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辉和罗宁在更衣室正式告别

2017年，对于国安来说，并不平凡。

年初的主题词是“告别”，球队易主，中赫到来，过去24年的中信时代画上了句号，与旧时光作别；徐云龙、周挺等老将离开，与老朋友告别。

关于何塞，这位蓝领教练并没有在国安创造奇迹，他的气质与北京这座城市和国安这支球队有着天然的不匹配，但他的努力以及对于业务的执着，甚至他的技战术，却都是与当时的国安最为合拍的。何塞的失败有着必然的因素，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并没有得到强有力的支持，球队内部的混乱让他一个外来人深感无力。何塞没有实现他在国安的抱负，那是国安大变革时代最后的“后遗症”。西班牙人离开，带着所有的黑锅离开，外界始终欠何塞一个公正的评价。

何塞下课是一个开关，中赫对国安开始彻底洗牌。德国主教练施密特到来，队史上最庞大的外教团队到来，这一切都让人们看到了希望，体现了私企搞足球的决心和果断。

关于施密特，我们还要观望。德国人疯狂的战术是国安从未尝试过的，甚至是整个中超都从未见到过的，这次大胆的尝试决定着国安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线——是继续“小快灵”，还是更为简单直接的杀伤。2018年才是真正检验实验成果的时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国安已经开始了全方位的提高，首先从聘请欧洲的一流教练开始。

关于球队，是在黑暗中寻找方向，十字路口向右前行了一阵，四处荆棘弄得遍体鳞伤，转而向左继续摸索，前方是否是真正正确的道路还需要时间来检验。球队更新换代的力度更大，年轻球员还需磨炼，老将已经离开，这支国安逐渐丢掉了原本国安的模样，也就是所谓的精气神。直到赛季结束，都没有真正的精神领袖出现。

俱乐部也在发生着变化。过去的国安，像一个四合院里长大的孩子，有着浓厚的“老北京”味，那里的人就像街坊邻居，看着亲切、聊着舒服，骨子里有种从容不迫；如今的国安，更像是一名奋进的“创业者”，你眼见着他努力，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证明自己，但却难免遇到波折，能否真正成功还需要时间来检验，另外也需要运气。以前可以是一顿涮肉二两小酒，大家一起聊球、打岔；现在是聚光灯、LED屏、扩音喇叭，一个在台上，其他人在台下，所有都更加流程化、格式化，但亲切感在逐渐被“职业”二字所取代。

喜爱这支球队的人们在这一年中经历了大喜大悲，有看到球队茫然无力，摸着胸口的队徽，撕心裂肺的时刻；同样也经历了主场杀破恒大，豪取四连胜带来的热泪盈眶。有人伴随着老国安离开，也有新球迷逐渐走入球场，唯一不变的是绿色的信仰。

国安2017年年末的主题是“新生”。在这一年的过渡期中，国安的成绩不尽如人意，球队已经开始涅槃重生，一队大幅度换血，赵和靖、张池明、张晓彬等球员离开，池忠国、韦世豪、胡延强等球员到来，更有真正的一流球员到来。新的球员注入了新的活力，成倍的投入确保了实力有了质的提升。与此同时，青训体系在逐渐完善，俱乐部组织结构也更加合理，老牌俱乐部终于换了个活法。

尽管中赫方面一再强调2018年才算是他们真正运作俱乐部的起点，是重生的开始，但我始终认为，2017年不能被抹去，这一年是国安俱乐部成立“25周年”，同样也是真正的“中赫国安元年”。

用一年的时间缅怀，用未来更多的时间去期待。我们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去总结国安过去的2017年，但我还是决定用两个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来概括这个国安的大变革时代——一个是新老板周金辉，一个是老朋友罗宁。

“冒险家”周金辉

2017年，北京足球始终围绕着一个名字叙述所有故事，那就是中赫的老板周金辉。

在中赫接手国安之时，很多人试图去深扒周金辉和他的中赫集团，但没有一篇文章可以做出真正的全方位解读。足球圈里最早爆出的有关周金辉的文章源自于《体坛周报》的马德兴，但文章关于周金辉其人的探究也并不多，最终归结于“神秘”二字。

