有“所长傅斯年先生及诸同事欣然愿余早成之”一句,未作删改(皆见手稿影印本《颂斋文稿》,台湾中央研究院中国文哲研究所筹备处1994年版)。前者疑为应付《金文编》重版而不得不改,非欲抹杀其人也。

[10]李瑾《记容希白师治学及待人之道》,《新学术之路: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七十周年纪念文集》上册,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98年版。

[11]《新潮的泡沫》、《傅斯年》,收入《傅斯年印象》,学林出版社1997年版。

[12]见《揭露容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中山大学》[校报]1966年6月10日)、《坚决砸烂容庚这把“鬼锁”!——揭露容庚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按:周扬六十年代谈及:“容庚不去香港就很好,他愿为社会主义服务,那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一定要派一个党员、团员去跟他搞考古,他们对考古并没有什么兴趣。”(《在各专业组长会议上的讲话》,《反革命修正主义份子周扬在高等学校文科方面的黑话集》,高教部《北京公社》教育革命办公室、南开大学八·一八红色造反团教育革命兵团1967年9月)亦难得轶闻,附录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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