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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地魁星神机军师,现代学林点将录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余英时,安徽潜山人。而余氏本人,则可谓近二十年的“中心人物”。综合而言,其于海内外知识界的影响,可称当代第一人,故拟为神机军师,居地煞之首。凡此皆由个人而时世,由学术而内心,已臻余氏自我期冀的“知人论世”之境,为学术史研究的典范。在天地玄黄的1949年秋,余氏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并未打算离开大陆。[10]若非他一念之间,岂有今日的余英时?然则当日无缘南下而湮没无闻的芸芸学子亦多矣,其中本应有多少余英时耶?

朱武:地魁星神机军师,现代学林点将录

余英时(1930—),安徽潜山人。

余氏曾称胡适是“20世纪中国学术思想史上的一位中心人物”,[1]而纵观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化史,每一时期各有其“中心人物”:清末为梁启超民国为胡适,五十年代以后大陆为郭沫若。而余氏本人,则可谓近二十年的“中心人物”。大抵梁身处舆论政治的现场,胡、郭则转向思想文化的舞台,余氏更退居专业学术的幕后,故自梁、胡、郭而余,知识分子的“中心人物”在学问上渐趋于专门,对政治社会的作用则渐趋于萎缩,此亦余氏所谓“中国知识分子的边缘化”也。[2]

尽管如此,余氏在学院著述之外,于思想文化及舆论政治,皆理念明澈,时有灼见谠言,犹不失梁、胡余风,近乎雷蒙·阿隆所谓“介入的旁观者”的角色。综合而言,其于海内外知识界的影响,可称当代第一人,故拟为神机军师,居地煞之首。

五十年代前期,余氏在香港新亚书院师从钱穆,遂奠定他在中国历史及思想史方面的基础及方向。而在此之前,余氏流徙于内地,在思想上已有新文化自由主义的底色,故能祛除钱氏文化观的保守偏执;在此之后,他又赴哈佛大学接受严格的西式学术训练,并得到杨联陞的指导,复能修正钱氏思想史方法的粗疏泛滥。[3]他早年的英文论著,有《东汉生死观》、《汉代贸易与扩张:汉胡经济关系结构研究》,论题属于中古以前的观念与社会,偏重分析及概括,遵循西方著述规范,亦较近于杨联陞的制度史思路;[4]七十年代以来,转以中文写作为主,专著有《方以智晚节考》、《论戴震章学诚清代中期学术思想史研究》、《红楼梦的两个世界》、《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论文集有《历史与思想》、《史学与传统》、《士与中国文化》、《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诠释》等,论题则多属中古以后的思想与人物,重视对原始文本的辨析及阐释,融入本土的学术传统,实即回归钱穆的思想史格局。[5]

余氏论学,不专骛于一门,不以单纯的史料积累取胜,甚至在方法创新、领域开拓、考证深入方面亦未远过群侪;其胜处在于视野开张,眼光透辟,善分析,具通识,论述周到而绵密。于西方理论思潮亦自具手眼,有裁断,有去取,援之以解释中土文献多能切合语境,如盐入水,而不显生硬。[6]尝谓“实证与诠释殆如两束芦苇之相倚不倒……治思想史仍守知人论世之旧义而不欲堕于一偏。论世必尚外在之客观,故实证之法为不可废;知人必重内在之主观,故诠释之法亦不可少”,[7]可见他趋新法而不弃旧义,重诠释而不离实证,能折衷中西学术传统于一炉。

余氏治学术思想史,本以古代为主业,而出其余力,对上一代的学界胜流亦多有论列:于其师钱穆,有《犹记风吹水上鳞:钱穆与现代中国学术》,为钱氏的学术身份定位,与新儒家划清界线;于陈寅恪,有《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以陈先生之法还读陈先生之诗文”,指出陈氏在国共易代之际欲走还留,始发陈氏“晚年心境”一大公案;[8]于胡适有《重寻胡适历程:胡适生平与思想再认识》,确定胡氏在现代学术谱系中的枢纽地位;于顾颉刚有《未尽的才情:从〈顾颉刚日记〉看顾颉刚的内心世界》,钩稽顾氏前所未知的心灵史。凡此皆由个人而时世,由学术而内心,已臻余氏自我期冀的“知人论世”之境,为学术史研究的典范。

按:民国学术史为近年显学,余氏无心以此为专业,而自成此学宗师。盖余氏论民国学术史,亦如梁启超、胡适、钱穆论清代学术史,皆有广博的旧学素养以作凭藉,故能出古入今,游刃有余。台湾王汎森得其嫡传,自外部的思想史立场着眼,而又能贴近内部的学术脉络,为中年一代的佼佼者。大陆诸家,如桑兵(中国近代史)、罗志田(现代中美关系史)、陈平原(现代中国文学史)则相对缺乏古典学问的背景,山外看山,海边测海,即所谓“对塔说相轮”,[9]虽提倡总结有功,而论说终隔一层。