据说周金辉本人对于“神秘”这个说辞并不喜欢，但他的确行事低调。整个中赫集团都很重视媒体舆论，但周金辉却不愿在媒体面前过多地抛头露面。

在中赫接手国安之后，我曾经两次见到过周金辉，一次是在2月26日的“中赫之夜”上，另一次则是“专家顾问委员会”建立之时。这两次见面，周金辉给我留下了不同的印象。

第一次是他在舞台中央，脱稿做了15分钟的演讲。我采访过许多足球投资人，其中包括国企高管以及私企投资人，但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并不多。那次演讲，周金辉给我的印象是沉着干练，有中生代企业家的做派，同时还具有一些文人情怀。据了解，周金辉时常读书，中赫内刊的卷首语经常由其本人起手执笔，文笔要好过很多所谓的文化人。

在专家顾问委员会建立之时的周金辉更加接地气一些。当时在工体的新闻发布厅里，专家委员坐在一侧，媒体记者坐在另一侧，规定流程走完一遍后，媒体开始采访环节。周金辉说，这样对面而坐的形式显得太过于生疏和隔阂，不好。这简单一句话便拉近了距离，足见其情商。

那次活动后，我曾私下和周金辉邀约，希望能够对其进行一次专访，或者说沟通。他欣然允诺，并且介绍了他的私人助理给我，说可以随后联系，安排时间。但这次专访，直到联赛结束，都没能够成行。

事实上，这两次见面也是周金辉在整个2017赛季中，仅有的两次在公众场合中露面。

2017赛季，过渡中的国安经历了成绩上的起伏和换帅风波，这对于刚刚进入足球圈的中赫以及周金辉本人来说，都是需要交的学费。波折当中，周金辉刻意减少了在媒体面前露面的次数。即便后来施密特上任的时候，周金辉也没有出现。

当然，这也和总经理李明逐渐进入角色有关，联赛中期，国安遇到变动，包括联赛末的总结，李明都是国安的代表，被推向前台，是发言人的角色。

2017年12月29日，北京，北京中赫国安足球俱乐部成立25周年答谢会。

在2017年年末，12月29日国安25岁生日的那天，中赫在北京举办了答谢会，这次答谢会与年初2月26日的誓师大会颇为相似，各方人士应邀出场。周金辉第三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但原本计划的压轴讲话最终浓缩成了一两分钟的“感谢”，让已经预留好大篇幅的媒体扑了个空。

所以，关于周金辉的画像始终都是模糊的。但是从与他接触过的球员、中赫的员工，以及其他周边人对他的评价上，大概能够描绘出一个周金辉的轮廓。

周金辉说，自己是球迷，一直关注国安，之前看球的时候，还会拿本计算国安的积分形势。他在进入足球圈之前，其与足球之间更多的故事无从考证；但在接手国安之后，可以看得出他对于足球的喜爱。

国安的每个主场比赛，周金辉必定会出现在看台上；另外，客场征战的时候，他也经常会在比赛当天出现在球场当中。除了国安的比赛，在中超联赛间歇期，他还曾前往丰体，去观看过一场人和的比赛。那天北京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全年最大的一场雨，滂沱大雨中，人和最终战胜了黄海，取得了冲超路上的关键一役，周金辉见证了一切。

除了看球之外，周金辉还开始走近球员。大部分和周金辉打过交道的球员都觉得这位新老板是个“狠角色”，“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做事非常果断”。

从一些事情上可以看出周金辉的决绝。举个例子，在何塞下课时，周金辉决定让中方教练组同时离开，一个不留，最终谢峰、李雷雷、薛申这些在国安盘根错节的旧部都纷纷离开了国安。这样的大动作，在过去国企时代的国安是很难以想象的。另外，在引进球员时，周金辉出手也颇为果断，国安在新赛季冬歇期的一系列动作就是最好的证明。

周金辉的身上或许还有些“江湖气”。在某个场次，国安客场输了球，当场主裁的很多判罚都更有利于主队，在现场看球的周金辉怒火中烧，赛后直接亲自给足协打了电话，要求公平公正的比赛环境。另外，张稀哲在球场上“还击”陈雷，给了对方一巴掌，因此受到重罚。于理，这是个不应该出现的动作，张稀哲本人和国安都将因此而受到损失；而于情，周金辉当着全队的面说：“这是作为一个男人的正常反应。”

