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宋钘学派遗著考论:墨子与宋钘学说之比较

宋钘学派遗著考论:墨子与宋钘学说之比较

时间:2023-1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具体而言,墨子影响宋子之处在于非攻之主张及救世之精神,但二家思想内涵实有较大的差别,不能强合。许多学者因宋钘主张节俭及非斗,又因《荀子·非十二子》将宋钘与墨翟合论,于是将之视为墨家支裔。则二人不治墨氏之术,有明证矣。下即举宋荣子之宽、恕与漆雕开之廉、暴对比,并称“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上主兼而礼之”。二是从韩非的措辞中可看出,宋钘学说虽受墨子影响,但终究并非墨徒。

宋钘学派遗著考论:墨子与宋钘学说之比较

宋钘所处时代,儒、墨俱为显学[40]。《孟子·滕文公下》谓“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可见其影响。墨翟曾为宋国大夫,又在楚惠王时,止楚攻宋[41],与宋国关系匪浅。而宋钘为宋人,从其生处时代、地域而言,宋钘受墨子思想浸染,乃极为自然之事。从一较大的历史视角来看,墨翟、宋钘非攻、寝兵之论实上承春秋末叶宋向戌弭兵之议的精神,战国诸子有类似主张者不在少数,如《老子》谓“兵者,不祥之器”。《孟子》则称“春秋无义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俨然形成一寝兵运动[42]。具体而言,墨子影响宋子之处在于非攻之主张及救世之精神,但二家思想内涵实有较大的差别,不能强合。刘咸炘就认为,墨子之说以兼爱为本,以实利为主;宋、尹之说则以人情为本。他说:“宋、尹曰‘以此白心’,而墨则曰‘备世之急’,此则异矣。其同者其形迹也,不同者所持之故与其说之柢也。”[43]劳思光曾指出:墨子学说的第一主脉为功利主义,由功利之观念而生非乐、非攻之说。对于社会秩序的建立,墨子持权威主义观点,由此乃生天志、尚同之说。此两条主脉则汇于兼爱说[44]。据本书前节所考,宋钘之学说的基础在于白心、别囿,对于社会秩序仍主张维持等级名分,并由名实相应之说提出圣人治世的理想,思想面貌与墨子迥异。从言说的对象而言,儒家的重点在于“上说”,墨子重视“下教”,宋钘则主张“上说下教”(见《天下》)更可见其融通儒墨之特色。

许多学者因宋钘主张节俭及非斗,又因《荀子·非十二子》将宋钘与墨翟合论,于是将之视为墨家支裔。此说最早见于《陶渊明集·集圣贤群辅录》,篇中以宋钘与尹文为一派,相里勤与五侯子为一派,苦获、已齿及邓陵子为一派,是为“三墨”[45]。清人俞正燮更以宋国之君(指宋襄公)、臣皆倡兼爱、非攻,遂谓“兼爱、非攻,盖宋人之蔽。……墨子实宋大夫,其后宋亦墨徒。欲止秦、楚之兵,言战不利,有是君则有是臣”[46]梁启超承其绪,又综合《韩非子·显学》“墨离为三”之说,将宋钘与尹文视为墨学第四派[47]。近世学人如钱基博、顾颉刚、蒙文通、高亨、钱穆、冯友兰等皆主此说[48]。今人白奚亦主张宋钘为墨家学者,他认为宋钘“大俭约”“禁攻寝兵”等主张直承墨子,而“见侮不辱”“情欲寡浅”“别囿”等说则为对墨家学说的补充和发展[49]。薛柏成则指出,宋、尹继承和发挥墨子学说中的“非攻”“兼爱”“节用”“兴利”等思想,并认为“宋、尹学派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墨家思想行为的相关成分。”“即使宋、尹非墨家学派,但其行为却在很多方面表现了墨家人物的风格和特征,就学派的联系上,其在稷下学宫中与墨家学派最近,有千丝万缕的联系。”[50]鹏按,《庄子·天下》谓宋钘、尹文: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虽天下不取,强闻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情固欲寡,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

