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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钘学派遗著考论:经、解复原及校释

时间:2023-11-2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俞樾认为此二字涉解文而衍[5]。皆属同类之训解。《周礼·地官·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解文此处之“道”即指灵气或精气而言。心能执静,则灵气驻止于心,此即解文所谓“静乃自得”。解文“不絜则神不处”乃约此二句而言,非直引经文,不必如丁、俞二氏据解改经。鹏按,经、解互参,知其说是。

宋钘学派遗著考论:经、解复原及校释

② 经文略依文义分为六章,分章参考陈鼓应:《〈白心〉注释与诠释》,《管子四篇诠释——稷下道家代表作》,第125页。

续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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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释】

(1)嗜欲充益〈盈〉:王念孙云:“‘充益’当为‘充盈’,字之误也。上以道、理为韵,此以盈、声为韵。此篇中多用韵之文。”[4]此从之。

(2)上离其道,下失其事:今本二句上有“故曰”二字。俞樾认为此二字涉解文而衍[5]。按,其说是。本篇经文不引它书或古语为证,“故曰”二字无着落,当删。何如璋又据解文指出,此下脱“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十字,以解文引此有“故曰”字可证[6]。按,解文“心术者”前“故曰”二字乃衍文,且此十字乃释经文“君”字(详下文),不当据此补入经文。

(3)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故曰君:今本“心术者”前有“故曰”二字,王念孙云:“凡言‘故曰’者,皆覆举上文之词。此文‘心术者’二句,是释‘无代马走,无代鸟飞’之意,不当有‘故曰’二字,盖涉上下文而衍。”[7]按,王氏说是。“心术者,无为而制窍者也”乃释经“君之位也”之“君”字。下解文云:“督言正名,故曰‘圣人’。”“恶不失其理,欲不过其情,故曰‘君子’。”皆属同类之训解。

(4)使獘其翼:此句今本作“使獘其羽翼”,戴望引陈奂说云:“‘羽’字衍,‘使尽其力’与‘使獘其翼’皆四字为句,‘力’‘翼’为韵。尹《注》云‘尽力獘翼’,其所见本无‘羽’字。”[8]按,其说是。“羽”字疑后人之注文阑入。

(5)此言不夺能,能(而)不与下诚(成)也:于省吾指出,下“能”字读作“而”。“诚”本应作“成”,后人不解“成”义,遂改为“诚”。于氏引《诗·节南山》:“谁秉国成。”《传》:“成,平也。”《周礼·地官·质人》:“掌成市之货贿、人民、牛马、兵器、珍异。”《注》:“成,平也。”为说,谓此言上不夺下之能,而不与下平也[9]。此从其说改释。

(6)摇者不定,趮者不静,言动之不可以观〔其则〕也:末句今本作“言动之不可以观也”。戴望引丁士涵说云:“‘观’下疑脱‘其则’二字。上文‘毋先物动,以观其则。’”[10]按,其说是,当据补。今本《老子》二十六章:“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本,躁则失君。”即解文“趮者不静”之意。道家于修身讲求虚、静,今本《老子》十六章云:“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若躁动而心有旁骛,不可以观其则也,故下文云:“动则失位,静乃自得。”

(7)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管子·内业》:“灵气在心,一来一逝。其细无内,其大无外。所以失之,以躁为害。心能执静,道将自定。”解文此处之“道”即指灵气或精气而言。心能执静,则灵气驻止于心,此即解文所谓“静乃自得”。

(8)扫除不絜,神乃留处:“神乃留处”一句,俞樾、丁士涵认为当从宋本作“神不留处”,并引解文“不絜则神不处”为证。张舜徽则认为:“扫除不絜,即虚其欲也。神乃留处,即神将入舍也。后解所云‘不絜则神不处’,正所以说明‘扫除不絜神乃留处’之意。”[11]鹏按,张舜徽说是。尹《注》:“但能空虚心之嗜欲,神则入而舍之。”宋杨忱本作“神乃留处”,丁、俞二氏所谓“宋本”当为“朱本”之误[12]。解文“不絜则神不处”乃约此二句而言,非直引经文,不必如丁、俞二氏据解改经。“絜”之本义为麻一束(见《说文》),束之则齐,故引申为洁净(说本段《注》)。《说文》无“洁”字(见于《说文》新附),洁净之“洁”经典作“絜”,本篇“絜”如字读,不需改释。