2017年12月18日，周金辉以中赫国安董事长的身份出席了北京市教委与国安俱乐部的战略合作签约仪式，他已经慢慢适应了球队经营者的身份以及中超的大环境，并开始逐步发力。

周金辉还追求完美，事无巨细。国安赢球的比赛，他会到更衣室里祝贺；输球的时候，则很难在更衣室见到他的身影，他追求完美近乎苛刻。大到引援要亲自参与谈判，小到国安的赛前海报设计，周金辉都要参与设计。他一手缔造的中赫地产主打高端房产，周金辉把每一个项目看作是一件工艺品，甚至细致到空调出风口的材质都极为考究。如今，国安这支球队也是他想要精雕细琢的产品之一。

关于周金辉，还有许多未完待续的拼图，轮廓逐渐清晰，但想要真正走入他的内心并不容易。我至今仍不清楚周金辉玩足球的初心是什么，或许时间会给出答案。

无论如何，国安这支球队已经冠上了中赫的名字，而且可以预计的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周金辉都将左右这支球队的未来。第一年是试水，中赫交了不少的学费，从2018年开始，中赫的烙印会更深刻地体现在国安身上，周金辉能否真正成为搅动中超大势的新力量，很快将见分晓，最起码他有足够大的野心。

江湖最后一个大佬的告别

过去这么多年，国安的风格在整个中超独树一帜。这支球队有着浓厚的地方特色，在球场上从来不会低头，无论遇到什么对手、什么情况，死磕是这支球队的精神内核。国安的球迷也是天不怕地不怕，有股子横劲儿。工体是中超最魔鬼的主场，而远征军总有着不输主队球迷的气势。国安爱憎分明，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其他地方的球迷讨厌国安，嘲笑国安的“永远争第一”，国安在整个足球圈里也朋友不多，从来不“帮忙”其他球队，也不求别人照顾，有些不合群。

一支球队的气质，与他们在比赛中的踢法风格有关，与主力球员的个性有关，更与投资人的气场密不可分。近十年来，国安大部分的形象、外界贴在这支球队身上的符号，几乎都与一个人有关系，那就是罗宁。

罗宁是中信集团高管，从2002年开始分管国安俱乐部，到2016年年底结束，掌舵国安15年。在分管国安期间，罗宁的头衔一直是国安俱乐部名誉董事长，国安的投入始终维持在联赛的中上游，成绩一直位于前列。2009年，国安拿到联赛冠军，也是迄今为止的唯一一次。

作为央企高管，罗宁在中国足球圈这个小江湖是最有存在感的大佬之一。国安的形象是其个性的体现，有人说这是北京人骨子里的一股劲儿，也有人不喜欢这种做派。罗宁敢于发表言论，并且付诸于行动。面对足协的乱象以及中国足坛的腐败，罗宁总是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从罢赛到“G7革命”，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在管理层面上，罗宁真正懂得中国足球的玩法，懂得足球运动本身。能够在国企体系中盘活一支职业足球俱乐部，而且成绩始终不错，实为不易。在个人角度上，他是真正的球迷，真正热爱国安这支球队，喜欢足球这项运动。

中信投资足球的目的很纯粹，而越是纯粹，越是有很多桎梏。体制内的罗宁，在云龙混杂的中国足坛是最为另类的大佬。

作为记者，我曾多次专访过罗宁。在媒体眼中，他是一个非常好的采访对象，对于很多事情他敢于表述，并且有着浓厚的、具有个人特色的语言表达方式，他的很多话会被媒体拿来放大，被球迷当成谈资，“罗宁语录”很多便出自于我的专访。

我和罗宁之间的关系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不是他最亲信的那个记者，但每次罗宁基本上都会接受我的采访，即便有时候是赛后凌晨的一通电话，罗宁也会把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很清楚。他的话不是官话或者片儿汤话，大部分都是实实在在的料，所以每次他的采访都可以成为头条。

