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钘学派的思想内涵可以归纳为以下几个要点:
1.白心:宋钘重视心的作用及地位,以“心术”为其理论之基础。所谓“心术”即“心之行”。葛瑞汉指出:“宋钘有别于墨家的地方在于提出一个实行改革的新处方,通过意识到观点狭隘(别囿)来改变人的内心世界,从他人的判断祛除自负自大,以及认识到人把本来不多的基本需要人为地膨胀了(按,即‘人之情欲寡,而皆以己之情为欲多’)。孔子和墨子把‘行’理解为社会行为,宋钘强调注意‘心之行’。……他在转向专注内心方面扮演了主要角色。”[21]《心术上》经文开篇便说:“心之在体,君之谓也。”《庄子·天下》亦点出宋子之学的要旨在于“语心之用,命之曰心之行”。本文考证楚竹书《彭祖》的学派归属时,已指出该篇重视“心”之认识功能,并涉及如何排除外在干扰,恢复心的本然状态,如简文云“执心不芒”“远虑用素,心白身怿”。《天下》谓宋子一派“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苛于人,不伎于众。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以此白心”。白心即彰明其心,使心恢复本然澄澈的状态。《管子·白心》更以此为主旨,除以隐语论心为身主及其作用,并呼吁人们通过审慎的观察,去除外在事物对心的干扰,如云:“人言善亦勿听,人言恶亦勿听,持而待之,空然勿两之,淑然自清,无以旁言为事成。察而征之,无听而辨,万物归之,美恶乃自见。”“白心”可视为宋钘学派追求之境界,其工夫则在别囿、寡欲及见侮不辱。
2.别囿:《庄子·天下》谓宋子“接万物以别囿为始”,所谓“别囿”,具体言之,即“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苛于人,不伎于众”“定乎内外之分”,即将外在的荣辱及多余的物欲视为人心之囿限,别而去之,以维持心之洁白。《心术上》经文云:“虚其欲,神将入舍;扫除不絜,神乃留处”“君子不乎好,不迫乎恶。恬愉无为,去智与故”,《心术下》云“毋以物乱官,毋以官乱心”,皆合于别囿之旨。《吕氏春秋·去尤》说:“所以尤者多故,其要必因人所喜与因人所恶。”将人之拘蔽归结为心中之喜恶,既有喜恶,则外有所重,而“外有所重者,盖内拙也”。《去宥》也说:“凡人必别囿然后知,别囿则能全其天矣。”
3.情欲寡浅:宋钘主张“以情欲寡浅为内”“情之欲寡以为主”,又说:“情固欲寡,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见《庄子·天下》)宋子倡“情欲寡”乃认为人心的欲望本来不多,却自以为本性多欲,如此只会徒增烦扰及纷争。《彭祖》说:“泰匡之愆,难以遣欲”便明白指出此点。宋子反对盈满过度的思想承自《老子》,《白心》对于此点颇为强调,如云“日极则仄,月满则亏。极之徒昃,满之徒亏,巨之徒灭”。又说:“持而满之,乃其殆也。名满于天下,不若其已也。”“满盛之国,不可以仕;满盛之家,不可以嫁子。”
4.见侮不辱:宋钘所欲除人心之囿,在内即自以为本性欲多,在外则为荣辱。荣辱之囿既破,则可使民无斗,故《天下》述其说为“见侮不辱,救民之斗”。《庄子·逍遥游》谓宋子“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即将世俗之非誉荣辱置之度外。葛瑞汉曾指出:“‘见侮不辱’的趣味在于它引起一个问题:个人的自我评价能否完全独立于他人的好恶。宋钘和庄子主张它能够独立而且应该独立。”[22]宋钘此说在战国中晚期影响颇大,所以荀子在《正论》区分义荣、势荣、义辱、势辱,强调“君子可以有势辱,而不可以有义辱;小人可以有势荣,而不可以有义荣”,欲破宋子此说;《正名》更从名实的角度,批评其说乃是“惑于用名以乱名者也”。
5.禁攻寝兵及非斗:宋钘对于当时战争连年,民不聊生的情形提出“禁攻寝兵”及非斗的主张,即《天下》所说“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韩非子·显学》所谓“设不斗争,趣不随仇”,《彭祖》所谓“毋尚斗”。《白心》主张义兵,谓“祥于鬼者义于人,兵不义不可”,亦与禁攻寝兵说相容(说见本书上编第三章第二节)。《孟子·告子下》并记载宋子晚年时,仍以实际行动游说秦、楚等大国休兵。(www.xing528.com)
6.正名:楚竹书《彭祖》偏重人道之论述,篇中倡导等级名分乃人之纲纪,必须遵守,简文说:“父子兄弟,五纪毕周,虽贫必攸;五纪不正,虽富必失。”《心术上》也强调“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解文谓“义”为“各处其宜”。此主张表现出宋钘兼容儒家学说的一面。宋钘上承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之正名观,主张“正名自治,奇名自废。名正法备,则圣人无事”(《白心》)。“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名当谓之圣人”(《心术上》)[23]。宋子重视名、实(即所谓“形”)相应,其说直接影响尹文,如《尹文子》云:“名也者,正形者也。形正由名,则名不可差。”又云:“形以定名,名以定事,事以检名。”并提出“名有三科,法有四呈”,且重视人君密用之术及制法之势[24],已初步从名实论过渡到法家循名责实之说,可视为宋钘之说的进一步发展。
7.人道与天、地之道并重,但主张人当取法天、地:此一思想上承《老子》“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心术上》经文谓“虚其欲,神将入舍”“动则失位,静乃自得”“圣人无求也,故能虚”。而虚、静之原则正来自天地之道,故曰“天曰虚,地曰静,乃不贷”。《白心》也有人法天、地之说,如云:“上之随天,其次随人。人不倡不和,天不始不随,故其言也不废,其事也不堕。”“孰能忘己乎,效夫天地之纪。”“索之于天,与之为期。不失其期,乃能得之。故曰:吾语若大明之极。大明之明,非爱人不予也。”楚竹书《彭祖》也说:“天地与人,若经与纬,若表与里”,不可偏废。但从简文中彭祖屡屡欲阐述“天道”之情形及耇老“未则于天,敢问为人”之语,可以推知在作者心目中仍以天道为尚。
8.初步提出“静因之道”:《心术上》由虚静推出静因之道,可视为对《老子》虚静无为说的发展。所谓“静因之道”即“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不过,需要指出的是,《心术上》经文虽初步提出“因”“应”之观念,但全篇所重仍在“虚”“静”,解文则受慎到一派影响,大谈因循之论(参考本书上编第四章第二节)。此外,《白心》云:“圣人之治也,静身以待物,物至而名自治。……不可常居也,不可废舍也。随变以断事,知时以为度。”亦合于静因之说。
上述宋钘学说,第7项(人法天地)受《老子》影响,第3(情欲寡浅)及第8项(静因之道),为《老子》学说的进一步发展;第6项(正名)受儒家影响,第1项(白心)受子思学派影响之处(说详本书下编第八章第三节);第5项(禁攻寝兵)似受墨家影响,但立论基础不同(说详下编第八章第二节)。
综合来看,宋钘学说融合道、儒、墨,而以《老》学为其根柢。若以汉人学术流派之划分,其思想当归入道家;《汉书·艺文志》将之划入小说家,主要着眼于立论形式(参考上编第二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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