(9)人之所职者,精也:今本“人”字上有“世”字,安井衡引猪饲彦博云:“世当作也”,并认为“也”字属上读作“并处而难得也”,下句则作“人之所职者”[13]。鹏按,经、解互参,知其说是。郭沫若将“职”字读为“炽”,又从俞樾说读“精”为“情”,更以下文“宣”为“寡”字之误,谓“人之所炽者,情也。去欲则寡,寡则静矣”合于《庄子·天下》所述宋钘、尹文“情欲寡浅”之说[14]。张舜徽指出,《淮南子·精神》高诱《注》:“精者,人之气也;神者,人之守也。”《管子·内业》:“精也者,气之精也。”本文“人之所职者精也”乃谓人之所赖以为生者在气,必去欲而气乃通[15]。鹏按,张舜徽说是。郭沫若迁就其《管子·心术》等篇为宋、尹遗著之主张[16],故改释诸字,其说得失互见。“去欲则宣”可依其说校改为“去欲则寡”(详下),但“人之所职者,精也”,语甚平易,不必如其说改读。

(10)去欲则宣〈寡〉,宣〈寡〉则静矣:尹知章《注》:“宣,通也。去欲则虚自行,故通而静。”安井衡申其说云:“心之所以壅塞而不通者,唯以嗜欲充溢,故去欲则心宣通,宣通则心有所安而能静。”[17]郭沫若则谓今本“宣”为“寡”字之误,并谓:“欲本不易去,但苟去之,则情欲可寡。”鹏按,“寡”字残去下半则与“宣”形近,古书中二字混讹的现象见于《易·说卦》:“巽为木……其为人也,为寡发”,《释文》谓寡字“如字,本或作宣,黑白杂为宣发。”《考工记·车人》“半矩谓之宣”,《释文》亦谓宣字“如字,本或作寡”[18]。本文“宣”可如郭氏说视为“寡”之误字,“去欲则寡”谓去欲则能使心恢复寡欲的本然状态。《庄子·山木》云:“吾愿君刳形去皮,洒心去欲,而游于无人之野。南越有邑焉,名为建德之国。其民愚而朴,少私而寡欲。”可见在道家心目中“寡欲”乃是人性本然,但凡俗之人追逐物欲,要恢复此一纯朴状态,就需“洒心去欲”。所谓“洒心”者,扫除不洁也。《荀子·正名》批评“去欲”“寡欲”说云:“凡语治而待去欲者,无以导欲而困于有欲者也;凡语治而待寡欲者,无以节欲而困于多欲者也。”亦去欲、寡欲并举。

(11)静则精,精则独矣:今本后句作“精则独立矣”,刘师培指出“立”字衍[19]。鹏按,从上下文例观之,知其说是。《说文》:“精,择米也。”即经拣择之米,引申为不含杂质之意(此义与“清”相通)。“静则精”指静定然后能去除外在之干扰(即所谓杂质),使心澄澈。此“精”字与上文“人之所职者,精也”之“精”(指精气)含义不同。若嫌语复,则不妨改读此“精”字为“清”,不过两“精”字的语境略有不同,不致混淆,故仍如字读。张舜徽谓“独与一同义”,并引《韩非子·扬榷》“道无双,故曰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为说。鹏按,郭店楚竹书《五行》第16简引《诗·曹风·鸤鸠》“淑人君子,其仪一也”,并谓“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20]。亦可证“独”与“一”同义。《广雅·释诂》:“蜀,弌也。”《方言》:“一,蜀也。南楚谓之独。”钱绎《疏证》:“《管子·形势篇》云‘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惠氏定宇云:‘抱蜀’即《老子》‘抱一’也。”[21]“慎独”及“精则独”之“独”皆训为纯一,皆指内心的专一及真实状态,与“诚”相通[22]

(12)人皆欲智,而莫索其所以智(知)。智乎智(知)乎:今本“智”下原有“乎”字,王念孙以为涉下经文两“智乎”而衍,当删。解文“莫索其所以知”,今本“莫索”下有“之”字,王念孙亦以为衍文[23]。鹏按,经、解互参,知其说是。“人皆欲智”之“智”指“仁义礼智”之智;“莫索其所以智”之“智”疑读为知觉之“知”,二义稍别。下句“智乎!知乎?”与此呼应,是说“你们所盛称的‘智’啊,难道真的是‘知’吗”?此章与今本《老子》第18章“智慧出,有大伪。”第19章“绝圣弃智,民利百倍。”皆道家非智之论。