罗宁最后一次在足球圈的公开露面，还是在2016年年初国安与乐视战略合作发布会上。那是国安第一次尝试改制，最终以失败收尾。罗宁此后再也没有正式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实际上，在2016年，罗宁不但逐渐淡出了媒体视野，同时也开始远离球队。过往他每场比赛都会到现场看球，但在2016年下半段，罗宁已经不再前往现场看球了，更不会进入更衣室。罗宁在有意淡化自己在球队里的角色。

虽然球迷们对于罗宁的评价褒贬不一，但罗宁在作为职业足球经理人方面的业务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在2017年2月26日的“中赫之夜”上，几乎所有与国安有关的人都出现在了现场。那场誓师大会，是与过去的国安告别，也是迎来新东家的起点，是国安从中信时代到中赫时代的见证。那天，唯独罗宁没有出现在活动现场。

我事后曾问过罗宁本人，26日那天的活动，所有人都可以有理由不来，唯独他似乎最不可缺少。罗宁说自己那天刚好在香港出差。即便人在北京，去或不去，对他而言也是个选择题。(www.xing528.com)

罗宁知道，自己的出现会成为媒体关注的方向，他不想再抢风头，也没必要再成为焦点。

2017年11月下旬，我在海口见到了罗宁，那是李磊的婚礼。即便已经不再是国安的管理者，但罗宁和球员的关系还一直保持着。球员结婚，只要他有空就一定会到场。

我和罗宁说，一直想和他聊聊，完成一篇采访，毕竟他对于国安从未正式告别过。罗宁说，采访就算了，老朋友一起聊聊球可以。这是罗宁的风格，看起来高高在上，实际上很接地气儿。

罗宁没有食言，没过多久便有了这次的对话。2017年12月27日傍晚，我来到了罗宁的办公室。此前我曾很多次在那间会客厅里采访过他，很多“语录”也是出自那里。这一次我不是采访，是叙旧、是聊天。在本书的最后，我想最后一次以“对话体”呈现出这次见面，记录罗宁，算作是江湖最后一个大佬的非正式告别。以下为部分节选。

我：最近还忙吗？远离足球之后会不会少了很多事情？

罗宁：现在手头也有很多其他工作，也很累，但是不一样的累。以前管理足球是累心，现在好了一些，但（看到输球）也着急，不过比之前是强得多了。以前看球是一项工作，不是娱乐，输了球之后这一个礼拜都得想办法，要去算接下来的积分，解决问题。

我：离开足球是不是有些不舍？

罗宁：球迷们都不喜欢，对我们过去的管理层有很多评价，但我确实尽心尽力了。而且改制也是必须的，不改是不可能的。不改不符合国企的管理和程序，其实足球俱乐部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有违规定的：比如引进外援，这属于重要资产，引进时候是否要经过招标，卖的时候是否要挂牌，都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资产。从政治高度上来看这件事，俱乐部就必须要改制。而且按照规定，国企重大事项的审批要走很多程序，程序非常重要。但足球大部分都是即时的决策。这些事情都是难以调和的，是和政策违背的。（改制之后）从球迷角度来看，花钱的程序更简单、更快一些，考虑得更简单一些。

打个比方，我们以前真看上的某个国内球员，各方面都合适，是球队需要的，但价格很高，哪怕说符合市场行情，我们也很难去买。不是钱的问题，买了有人会说你国企带头“买买买”，我们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所以每年到找内外援的时候，我们都费尽心思，通常我都是夜里聊到很晚，有时候会一直通宵，综合所有的信息，评价优缺点，最后选一个性价比最合适的。

我：国安改制的第一次是和乐视体育合作，现在看来是不是选错了对象？

罗宁：乐视在那个赛季对我们有资金上的投入，当时这个方向是好的，大家成立董事会，一切都是按照董事会的方向去计划。我们和乐视设计的是五十对五十的股份配比，谁说的都不算，大家都是为了搞足球，一心要把足球搞好，通过足球来获取公司的利益，这是最合理的选择。当然，他们最后因为一些原因退出，也的确对我们有一些伤害。

