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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伤星行者武松陶希圣-现代学林点将录

时间:2023-11-2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陶希圣,原名汇曾;湖北黄冈人。以唯物史观治史,当时亦可分作左、右两系,各以郭沫若、陶希圣为巨擘,尤以陶氏开拓在先。抗战爆发后,陶氏弃学从政,但对抗战持悲观态度,与胡适、周佛海、高宗武等同为所谓“低调俱乐部”成员。[2]陶希圣《潮流与点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页55、页111。

天伤星行者武松陶希圣-现代学林点将录

陶希圣(1899—1988),原名汇曾;湖北黄冈人。

近半世纪以来,唯物史观已成大陆史学的招牌;但在民国时期,尤其三四十年代以前,唯物史观实为国、共两党共享的意识形态。以唯物史观治史,当时亦可分作左、右两系,各以郭沫若、陶希圣为巨擘,尤以陶氏开拓在先。[1]

陶氏早年就读北京大学法律门(系),其知识背景为西方社会科学,而以法学为重心;大学时精读英人梅因的《古代法》,以后更将奥本海默的《国家论》视作“表现我自己的社会史观的方法论”。[2]除唯物史观以外,其历史思辨实得力于此。自1928年始,陶氏在《新生命》月刊连续发表评论,次年结集为《中国社会之史的分析》,一时洛阳纸贵,成为“中国社会史论战”的先声。

按:1927年国民党清共之后,大革命烟销云散,左翼知识分子政治前线退居文化幕后,遂将现实中的革命路线之争带入知识领域,引发关于中国当前社会及古代社会史性质的大论战。[3]论战大略可分三派:一为国民党左派(改组派),认为中国封建制度早已终结,但封建势力却长期存在;一为中共干部派,指中国为封建或半封建社会;一为托派(中共异端),相信中国社会性质已属资本主义。[4]三派无不以唯物史观为前提,力图将中国历史嵌入马克思的理论魔方之中,而皆不免于方枘圆凿。陶氏即改组派的旗手,在论战前后实管领一时风骚。

不过,陶氏作为亲国民党的学术新贵,其《史的分析》对旧中国社会、旧知识阶层(士大夫)的批判,虽有己见,而终不免于党见,尚未能稳入著述之林。这一时期,陶氏拼命著书,有《中国封建社会史》、《法律学之基础知识》、《革命论之基础知识》、《中国社会现象拾零》、《中国社会与中国革命》、《西汉经济史》、《中国政治思想史》等,多属大题小作,自不免粗疏之讥;而《辩士与游侠》析论东周时代士(文)与侠(武)的兴起,[5]婚姻与家族》鸟瞰宗法与大家族的制度轮廓,虽戋戋小册,然皆具特识,反倒不可轻易错过。

三十年代初,唯物史观蔚为新潮,居于主流的实证主义,一时亦有明日黄花之感。作为实证主义的代言人,胡适曾以陶氏为例,对唯物史观作出局部反击,批评他们“用一个抽象名词来替代许多具体的历史事实”。[6]胡适所言,虽甚中其病,然而在此以前,陶氏实已自悔冒失,承认唯物史观有“为公式而牺牲材料”的毛病,[7]提出要从史实入手,“多找具体的现象,少谈抽象的名词”。[8]此后,其宗旨渐由理论先行,转向史料本位;由立足当前政治,转向寻求历史真相。他一方面在北大设立经济史研究室,以整理唐代以后的经济史料为志业;[9]同时创办《食货》半月刊,祭出中国经济社会史的旗号。

《食货》汇集新老经济史学人于旗下,在当时声势甚盛,与顾颉刚主编的《禹贡》平分秋色。[10]陶氏也跟顾颉刚一般,发掘青年才俊甚多,又喜欢通过合作著书的方式提拔学生,如与鞠清远合著《唐代经济史》,与沈巨尘(任远)合著《秦汉政治制度》、《明清政治制度》,与武仙卿合著《南北朝经济史》,中国史学界自此遂增“食货学派”之目。[11]此外,非嫡系的全汉升、杨联陞亦深受其启发。[12]中国社会史研讨风气的展开,可谓陶氏在史学上的最大贡献,也是唯物史观对中国史研究所产生的最积极影响。