可见二子的言行具救世精神,某种程度上“表现了墨家人物的风格和特征”,这点是可以肯定的。但从学术源流及思想内涵来看,宋钘、尹文并非墨家之支裔。孙诒让《墨学传授考》曾辨宋、尹二人非墨家,其说云:

考《庄子》本以宋钘、尹文别为一家,不云亦为墨氏之学。以所举二人学术大略考之,其崇俭、非斗虽与墨氏相近,而师承迥异,乃强以充三墨之数(按,指《群辅录》),而《韩非》所云相夫氏之墨者反置不取,不知果何据也?宋钘书《汉书·艺文志》在小说家,云黄老意。尹文书在名家,今具存,其《大道上》篇云:“大道治者,则名、法、儒、墨自废。”又云:“是道治者,谓之善人;藉名、法、儒、墨者,谓之不善人。”则二人不治墨氏之术,有明证矣。[51]

顾实并谓:“墨子之根本主义在俭,以用不足而倡节用之说也。宋钘之根本主义在恕,以心有囿而倡别囿之说也。《庄子》别其源流而分述之,殊胜于荀子之一切漫骂也。”[52]刘咸炘也指出:

合观见侮不辱、情欲寡之说,皆颇近于道家,《七略》谓“其言黄老意”,于此可见其非诬。《天下篇》之叙列诸子,以向内近道家者居后,而列宋、尹于墨、禽之后,田、慎之前,盖亦以此。(《天下》)又述其言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53],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已。”此亦正与庄周所持同。墨翟务实用,尚知识,名辨、兵术无所不究,与此大异矣,然则谓二人为墨之别者,其误明矣。[54]

宋钘之学尚宽容[55],具有融通各家之特色[56],其言行虽受墨家影响,但从其整体思想观之,将宋子归为道家学者较符合实际。

韩非子·显学》中述孔子、墨子死后儒、道二家的演变态势,即所谓“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其中墨家三派中仅述相里氏、相夫氏及邓陵氏,未数宋钘。其后以葬礼为例,谓“夫是墨子之俭,将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也。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下即举宋荣子之宽、恕与漆雕开之廉、暴对比,并称“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上主兼而礼之”。从此段评述中可以看出两点:一是宋钘的言行在韩非看来显然有接近墨家之处,所以他评论当世“显学”(该篇开头便说“世之显学,儒、墨也。”),自然地将宋钘与儒家的漆雕开并举。韩非此一观点显然受荀子影响(《荀子·非十二子》将墨、宋并举)。二是从韩非的措辞中可看出,宋钘学说虽受墨子影响,但终究并非墨徒。所以该篇首段论墨家之分化,未列入宋子,且论孔丘、墨翟,说“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但论及漆雕开及宋钘时,却不说“今宽、廉、恕、暴俱在儒、墨”,而说“俱在二子”。

又有学者以宋钘近墨,《荀子·非十二子》中论墨、宋二家又有“大俭约而僈差等”之语,《庄子·天下》又云宋、尹“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遂认为宋钘具有反对等级名分的平等思想[57]。按,此说若成立,则《心术上》“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及楚竹书《彭祖》“五纪毕周”二语正与宋钘思想违异,不得不辨。《非十二子》云:(www.xing528.com)

不知一天下,建国家之权称,上功用,大俭约而僈差等,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墨翟、宋钘也。