我原本想和罗宁多聊聊2017赛季的比赛，但他说自己离开了，现在是新的企业接手、新的投资人在管理，也就不过多评价了。但他一直关注球队的表现，关注球队的新闻，从球迷的角度。罗宁感慨说：“以国安自身的实力，上赛季不应该这么差，内援水平也不低，像于大宝、张稀哲、李磊，都是国家队球员，不少球员都具备国家队的水平。今年感觉凝聚力不够，大家感觉输赢无所谓，这不好。”罗宁说，以后成绩好了，一定会去加油助威。

我们接着聊到过往。

我：最近几年经历过这么多外教，像李章洙、帕切科、斯塔诺、曼萨诺这些，你最欣赏哪位？

罗宁：我可能和球迷的看法不太一样，综合评价的话，我真挺喜欢斯塔诺。

其实各个教练都有自己特点，而且带队第一年成绩都不错，只是中国足球的环境造成很多人后来就不想足球了，想别的事了，就会出问题了。比如帕切科，他怎么都不同意劳尔来，我觉得劳尔要能来，对公司、对北京的形象都是很好的事，而且已经谈好了，但教练就是不同意。后来我选的卡努特，起初帕切科也不同意，后来还是我在楼道里下令，最后拍了板。

曼萨诺第一年也不错，我们也鼎力支持他，但他是很浪漫的一个西班牙人，第二年心思不在球场里了，成绩有明显的波动。而且有不能接受的几场比赛，比如和北控的足协杯，训练头一天，我一再强调这场不能输，一定要重视，结果最后他排出的阵容让人很难理解，输了球。

后来想想，当时我就应该下决心（换教练），因为我们是半程冠军，机会很大。但我个人那时候也不像换李章洙那会儿的担当了，换李章洙的时候还剩下七轮，有冠军的一线希望。曼萨诺那会儿有半程，一旦换不好更麻烦，变数比较大。

一个是对北控那场比赛，再一个是在中歇期换人的问题上。我们的争执特别激烈，说的话难听到家了。我当时想把富力的哈默德买来，他也是不同意。当时有人说哈默德不合群，但这个人怎么样，我们要自己去感受。我让高潮亲自去广州接触，就感受一点：这个人的人性如何。老高说非常好，很和谐的一个人。可惜了。

随后，我们聊到国安这些年来的一些人和事。我问罗宁，最遗憾的是什么？

罗宁：我这么多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把足球俱乐部本身的建设，搞到一个很专业的水平上，不是说能力不及或者时间不够。我能搞那么多企业，俱乐部同样是管理，一样能搞好。大家都很尽心工作，但什么是体系？咱们的青训是体系吗？俱乐部的管理是体系吗？这些都没有，没有自己的体系。背靠着（中信）这么大一个公司，管理上是最先进的管理，每个中信人出去都受过最专业的管理训练。结果还是没有做好，这是我很大的遗憾。

我：我还以为您会说，最遗憾的是只拿到了一个联赛冠军。

罗宁：那个环境，不是拿冠军的环境。其他那些球队没把国安打掉级，就是他们的遗憾。在恶劣的环境下，我们独树一帜，维持正义和公平，坚决不胡来。拿冠军的那年还是在反腐的情况下，要像以前那样还是难。

我：这是你最痛恨的事情吗？

罗宁：中国足球的腐败、假赌黑让很多人都伤了心。2007年我们就应该是冠军，最后给我们弄没了。还有一年，某些球员把我们的冠军给卖了，这些事情后来都有处理，但冠军丢了也不可能再要回来。

我：国安来来回回这么多球员，人们都说，离开国安的就别想再回来。有的是说要回来，却最终没回来。这些人你还怪他们吗？比如黄博文。

罗宁：小黄这孩子不错，我们一直还保持着关系，你也不能强求人家。杨昊那事实在是让人很伤心的事，都发毒誓了，最后还走了。

在罗宁掌管国安的年代，他与球员始终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在纷繁复杂的环境中，罗宁有他自己的管理之道。

罗宁：我这么多年把很多的精力都放在对待球员身上，大家必须要有斗志、要团结，每场比赛注意力都要在球上，要意识到每一次处理球都不仅仅是自己的事，还关系到你的队友，关系到所有的球迷，关系到你的公司，甚至是整个城市的荣誉。职业足球难道说就是为了挣钱？绝对不是的，这些因素也同样重要。人毕竟都是有情感的。