在天地玄黄的1949年秋,余氏考入燕京大学历史系,并未打算离开大陆。稍后余氏父母从台北移居香港,余氏赴港探亲,也仍拟北返燕大继续学业;但北行列车东莞石龙滞留四五小时,余氏当时心念忽转,“‘小资产阶级温情主义’终于战胜了‘爱国主义’”,才决定等列车到达广州即折回香港,是为余氏“个人生命史上的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10]若非他一念之间,岂有今日的余英时?然则当日无缘南下而湮没无闻的芸芸学子亦多矣,其中本应有多少余英时耶?[11]

诗曰:剑桥新亚学兼修,二十年来踞上游。莫道故园归不得,依然海外有神州。

按:美国小说家沃尔夫著有《无处还乡》(又译《你不能再回家》),谓人事全非,故乡已无处可寻耳。而余氏自1979年以后即未返大陆,近年乃借用德人托马斯·曼的名言,傲然曰:“我在哪里,中国就在哪里。”

注 释:

[1]《中国近代思想史上的胡适——〈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序》。(www.xing528.com)

[2]《中国知识分子的边缘化》。

[3]余氏后来回忆:“坦白地说,我最初听他(按:钱穆)的讲课,在思想上是有隔阂的,因为我毕竟受‘五四’的影响较深。……我对于钱先生的文化观点有距离,也有同情。……我的运气很好,在香港遇到了钱先生,在哈佛大学又得到杨联升教授的指导。杨先生特别富于批评的能力,又以考证谨严著称于世。他和钱先生的气魄宏大和擅长总合不同,他的特色是眼光锐利、分析精到和评论深刻。这是两种相反而又相成的学者典型。”(余英时《我走过的路》,《余英时文集》第五卷《现代学人与学术》,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又谓“杨先生既渊博又谨严,我每立一说,杨先生必能从四面八方来攻我的隙漏,使我受益无穷。因此我逐渐养成了不敢妄语的习惯,偶有论述,自己一定尽可能地先挑毛病”(《从“反智论”谈起》)。

[4]杨氏治学以经济史为重心,故《汉代贸易与扩张》最接近杨氏的步调;但此后余氏即再未回到纯粹的经济史领域,虽有《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士商互动与儒学转向——明清社会史与思想史之表现》、《商业文化与中国传统——中国历史上商人文化演变研究》等作,但皆以经济观念问题为中心,已属广义的思想史范畴。按:除杨联陞外,留美华裔学人如何炳棣、黄仁宇亦以经济史为主要取径,或与美国学界重社会科学、重经济史的语境有关。

[5]余氏对钱穆的继承,不仅在整体格局上,亦在具体观察上:如《中国近世宗教伦理》指禅宗为西方新教式的宗教革命,钱氏《国史大纲·引论》、《再论禅宗与理学》已发之;《从宋明儒学的发展论清代思想史——宋明儒学中智识主义的传统》、《清代思想史的一个新解释》强调清代学术思想(考据学)与宋儒关联性,亦发扬钱氏《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的余绪。按:余氏谓梁启超、胡适皆以清代朴学为宋明理学的反动,至少对于胡适并不准确,胡氏三十年代已明确指出“考证方法,不用来自西洋,实系地道的国货,三百年来的考证学,可追溯至宋”(1934年在辅仁大学的演讲《考证学方法之来历》),晚年又谓“我国自十七世纪初期其后凡三百年的学术研究,实在并不是反对朱熹和宋学,相反的,近三百年来的学者实是承继了朱子治学的精神”(《胡适口述自传》第十二章),恰与余氏自身的“内在理路”说趋同。另,关于宋学与清学的连续性,论者实甚多,尤非钱、余师徒的特见:如清末皮锡瑞已谓“国朝治汉学者,考据一家,校勘一家,目录一家,金石一家,辑搜古书一家,皆由宋儒启之”(据张舜徽《学林脞录》卷九《皮锡瑞论学语》,见《爱晚庐随笔》,湖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版),冯煦亦谓“今之学者多自名为汉学,其实宋学也。何则?今所称汉学者,其略有四:曰说文,曰考据,曰金石,曰校勘……所学皆宋学,而攻宋不遗余力”(《蒿盦随笔》卷三),唐晏(震钧)云“本朝诸儒自名汉学,而夷考其学,则仍两宋之支派也”(《两汉三国学案·凡例》),姚永概云“国朝诸家所治之业,号曰汉学,自今思之,一一皆原于宋人,不过就其遗绪发皇张大之耳。即谓之宋学,亦无不可也”(《慎宜轩笔记》卷十);又民国以来,如叶德辉顾炎武江永之学皆承朱熹(《经学通诂》卷一),王国维谓“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如金石学,亦宋人所创学术之一”(《宋代之金石学》,《静庵文集续编》),汪辟疆称清学出于宋学(《读常见书斋小记·清学出于宋学》,《汪辟疆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顾颉刚晚年亦承认“清学的根本却是从宋学中产生出来”(《彻底批判“帮史学”,努力作出新贡献》,《中华文史论丛》第七辑[复刊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张舜徽更再三申论宋学及朱熹对于清代学术的重大影响(《学林脞录》卷七《宋代学术之广博成就》、《朱子之朴学》,卷十一《朱子之学之影响》,卷十三《徽州诸儒之朴学》),皆其例。