(13)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今本作“人皆欲知,而莫索之其所以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王念孙校改为:“人皆欲知,而莫索其所以知。其所知,彼也;其所以知,此也。”[24]按,王氏说是。疑“莫索其所以知”句“其”“所”“知”下俱有重文符,后人不明古书通例,遂有此误。所谓“彼”指外物;所谓“此”指自身(或指己心)。

(14)莫(漠)能(而)虚矣:张文虎谓:“能”读为“而”,“而”“如”古通用[25]。按,“能”当读为“而”,张氏说是,并疑以此“而”字为连接词。“莫”读为“漠”,训为清明。《说文》:“漠,北方流沙也。一曰清也。”《尔雅·释言》:“漠、察,清也。”郭璞《注》:“皆清明。”《庄子·知北游》:“澹而静乎!漠而清乎!”是漠为清也[26]。《应帝王》:“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漠亦训清。

(15)投之海外无自夺。求之者不得〈及〉处〈虚〉之者:尹《注》释前句云:“其智虽复远投海外,虚心用之,他毋从而夺之也”。盖训“无自夺”之“自”为由、从。此从之。下句今本作“求之者不得处之者”,俞樾以下“之者”二字为衍文,张佩纶则以“处之者”三字衍。许维遹于“处之者”下补“不知”二字,求与“求之者不得”对文[27]。郭沫若云:“‘处’当为‘虚’,字之误也。‘得’当作‘及’,草书形近而讹。此处所谓‘智’皆俗智世故,故下文言‘去智与故’。此言‘求之者不及虚之者’,正起下文‘夫圣人无求也故能虚’之意。”[28]鹏按,郭沫若说是。此言外求不如内虚以待之,故解文以“无求无设则无虑,无虑则反虚矣”说之,前后解文“修之此,漠而虚矣”“恬愉无为,去智与故,言虚素也”,意旨皆与此相通。

(16)夫正(圣)人无求也,故能虚:今本作“夫正人无求之也,故能虚无”。王念孙据解文指出,今本“圣人”作“正人”,声之误也。“无求”下有“之”字,涉上文“求之”而衍,“故能虚”下有“无”字,则后人所加[29]。按,王氏说是,当据之校正。本篇解文云:“督言正名,故曰圣人。”以“正”释“圣”,今本经文之“圣”作“正”疑后人据此解而改。

(17)故去知则奚求矣:今本作“故曰去知则奚率求矣”,王念孙指出:“故”下衍“曰”字,“奚”下不当有“率”字,此即“奚”字之误而衍者。“去知则奚求”“无藏则奚设”相对为文[30]。张舜徽引郭大痴说云:“去知者,外不纷骛于视听也。无藏者,内不豫有所意必设谓,挟成心以县待物之至也。”[31]按,王、郭二氏校改、释义皆是,此从之。

(18)无虑则反虚矣:此句今本作“无虑则反复虚矣”,疑“覆”释“反”字,乃后人之注文阑入。解文末句云:“舍者,言复所于虚也。”所谓“复所于虚”即“复于虚”(“所”为虚词,详下),也即“反虚”。

(19)天之道“虚其〈而〉无形”:王念孙、刘师培据《文选·游天台山赋》注、《啸赋》注、左思《咏史诗》注、嵇康《杂诗》注、应贞《晋武帝华林园集诗》注引此文作“虚而无形”“虚无形”,谓经文“虚无无形”当作“虚而无形”[32]。鹏按,解文“虚则不屈,无形则无所抵啎”以“虚”及“无形”并列,亦可证此句经文当作“虚而无形”。据此,则解文之“虚其无形”亦为“虚而无形”之讹[33]。解文“天之道虚而无形”,与下解文“天之道,虚;地之道,静”合,皆以“天之道”为“道”,明显将“道”置于“天”之下,此与《老子》所说“道”在“天”之上,作为宇宙根源不同[34]。刘笑敢、裘锡圭曾指出,《庄子》外篇的《天道》《天地》《在宥》等篇,道通常被放在天之下,这种思想可能受到稷下道家的影响[35]

(20)虚则不屈(竭):尹知章《注》:“屈,竭也。”按,“屈”字,《说文》训为“无尾也”,引申为凡短之称。文献中“屈”又有竭尽一义,如《庄子·天运》:“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此二义别为二音,前者为溪母物部,后者为群母物部。颇疑“屈”之竭尽一义(读群母物部)乃其假借,其本字即“竭”(群母月部),二者双声,韵则物、月旁转可通。今本《老子》第五章云:“虚而不屈,动而愈出。”疑此“屈”亦读为“竭”。王弼注:“橐籥之中空洞,无情无为,故虚而不得穷屈,动而不可竭尽也。”即以穷尽释“屈”。严复云:“屈音掘,竭也。虚而不屈,虚而不可竭也。”[36]

