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电子游戏中的人际交往形式

纳尔迪在《陌生人和朋友：魔兽世界中的合作游戏》（“Strangers and Friends：Collaborative Play in World of Warcraft”）一文中介绍了《魔兽世界》中的三种社交组织方式，很值得借鉴。一是，公会那样的虚拟社区；二是，结节（knots）；三是，现实朋友间的组合。这三种方式几乎可以应用到其他网络游戏中，下面展开论述。

（一）网络游戏里的公会

公会是网络游戏中最常见的人际关系组织形式。在谈论网络游戏公会之前，我们先来看两个概念，“社区”和“虚拟社区”。“社区（community）”一词最早由德国人滕尼斯提出，也经常被翻译成“共同体”或者“公会”。滕尼斯所谓的“社区”是通过血缘、邻里和朋友关系建立起来的人群组合。它根据人们的自然意愿结合而成，人们的关系建立在习惯、传统和宗教之上。血缘、邻里和朋友的关系是社区的主要纽带，在这里人们交往的目的和手段是一致的，传统的农村村庄是社区的代表。滕尼斯认为“共同体是一种持久的和真正的共同生活”^[1]。

霍华德·雷因哥德在1993年出版的《虚拟社区：电子边疆的家园》一书中，首次使用了“虚拟社区”一词。霍华德·雷因哥德在其著作中指出虚拟社区系源自电脑中介传播所建构而成的赛博空间（cyberspace），是一种社会集合体（social aggregation），它的发生来自虚拟空间上有足够的人、足够的情感、与人际关系在网络上长期发展。雷因哥德认为虚拟社区是一群人在网络上从事公众讨论，经过一段时间，彼此拥有足够的情感之后，形成人际关系的网络^[2]。

网络游戏中的公会比较符合虚拟社区的性质。网络游戏公会（guild／clan）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在不同的游戏中经常有不同的叫法，如工会、帮派、部落、联盟、血盟、氏族等。笔者认为公会可以分为普通公会和专业公会两种，普通公会是网络游戏中的一种虚拟社区，它是电子游戏中拥有相同目标的玩家组建的在线组织，其成员可以在其中分享和交流信息并进行物品买卖。组建公会可能需要审核，其中不同的成员可能会因其贡献的不同而被公会会长授予不同的权限。很多公会有等级制度，活跃的成员可以获得较高的等级，不活跃的成员的等级会下降甚至被逐出公会。

而专业公会则是从游戏中衍生出来的，具有一定规模的较专业的游戏玩家组成的团体，它并不依附于某款具体游戏，拥有游戏外的交流手段，拥有网站或BBS、歪歪频道、QQ群等，有特定的名称与标识，有严格的规章纪律及权责划分，以玩游戏为主要目的聚集起来的人群。作为普通网络虚拟社区的游戏公会，一般人数为数十到上百人。但专业公会都比较大，如网络十字军、第七天堂、灭世狂舞、星辰公会、北狼公会、珈蓝神殿等。这些公会成员人数可多达上万人，他们不仅是在一款游戏中出现，而是成员通过网络认识后在多款网络游戏中入驻，依靠高超的游戏水平在游戏中名列前茅。其玩家多为骨灰级职业玩家，有自己的BBS论坛，还经常组织线下聚会。例如网络十字军是中国最早的游戏公会之一，在EQ中曾经击杀了欧美玩家四年没有杀掉的号称不可能被杀掉的Boss——克拉夫，为整个中国玩家争取了当时世界上第一网络游戏中的至高无上的荣誉。第七天堂则是魔兽世界里的顶级公会，该公会完成了魔兽世界“燃烧的远征”资料片中的大部分全国的首杀，2008年6月2日该公会在中国大陆首次击杀了大Boss伊利丹。北狼公会是后起之秀，它的论坛拥有34万会员，玉树地震时北狼公会为其捐款17万元，该公会已经成为一种类似NGO的社会组织。但是普通玩家一般都不会加入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些专业公会，只是在游戏中加入小公会随便玩玩。

德米特里·威廉斯（Dmitri Williams）等人的《丛树屋到兵营：魔兽世界公会中的社交生活》（“From Tree House to Barracks：The Social Life of Guilds in World of Warcraft”）研究了《魔兽世界》中公会里的人际关系。该文介绍了《魔兽世界》中公会的规模、公会的分类等知识。并且5位作者采用网络民族志的方法长期深入《魔兽世界》的公会之中，并深访了40多名玩家。发现在游戏的规则设置中，游戏鼓励某种形式的互动，而同时又限制另外一些方式的互动。《魔兽世界》扩大了玩家现实生活中的关系，结识了新朋友并且增加了社会资本，促进了玩家的社交。

威廉斯等人统计了《魔兽世界》中公会的大小。小公会1～10人，中等公会11～35人，大公会36～150人，巨大的公会150人以上。30～60人的公会是最常见的一种人数搭配。当然，这只是《魔兽世界》中的公会大小，在其他网络游戏中各有各的不同，例如，笔者后面将要讨论的《部落冲突》中公会人数非常固定，最多50个人。而一个公会可能维持不了很长时间而解散，这就是威廉斯所说的“公会震动（guild churn）”，据统计，《魔兽世界》中21%的公会在建立一个月后都会解散。在采访中，很多玩家都经常换公会。很多玩家把公会当成垫脚石，当玩家的目标与公会的目标不一致时，玩家就会离开。威廉斯等人认为，维持公会稳定的重要因素是公会的领袖，一个不好的领袖会导致公会的破裂。公会领袖是每一个公会生存和发展的关键。公会领袖必须要“严肃，有领袖魅力，有远见，懂政治，有个性”^[3]。