古人行文有轻重之别,此段虽墨、宋合论,但重点在墨(此犹《天下》宋、尹合论,重点在宋[58]),于宋钘之批评仅在“大俭约而僈差等”一点。不过,宋子所谓俭约,乃“情欲寡浅”的自然结果,其说实为老子“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少则得,多则惑”“俭故能广”之进一步发展[59],与墨子因功利而倡“节用”“节葬”并不相同。此外,荀子所说“大俭约而僈差等”虽兼指墨、宋,但此句有两层意义:一是批评墨子主张节用、节葬、非乐等,过分强调节俭而无视于君臣上下之等差;二是批评宋钘“情欲寡”之主张,仅看到人基本生存的需求,而不顾人的欲望本不齐的实情。刘咸炘云:“宋子言情欲寡乃谓人不过求饱暖安全而止,即所谓嗛嗛仅足之谓也,其他奢望皆非本真……欲本无多,外此皆非本欲,此与《老子》为腹不为目、色令人盲、声令人聋诸说相近,盖欲以欲本寡之说教人反朴,犹之以见侮不辱之说教人止斗也。”[60]梁启超虽以宋子为墨徒,但也看出宋钘之尚俭与墨家异,他说:“墨家教人以自苦为极,是纯以义务观念相绳而已。宋子则认为人之本性本来不欲多得而欲寡得,然则‘五升之饭不得饱’,适如我所欲,非苦也而乐矣。此又以理性的解剖改变人之心理作用,使共安于‘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也。”[61]史华兹也指出:“宋钘的信念是:人的欲望从根本上讲是很少的;这与墨子的观点——处于自然状态的人,完全屈从于他们本人的自我利益——形成了鲜明的对照。”[62]

宋钘重视正名,其著作亦未见“僈差等”之主张,《荀子》此语应针对墨子而言。《尹文子》[63]中颇有维护伦理名分之主张,如云:“法有四呈……一曰不变之法,君臣上下是也。”“君不可与臣业,臣不可侵君事,上下不相侵与,谓之名正,名正而法顺也。”“大道无形,称器有名,名也者,正形者也,形正由名,则名不可差,故仲尼云: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也。’”凡此均与宋子学说相通,又可知二者皆有取于儒家正名之说。《庄子·天下》以尹文与宋钘合论,其言虽有轻重之分,但所言不虚[64]。对于《天下》所谓“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前人或引《释文》“华山上下均平,作冠象之,表己心均平也”为说,以为有“提倡人类生活平等之意”[65]。但顾实云:

《西山经》曰:“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水经·渭水注》:“华山远而望之,又若华状。”故《释文》云:“华山上下均平,作冠象之,表己心均平也。”然盖以示其岸然道貌,不物于物。《大宗师篇》曰:“古之真人,其状峨而不崩。”是其义也。故能接万物,以别宥为始。[66]

按,顾氏说合于宋钘学说要旨,乃得其真解。

宋钘欲以不利说秦、楚休兵,而孟子非之(见《孟子·告子下》),颇有墨家救世之精神,其倡“禁攻寝兵”显受墨子“非攻”之影响,但二者仍有差别。墨子反对战争的理由在于无利、不义,仍主“义兵”(非谓其可尽去,此与儒家无异)[67]。宋钘倡寝兵息斗,亦有“义兵”之论(见《白心》),但宋子更言“见侮不辱”,人情本不欲多,以绝争心之萌[68],论旨遂与墨异。刘咸炘就指出:“或曰:‘墨子固以言利为孟子所非,宋子亦以言利为孟子所非,安见其异也?’曰:宋子之言利特其号耳,其所以立此说固基于白心,非为群之效率也。”[69]梁启超也说:“墨家固常劝人勿斗,然大率言斗之两不利,是属客观计较之论也。宋子推原人何以有斗?皆因以见侮为辱而起,故极力陈说见侮之并不足为辱,使之释然。此以理性的解剖改变人之心理作用以塞斗之源也。”[70]鹏按,刘、梁二氏说是。《孔丛子·杂训》云:

孟轲问:“牧民何先?”子思曰:“先利之。”曰:“君子之所以教民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子思曰:“仁义固所以利之也,上不仁则下不得其所,上不义则下乐为乱也,此为不利大矣。故《易》曰:‘利者,义之和也。’又曰:‘利用安身,以崇德也。’此皆利之大者也。”

若以言“利”而将宋钘归入墨家,则子思亦可谓墨者也,由此可知其说必非[71]。《孔丛子》载子思与孟子问答,以二子年世考之,必非实录,但所记子思之语却反映出儒家早期思想倾向乃视义、利为一,故引《易》“利者,义之和也”说之。孟子严义、利之分,重视仁义,乃为后来之发展。宋钘的观念无疑近于前者,故《孟子》载宋子欲赴秦、楚止战,说之以“利”,《白心》又主张“义兵”,二者并无矛盾。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