陶氏平生未成一部系统谨严的专著,但他能开宗立派,割据一方,虽不足以逐鹿中原,亦自成偏霸之局。

抗战爆发后,陶氏弃学从政,但对抗战持悲观态度,与胡适、周佛海、高宗武等同为所谓“低调俱乐部”成员。当时对日政策,或战或和,前途晦暗不明,实皆为政治赌博;陶氏开始力持主和不等于投降之见,故追随汪精卫,参与对日的“和平运动”。直到1940年汪日密约签订,眼见日方无信,汪派被迫退让,已超出主权国家的政治底线,陶氏回头是岸,复与高宗武一起反出曹营,是为现代史上的“高陶事件”。[13]其依违于蒋汪之间,首施两端,不亦如两头蛇乎?

此后,他任蒋介石幕僚,蒋氏《中国之命运》、《苏俄在中国》,实由其执笔。[14]《中国之命运》的主旨,在于鼓吹旧道德,拒绝新思潮,既反对共产主义,亦批判自由主义,意图拟定抗战后的建国方略。然而一卷空文,终为赤潮淹没,中国到底走向另一种命运矣。

四子陶晋生,治宋辽金史,台湾中研院院士;1971年助陶氏将《食货》复刊。[15]

诗曰:唯物文章倚马才,当年和战费疑猜。神州命运君亲见,洪水滔滔剩一台。

注 释:

[1]郭湛波既说郭沫若“是用唯物史观研究中国社会史最有成绩的人”,又称“中国近日用新的科学方法——唯物史观,来研究中国社会史,成绩最著,影响最大,就算陶希圣先生了”(《近五十年中国思想史》,山东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页178-179);顾颉刚则谓:“研究社会经济史最早的大师,是郭沫若和陶希圣两位先生,事实上也只有他们两位最有成绩。”(《当代中国史学》,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页91)美国德里克则指“郭沫若有关商末周初(约公元前1000年)是一个可与西方希腊罗马社会相比的奴隶社会的论述,对于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创造性贡献,堪与陶希圣对于帝国时期中国社会性质的极富刺激性的分析比肩”(《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页113)。

[2]陶希圣《潮流与点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年版,页55、页111。后来陶氏又称:“我是用社会的历史学方法,影响我最大的是德国欧本海默的《国家论》、桑巴德的《资本主义史》,以及现在还深具影响力的马克思·韦伯的著作。”(《陶希圣先生访问纪录》,台湾“国防部”史政编译局1994年版,页8)按:陶氏曾选注《古代法》(商务印书馆民国20年版)、翻译《国家论》(新生命书局民国18年版)。另,陶氏早年的思想同志、曾任《新生命》杂志编辑的萨孟武,后来又重译《国家论》(台湾东大图书公司1986年版)。(www.xing528.com)

[3]陶门弟子何兹全记:“北伐战争之后,青年学生中最关心的问题是中国革命的反思和前途问题。由中国革命性质而联系到中国社会性质,由中国社会性质而联系到中国社会史的发展。最受欢迎的研究历史的方法是辩证法和唯物史观……”(《悼念我师陶希圣先生》,新世界出版社2001年版)所述甚清晰。

[4]参德里克《革命与历史》第三章。

[5]蒋方震称:“陶希圣先生在游侠研究里,指出了两种不同的团体,我见了欢喜的了不得,这是历史上的大发明。”(《从历史上解释国防经济学之基本原则》,《蒋百里选集》,台湾壬寅出版社1967年版)

[6]《今日思想界的一个大弊病》,原载《独立评论》第153号。按:陶氏随后有《思想界的一个大弱点》以作答复,胡适再有《略答陶希圣先生》(皆载《独立评论》第154号)。陶晚年回忆:“胡适曾经来信批评我无名师益友,但为文所向无敌,是不是运气使然?我的答复是:‘武松打虎沧州路,打尽天下无对手,但遇见张青与孙大娘,忽然心生感激与亲切。而我见您的批评,亦生类似的感觉。’”(《陶希圣先生访问纪录》,页24)

