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显学》将儒家漆雕开与宋钘对举,并归纳宋子之思想特色在“宽”“恕”。韩非说:“漆雕之议,不色挠,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宋荣子之议,设不斗争,趣不随仇,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儒家以勇为教,并不斥私斗。《论语·宪问》:“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以德报德、以怨报怨,即所谓“直”也。《礼记·表记》载孔子语:“以德报德,则民有所劝;以怨报怨,则民有所惩。《诗》曰:‘无言(愆)[25]不仇,无德不报。’”即此意。由此观念出发,因报私仇而斗,未尝为非礼或不法[26],故《檀弓》载子夏问居父母之仇该如何,孔子答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至若从父昆弟之仇则“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钱穆说:“韩非言儒分为八,漆雕居首,漆雕可为儒之代表矣。此儒之主有斗也。”[27]蒙文通更谓《孟子·公孙丑上》所记“不肤挠,不目逃”之北宫黝亦“所谓漆雕氏之徒,殆儒而侠者也”。并疑《礼记·儒行》为漆雕之儒所传[28]。《儒行》说:“儒有可亲而不可劫也;可近而不可迫也;可杀而不可辱也。”既云可杀不可辱,必严荣、辱之辨,也难怪荀子对宋钘“见侮不辱”说猛烈抨击。宋子“趣不随仇”“见侮不辱”,对他人之怨仇与侮辱采取宽容之态度,故韩非以“宽”称之,亦即孔子所谓:“以德报怨,则宽身之仁也。”(见《礼记·表记》)。
《显学》又将宋子学说之精神归结为“恕”。《说文》:“恕,仁也。从心,如声。”《论语·里仁》“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朱熹《集注》:“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或曰:‘中心为忠,如心为恕’于义亦通。”[29]《楚辞·离骚》“羌内恕己以量人兮”,王逸《章句》:“以心揆心为恕。量,度也。”[30]《管子·七法》云:“实也、诚也、厚也、施也、度也、恕也,谓之心术。”所谓“恕”者,以己心度他心,本隐含有人与人之间内在交流、疏通彼此隔阂的意义,故与“心之行”“心术”含义相通。
《尹文子》“田子读书”一章载宋子认为“尧时太平”乃“圣人之治以致此”,彭蒙却针锋相对地说“圣法之治以致此,非圣人之治”,并进一步与之论“圣人”“圣法”之别。此章所记虽未必为实录,但表现出宋钘重视“圣人之治”之倾向。《管子·白心》云:“圣人之治也,静身以待物,物至而名自治。正名自治,奇名自废。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宋子的圣人观是与其正名理论相表里的,《心术上》经文云:“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解文也说:“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圣人督言正名,使名实相应,无益无损,天下自能太平。关于此点,《心术下》阐释最明,传文说:“凡物载名而来,圣人因而裁之,名实不伤,不乱于天下,而天下治。”(www.xing528.com)
宋钘重人治,但亦不废法治,如《白心》:“天不为一物枉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又如《心术上》经文将礼、法并举,谓“简㐱小大一道,杀僇禁诛谓之法”,解文释曰:“‘法’者,所以同出,不得不然者也。‘杀僇禁诛’,以一之也。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以“法”为不得不然者,且由权、道派生。值得注意的是,解文“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之说与马王堆《老子》乙本卷前佚书《经法》首句“道生法”相合[31],皆为稷下黄老道家之说。以宋钘的思路来说,圣人取法天地虚静之道,故能揆度万物而设名制法,故圣人与圣法是二而为一的,圣人即“道生法”之中介,故宋子会怀疑:“圣人与圣法,何以异?”但彭蒙、田骈却主张“圣人者,自己出也;圣法者,自理出也。理出于己,己非理也;己能出理,理非己也。故圣人之治,独治者也;圣法之治,则无不治矣。此万物之利,唯圣人能该之”。盖以“理”[32]作为道与法之中介,而认为法治高于人治。从此点来看,宋钘融合“正名”及《老子》人法天地之说,影响尹文建立名法理论,可视为道、法转关的初步阶段。彭蒙、田骈及慎到等弃人治之私,而任法理之公[33],又为进一步之发展,可视为道、法转关的第二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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