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葵
文辉兄的《现代学林点将录》告竣，可喜可贺。
此前戴新伟兄隐约提起作序的事，我虽然觉得是玩笑，依然正色回答：“能够尽快捧读胡先生的大著，快慰无似。以我体会，他已将一部近代学术史烂熟胸中，故点将学林，得心应手。此中的苦甘，只有著者心知。写作中的快感和忽然而生的郁闷，在他的某些章节中都自然流淌出来。即便是玩笑，我也说，这样用心血凝成的书，不是任何外人能够佛头著粪的。”现在我还是坚持这样的看法。
后来，文辉兄果然有信来，详细叙说索序的理由：“我准备请你和王来雨，以及上海冯永军分别作一序。来雨是提议我写此录的人，而且他自己作过新诗的点将录，冯永军则作过当代旧诗坛的点将录。我想你们三位一同作序，既是我对朋友的一个纪念，对点将录此体也是一种盛会。你看如何？”
我虽然固执己见，但毕竟也曾扮演姜太公，攀登过“点将台”，因此乐于将登高所思所见贡献出来，既与文辉兄交流，期博贤者一粲；同时报告给本书的读者，共同体会其中的微言大义，不致因游戏之作而忽略之。
◎“点将录”正榜含“托塔天王晁盖”共一百零九人，而纳入作者视野的人物绝不止此。从数倍于此的名单中，遴选出百余人的“梁山好汉”，作者的学术观点昭然可见。面对这份榜单，读者或许有不同意见，但请相信，每一人物的去取，必经过作者的深思熟虑。极言之，即使将正文全部芟落，仅仅保留这份榜单，仍然可以成立一部袖珍版的“点将录”。
◎人选确定匪易，座次编排尤难。旧头领必是曾领风骚，而在今时代已成为明日黄花的人物；新头领承先启后，需为开创风气，引领群雄的一代宗师。
天罡三十六居地煞七十二之上。同为天罡，宋江、卢俊义、吴用、公孙胜以外，豹子头林冲、花和尚鲁智深、黑旋风李逵，脍炙人口，排名稍微靠后，但地位不容小觑；地煞之神机军师朱武，虽在《水浒》书中隐而不显，作为地煞领袖，人选也需特别考究。至于鼓上蚤时迁、白日鼠白胜等四人，“诗坛点将录”或付阙如，或用来比附“坏人”，学术考量是否需要涉及具体人物的道德背景，此则见仁见智者。(www.xing528.com)
百数十人逐一比附梁山好汉，某些人物偶然也会因书法、雕镌、医学等“别才”，被取为“圣手书生萧让”、“玉臂匠金大坚”、“神医安道全”，或者因性别而被比拟为“一丈青”、“母夜叉”和“母大虫”，这些确实与“点将录”体例的游戏因素有关，但多数人物之地位升降，则显然隐含有作者对品题对象的褒贬。
◎“点将录”可以简略到仅有名单，稍繁琐则有赞语，再复杂又添加说明文字，如果作者愿意，或者后人多事，更可增列注释——这几部分内容合为一体，各司其职。赞语言简意赅，只言片语确定褒贬，若文网密织，作者的本意往往可以从赞语中推求；说明文字比如判词，论定学术短长，叙述入选理由，数语中的；注释不厌其烦，务使读者相信，此人之入选，确定无疑。
◎舒位的《乾嘉诗坛点将录》问世以来，“点将录”成为一种特殊文体，这种文体固然以游戏的成分居多，但其学术批评性质，并不因此消减。
既然是学术批评著作，所批评的对象又是一个时代“大师级”的人物，按照吾国传统习惯，后生小子居然敢甲乙前贤，实在是不敬之至。至少我作《近代印坛点将录》时，遭遇最严重的指责便是：“你以为你是谁，就设坛点将？！”针对这一意见，我曾作答辩辞说：“影评家与导演各是一行，影评家即使有机会执掌镜头，也未必能超过斯皮尔伯格，但并无害于影评家对斯皮尔伯格们的大作指手画脚。红学家写的小说，可以惨不忍睹，同样也不影响他们喋喋不休地追究曹雪芹的身世，议论《红楼梦》的结构。”
与我作为“行外人”来讨论书法篆刻不同，文辉兄已出版的《陈寅恪诗笺释》，足以证明他的“学人”身份，因此，即使屈从于前面提到的“吾国传统习惯”，由他来点定学林英雄谱，也无愧怍。
2009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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