[6]如以帕森思“哲学的突破”及雅斯贝尔斯“轴心时代”学说理解先秦诸子的兴起(《士与中国文化·古代知识阶层的兴起与发展》、《轴心突破和礼乐传统》),以基督教传统中“信仰”(faith)与“学问”(scholarship)的对立阐发宋明理学的分歧与转向(《从宋明儒学的发展论清代思想史》),以柯林伍德的历史哲学比照章学诚的史论(《章实斋与柯灵乌的历史思想——中西历史哲学的一点比较》),以库恩的“范式”概念描述胡适及新红学的崛起(《〈中国哲学史大纲〉与史学革命》、《近代红学的发展与红学革命》),多甚妥帖,并能加强其理论性及解释力;惟以韦伯“新教伦理”假说发掘前近代的中国商业精神(《中国近世宗教伦理与商人精神》),虽颇具启发性,局部上亦有新义,但终不能摆脱韦伯模式的先天缺陷,不免中西比附的毛病,较之大陆唯物派史学所谓“资本主义萌芽问题”的讨论,似有五十步笑一百步之嫌。

[7]《方以智晚节考·增订版自序》。按:余氏自谓《晚节考》与《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两书在方法上“实有内在之一贯性”(《方以智晚节考·增订版自序》),盖皆诗史互释,而“溶实证与诠释于一炉”也;此亦如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与《柳如是别传》,在方法上亦一以贯之。不仅如此,《晚节考》钩沉明遗民的心事,《晚年诗文释证》发掘当代文化遗民的心事,其旨趣亦属一贯。

[8]翟志成有《长悬天壤论孤心——熊十力在广州(一九四八—一九五○)》长文,辨析熊氏“去留之间摇摆不定”的心境甚为细致,与余著用意略同(《熊十力全集》附卷下,湖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而郭齐勇的驳文《为熊十力先生辨诬——评〈长悬天壤论孤心〉》(《熊十力全集》附卷下),亦有类于冯衣北(刘斯奋)的《陈寅恪晚年诗文及其他——与余英时先生商榷》也。

[9]相轮,佛塔之轮,“对塔说相轮”出宋儒程颢王安石语:“介甫谈道,正如对塔说相轮。某则直入塔中,辛勤登攀,虽然未见相轮,能如公之言,然却实在塔中,去相轮渐近。”余氏论西方哲学,曾自谦为“对塔说相轮”(《“对塔说相轮”——谈现代西方的思想动态》)。

[10]《“弦箭文章”那日休?》,《陈寅恪晚年诗文释证》;另参《我走过的路》。

[11]1949年饶宗颐得富商方继仁资助,从此寓港不归,以后他追忆:“我觉得在我的整个生命中他是很关键的一个人。我如果不出来,可能人都没有了……这是最大的转折,连我个人也想象不到的,重新做一个饶宗颐。”(胡晓明《饶宗颐学记》,香港教育图书公司1996年版,页25-26)又,金庸1948年被《大公报》派驻香港,他后来也说:“《大公报》原来是派另外一个翻译来香港的,但那个人当时刚结婚就决定不来香港,于是报社就临时改派我来。如果我不来,情况可能就完全不同了,我会继续留在上海,在上海《大公报》干下去,但可能在‘反右’的时候就给斗掉了……”(金庸谈话录,见冷夏《文坛侠圣——金庸传》,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皆与余氏类似。按:饶父为潮州富商,金(查)父为海宁地主;土改期间,金父竟以“抗粮、窝藏土匪、图谋杀害干部”的罪名被处决(参傅国涌《金庸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页116-118)。则饶、金若非南下居港,其命运可以想见。另,旅美的陈荣捷晚年谈及广东开平老家亦云:“有一件真实的事发生在1951年,我们七个村子里有十个人被当作地主给枪毙了。……我同他们当中的几个共过事,为了村里的学校和其它一些事。我想如果我在中国的话,我将是第十一个,我想会的。”(华霭仁整理《陈荣捷[1901-1994]:一份口述自传的选录》,《中国文化》1997年第15-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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