（二）“结节”交往

“结节”指的是短期内由陌生玩家临时组建的一种组合。现实中的例子如一次旅游团中偶遇在一起的游客，他们之前并不认识，但因为“缘分”的原因临时凑在了一起。在游戏中，当玩家需要完成一个任务而自己无法独立完成时，经常邀请身旁的“虚拟化身”和自己一起组队。这与公会中的组队有很大不同，公会成员都有长久且比较熟悉的关系，而“结节”大多是陌生的关系，类似“偶遇”。在目前国内最流行的网络游戏《英雄联盟》中，很多情况下都是随机在网络上找人组队，就是这样的“结节”。(www.xing528.com)

劳伦斯·莱斯格认为赛博空间都是不同的，他曾说：“我这里所描述的不同空间互有差别，这些差别正是我描述的目的。我的任务是提醒你这些空间具有不同的特征，并再次向你提示造成这些特征差别的原因所在。”^[4]确实如此，每一款网络游戏由于代码的设定都很不同。在笔者体验的两款不同的网络游戏中，如《部落冲突》的人际关系主要是靠公会这样的虚拟社区来维持，玩家之间都很熟悉。而另一款网络游戏《神雕侠侣》，在游戏时主要是靠“结节”这种方式，五个人组一队打副本，笔者都是随便在身边找四个陌生人来组队。在《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中，也经常会随机匹配一些不认识的玩家一起作战。

（三）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游戏

前两种社交方式大多是与网络上认识的人一起游戏，而第三种则是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游戏，这种方式也很常见。例如和现实生活中的玩家一起玩《魔兽世界》这样的游戏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更加可靠，大大降低了网络游戏中的交易风险。和现实中的朋友一起玩《王者荣耀》的排位赛，可以大大降低遇见不靠谱队友的几率。

笔者认为中国大学的宿舍制和学校外大量的网吧促进了学生们一起玩游戏。2001年笔者上大学时，各个宿舍的男生就经常一起去网吧玩《魔兽争霸》和《反恐精英》（CS）等游戏，这和现在2017年的大学生玩《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几乎没什么两样。目前MOBA类游戏《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是大学生当中一种最流行的游戏。因为这类游戏操作的简易性，几乎没有男生不会玩，甚至《王者荣耀》还有大量女生玩家。在笔者观察的4个宿舍16个人中，只有两个人玩《魔兽世界》（因为太难），而15个人玩《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只有一个人不玩游戏。

腾讯公司一向非常重视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玩游戏的模式，除了《英雄联盟》，腾讯的手游《王者荣耀》《天天酷跑》《天天飞车》《天天炫斗》等都是邀请玩家和自己的QQ好友或微信好友一起游戏。采用这样的策略后，每当腾讯新推出一款游戏，不用多久就会有几千万的玩家进入其中，并且黏着度较高。腾讯公司利用其在社交软件上的优势，可以迅速推广自己的游戏业务，目前绝大多数的收入都来自游戏增值服务。

克利福德·格尔茨（Clifford Geertz）在《深层的游戏：关于巴厘岛斗鸡的记述》发现，在巴厘岛，斗鸡与男人之间存在着一种隐喻。他认为，在搏斗场上搏斗的表面是公鸡，实际上是男人，因为在巴厘岛，男人和雄鸡之间有着深刻的、明白无误的心理认同，日常道德说教的语言有很多用雄鸡的意象指涉男性。用以形容雄鸡的词语，常被隐喻地用于表示“英雄”“勇士”“冠军”“有才干的人”“政治候选人”“单身汉”“花花公子”“专门勾引女性的人”“硬汉”等与阳刚、勇敢、权力、色情等相联系的男性气质、男性性格^[5]。笔者认为巴厘岛上斗鸡的男人，与中国古代玩“斗鸡”“六博”“蹴鞠”等游戏的男人，以及21世纪坐在电脑前玩《英雄联盟》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在笔者的观察中，《英雄联盟》和《王者荣耀》的高段位玩家总是充满自信，还能“带妹上分”。而经常失败的玩家则被同学们称作“坑”，是宿舍中常被嘲笑的对象。

游戏确实受到“同辈压力（peer presure）”影响很大，通常如果某个宿舍的男生玩某个游戏，就会像病毒一样传染其他人。以笔者的亲身经验来说，高中时《星际争霸》和大学时的《魔兽争霸》《暗黑破坏神》等几乎是同学聚会时必玩的游戏，别人玩你不玩就会显得很另类，而现在的《王者荣耀》也是这样。并且游戏玩得好往往会在同学中获得极高的尊重，就像巴厘岛上斗鸡的常胜将军一样。所以网络游戏中的第三种社交方式“和现实生活中的朋友一起游戏”其实也很重要，在青少年成长的社会化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

总之，正如劳伦斯·莱斯格所言，由于赛博空间的代码不同，造成了每个赛博空间都是完全不同的。有的网络游戏有公会，但有的可能就没有公会，或者公会成员之间的关系就没有那么密切。进入不同的网络游戏就像进入不同的世界，它们各自有各自的规则。例如在《魔兽世界》中，几乎用一周的时间就可以满级，而在《梦幻西游》等游戏中玩几年可能也无法满级。在《魔兽世界》中比较重视游戏的公平，玩家如果花费巨款购买道具可能会被处罚，但在国产网络游戏中，游戏运营商为了营利都是鼓励玩家购买上万元人民币的虚拟道具。有的网络游戏以玩家和电脑对抗（player vs environment，PVE）为主，有的则以玩家对抗玩家（player vs player，PVP）为主。不同的网络游戏代码架构也会导致玩家在游戏里有不同的玩法和交往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