[7]《中国社会形式发达过程的新估定》,《读书杂志》第二卷第七、八期。

[8]《中国社会史丛书刊行缘起》。

[9]参加研究室的学生有连士升、鞠清远、武仙卿、沈巨尘等,编辑唐代经济史料共八册,包括农业与土地问题、交通手工业、都市生活、商业、财政等专题,惜抗战时散佚,仅存《唐代之交通》、《唐代土地问题》、《唐代寺院经济》三种。另,魏特夫亦委托研究室搜集辽金史料,其名著《辽代社会史》即有赖于此(参《潮流与点滴》,页137、页145)

[10]钱穆回忆:“时颉刚在燕大办一《禹贡》,陶希圣在北大办一《食货》,两杂志皆风行一时。诸生来余舍,请余办一《通典》,谓当与《禹贡》《食货》鼎足而三。余拒之。”(《师友杂忆》,三联书店1998年版,页170)

[11]陶氏本人已有学派意识,曾向何兹全表示:“将来抗战结束,送你们出国读书。回国后分在各大学开中国社会史,创始一个学派。”(何兹全《悼念我师陶希圣先生》)然而即在抗战以前,亦已成一派矣。

[12]全汉昇则在北大听陶氏讲授中国社会经济史,“陶先生不但使我了解经济史对于解释人类历史演进的重要性,而且使我感到眼前呈现一片新境界,亟待开发,于是决心研究中国经济史”(黎志刚、林燊禄《学人专访:全汉昇院士》)。杨联陞则在清华大学修陶氏中国社会史课程,并称“陶师与《食货》诸君,对联陞皆有影响,经济史之转向,实发于此”(《打像为誓小考》,《哈佛遗墨——杨联陞诗文简》,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以上皆据向燕南《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新社会科学运动与史学发展的新境界》(《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2003年卷,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4年版)。此外,在政治史方面,严耕望早年曾读陶氏与沈巨尘合著的《秦汉政治制度》,认为“用现代的方法研究政治制度,陶先生那本书是最早的”,并表示他研究政治制度、地方行政制度“受陶先生的启示与影响很大”(黄宽重《严耕望先生访问记》,《治史问答》附录,《治史三书》,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

[13]对于叛离汪精卫,陶氏自己形容:“好比喝毒酒。我喝了一口,死了半截,发觉是毒酒,不喝了。汪喝了一口,发觉是毒酒,索性喝下去。”(何兹全《悼念我师陶希圣先生》;另参何兹全《爱国一书生:八十五自述》,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页186)他晚年又借古诗《箜篌引》“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将奈公何”之语,将汪氏的行事称为“公竟渡河之悲剧”(《八十自述》,食货月刊出版社单行本,页21;参《潮流与点滴》,页175),暗示惋惜之意。

[14]关于《中国之命运》之作,陶氏曾谓系由蒋介石撰述,自己负责整理(《潮流与点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1979年再版,页204);后来则称是蒋“指示希圣依据文告之意旨,拟订纲目,佐委员长起草书稿”(《八十自述》,台湾食货月刊出版社印行)。大体而言,是陶先起草约三万字的初稿,蒋在此基础上反复修改,陶与陈布雷随之不断梳理,最后由陶定稿,约十万字(参《陶希圣先生访问纪录》,页162-162)。近时李杨对此书撰写有详细辨析,指出陶氏代笔之说不尽准确,但她认为“陶希圣根据蒋介石口述内容起草的篇幅占不到全书三分之一,蒋介石修改、增补部分占三分之二有多”(李杨、范泓《参政不知政——大时代中的陶希圣》第三章,湖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则又嫌过犹不及,盖后来所作增补,陶亦同时参与,绝非尽出蒋氏一人之手。按:陶氏当时公开评论此著云:“总裁的新著,不啻一部近百年史论,尤不啻一部中国民族史论。这部新著,把中国五千年立国之道,百年来衰落之由和五十年来国民革命的奋斗,五年半抗战的牺牲,无不指出其详明确切的意义。……集国父建国方略建国大纲和三民主义于上万言中,贯之以总裁的力行哲学,振之以抗战的时代精神,达之于日用寻常之微末,出之以宽猛相济之气度,兼继往开来之伟大,与耳提面命之亲切,而摆在每一读者的面前,指示其解决中国问题的答案。”(《读〈中国之命运〉》,收入《中国现代哲学史资料汇编》第三集第二册,辽宁大学哲学系1982年编印)则不啻自吹自擂矣。

[15]参刘茂林《食货之今昔》,《中国史研究动态》1980年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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