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竹书《慎子曰恭俭》的去囿探讨

上海博物馆藏楚竹书《慎子曰恭俭》一篇中出现慎子论“去囿”之说，见于第一简。原文说：

慎子曰：恭俭以立身，坚强以立志。忠（衷）^[97]陟（质）^[98]以反俞（窬）^[99]，逆（去）友（囿）以载道，精（靖）^[100]法以巽（顺）势^[101]。”

李学勤将“逆友”读为“却宥”或“去宥”^[102]，其说可从。但其释“忠陟”为“衷白”，谓与“白心”同，疑非（详见引文脚注）。“却宥”即“去囿”“别囿”。李学勤并指出，过去刘节、郭沫若主张《心术》《白心》为宋钘、尹文遗著，蒙文通、裘锡圭则提出二篇为田骈、慎到一派所作，“如今我们看到简文也有‘却宥’，知道这一观念在稷下若干派别间或许是共通的。”^[103]鹏按，其说近是。宋钘之年辈高于慎到，而《庄子·天下》明言宋钘一派“接万物以别囿为始”，可见“别囿”之说创自宋钘，故其后学又作《去尤》《去宥》以阐述此说。慎到“去囿”一词疑取自宋钘。简文“衷质”即“诚于中”之意^[104]。“反窬”之“窬”即虚、无之意，“反窬”即复返于虚、无。慎子所言“去囿”，可径以“弃知去己”释之；“载道”之“道”即《管子·内业》“凡道无所，善心焉处”之“道”，疑指精气^[105]。《内业》说精气“藏于胸中，谓之圣人”，盖以心为涵摄精气之型范，故云“凡心之型，自充自盈。”“夫道者，所以充型也。”简文“去囿以载道”，用《心术上》经文的话说，也就是“虚其欲，神将入舍；扫除不絜，神乃留处。”“絜其宫，开其门，去私言，神明若存。”若以上所释不误，则慎到“却囿”之说实承宋钘而来，且与《心术》《内业》等篇有一定的关联。(www.xing528.com)

不过，仔细考察上下文，又可知此篇竹书论旨与道家宋钘一派迥异。在“衷质以反窬，去囿以载道”二句之后，慎子即说“靖法以巽势”，法家重势一派的面目毕现。前言“立身”“立志”“反窬”“载道”，原来只是为君王定法顺势的主张铺路，慎到的学说结穴在此，其思想之精义亦尽于此句。简要地说，宋、慎二子之异乃在尚心术与重法术之别，此观《慎子·君人》：“君舍法而以心裁轻重，则是同功殊赏，同罪殊罚也，怨之所由生也。”《君臣》：“为人君者不多听，据法倚数，以观得失。”^[106]即可知。其后《韩非子·用人》也说：“释法术而任心治，尧不能正一国。”此乃法家之一贯主张。此外，简文说“坚强以立志”，下文第二简又有“强以庚（赓）志”之语^[107]，显与道家尚柔弱之旨违异，亦与《心术上》经文“强不能遍立”不能相容，疑其说乃针对上位者立法、执法而言，《管子·侈靡》言君王当“强以立断”，又说“强而可使服事”，似可移作简文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