一场比赛是11个人踢，一支球队是大约28个人的集体，每一个人在队里的作用都应该去关心。每个人都应该知道这个集体的文化和氛围，要融入这种文化当中。大家都是人，都是有情感的，足球讲究的是团队作战力，大家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国安这些年都还好，没有出太多事，因为我们一直在做工作，必须灌输这种东西。

我是俱乐部的领导，我和球员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影响到他和俱乐部领导层之间的关系。在原则问题上，在重大事件上面，一定要让他知道，公司是有管理的，是有人管理某事的。我离开的时候和很多球员都讲过这个话，你们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过去你们叫我领导，其实我不是老板，咱们是同事，资产都是国家的，你是国家的重要财产，我只不过是代表国家来管理这些财产。如果你踢得很好，但因为和我关系不好，我就不让你踢，我没有这个权利，我也不会犯这个错误，我也没有资格去公报私仇，这是犯罪。现在换人了，是私人老板，你踢得再好，老板要是不喜欢你，人家就可以放着你，就不让你踢。所以要处理好和老板之间的关系，要尊重老板。

管理球队，既要讲管理，又要讲人情。球员要知道，一脚球没传好，影响的不是我一个人，是这个集体。大家都是朋友，是不是对得起朋友，对得起这个家。要是有这样的心态，处理球的时候就会不一样了。要是大家没这个心态，彼此有不对付的，该传你就不传你，这就麻烦了。

所以我对每个运动员的情况都要了解，要做工作，以玩笑或者严厉的口吻去交流，出问题了一样要处罚。

皇马主席弗洛伦蒂诺和球员之间就是这样的关系。有一次我和老佛爷一起吃饭，席间大罗给老佛爷打电话，既聊家常又聊工作，一会儿又是另一个球员给他打电话。老佛爷和球员走得很近，但并没有影响他对于整个体系的管理。

随后我与罗宁聊到国安的气质与北京的文化。

罗宁：一支球队要有所在的这座城市的味道，北京文化的那种劲儿要在里面，咱一定要有霸气。每年联赛结束后，我去电台、电视台去做节目，都是为了贴近球迷，让老百姓理解这是咱自己家的球队。输也好、赢也好，骂也好、夸也好，这支球队是有其独特的性格的。跟别人不一样。这种感觉不能丢。举个例子，其实更有广东特色的球队是富力，他们的踢法和感觉，特有广东过去球队的那股劲儿。申花也有着上海的地域文化特征。

咱们球迷也是一样，北京球迷到外地看球，都很有面儿。北京足球的氛围，就是北京的感觉，这和输赢都没关系。

我：中国足球其实应该多一些正面的文化符号。

罗宁：足球，甚至体育都应该丰富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树立良好的风尚，体现一种年轻、向上的精神，另外是要提高中国足球水平，为国争光。但咱们哪一点都没做到。球场上是谩骂，媒体炒作，球迷也没开心，足球运动员大多都不是正面代表。我们看看其他运动员，比如姚明、李娜，都是偶像，包括当年的郝海东。

如今的中国足球大部分都是负面形象，球员挣的钱那么多，跟自己的社会形象不匹配。足协应该去好好反思，应该怎么去引领这个足球运动。

我：你管理了这么多年俱乐部，对于中国足球再清楚不过了，如今觉得中国足球好玩儿吗？

罗宁：公平就好玩。只要公平，大家都有机会，大家都是在技术层面上较量，在市场环境里说话，那是可以的。我们不会打假球、不可能买球卖球，但是其他人都在搞这些，甚至联合起来搞我们。

我们一直在坚守，为了社会快乐在坚持。我一直说我喜欢足球，但不想管足球，就是这个原因。

在这次见面的两天之后，也就是2017年12月29日，中赫为国安办了25岁生日的答谢会，这一次罗宁人在北京，中赫邀请了他，但他还是没有露面。

我多少可以理解罗宁的心情，我想他避而不见的更大的原因是，依然对国安有着太深的感情。

尽管罗宁饱受争议，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中国最好的职业足球经理人。而中国足球这个江湖，没有了罗宁的存在，显得寡然无味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