(21)无形则无所位〈低(抵)〉啎:“啎”字,今本作“午(从走)”,王引之以此文“位午(从走)”二字义不相属,“位”当为“低”,隶书二字形近,故“低”讹为“位”,“低午(从走)”即“抵啎”,并谓:“凡物之有所抵啎者,以其有形。道无形,则无所抵啎,故下文云‘无所抵啎,故遍流万物而不变也。’”[37]此从其说校读。

(22)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得以知,职道之精:尹知章《注》:“谓道因德以生物,故德为道舍。”郭沫若谓“舍”为“施舍”之舍[38]。鹏按,下文解云:“心也者,智之舍也。”乃馆舍之舍。上文经“虚其欲,神将入舍”,解文云:“馆不辟除,则贵人不舍焉。”则作为动词,训为寓居、停留。“德者,道之舍”之“舍”亦作此解[39]。黎翔凤释此句云:“道为虚位不可见,道即寓于德中。”[40]裘锡圭则解为“道停留在物之中的那部分就是德”[41],较黎氏说为确。“物得以生,生得以知,职道之精”,今本作“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职道之精”,诸家多以“物得以生生”为句,唯张佩纶指出,“生知得以”当作“生得以知”[42]。鹏按,《庄子·天地》:“物得以生,谓之德。”与此文“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相合,知当在前一“生”字下断句。今本下句“生知得以”当从张佩纶说校改为“生得以知”。裘锡圭指出,《管子·内业》“彼道不远,民得以产。彼道不离,民因以知”,可与此文对照[43]。“职道之精”之“职”,张文虎读为“识”,又以前句“知”为衍文[44]。鹏按,“知”非衍文。“职”虽“识”之本字[45],唯此处与上解文“人之所职者,精也”之“职”皆训为主、守。

(23)谓其所以得也:今本作“其谓所得以然也”,张舜徽云:“原句当作‘谓其所以得也’,与下文‘谓其所以舍也’句法一致。今本文字既有误倒,又衍‘然’字,而字义晦矣。‘然’字因注而衍。”[46]按,其说是,此从之。

(24)无为之谓道:今本此句“无为”上有“以”字。俞樾、戴望谓“以”字衍,并引尹《注》“无为自然者,道也”为说[47]。鹏按,从句例上看,“无为之谓道”与“舍之之谓德”对文,不应有“以”字,疑涉上句衍。

(25)道之与德无间:今本此句“道”前有“故”字,疑涉下文而衍。尹知章《注》:“道德同体,而无外内、先后之异,故曰无间。”其说是。

(26)无间者,谓其所以舍也:前句今本作“间之理者”。王引之谓:“‘之理’二字,因注而衍。‘间者’上又脱‘无’字。无间者,谓其所以舍也。言道之与德,所以谓之无间者,谓德即道之所舍,故无间也。”[48]郭沫若则认为:“‘舍’者,施舍之谓。……施舍亦即‘化育万物’之意。‘间之理者’上脱‘人’字。上文‘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彼‘事’当是‘理’字之误,不然则下文诸‘理’字即无着落。‘人间之理者谓其所以舍也’,‘其’指道言,言道不仅化而为万物,且发而为万理,而礼义刑法生焉。”[49]按,郭沫若说非。“舍”当训馆舍,且下解文分释“义”“礼”“法”乃紧扣经文,未必与此解前后呼应。下经文“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尹知章《注》:“人事各有宜也”,是尹氏所据本已作“事”,解文“礼也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义出乎理”“理因乎道者也”之“理”乃由前解文“礼也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推衍而来,不必与经文“人间之事”相涉。此从王引之说校改。

(27)亲疏之体谓之礼:今本“亲疏之体”,丁士涵以为当作“亲疏有体”,体犹分也。陈鼓应谓:“体者,体统也,指不同身份者之间关系的合乎体统。”[50]按,“之”字不误。体当训为分,“亲疏之体”即“亲疏之分”。《墨子·经上》:“体,分于兼也。”孙诒让云:“盖并众体则为兼,分之则为体。”[51]《周礼·天官·序官》“体国经野”郑玄《注》、《礼记·朝事》“以体上下”王聘珍《解诂》皆谓:“体,犹分也。”《礼记·仲尼燕居》“官得其体”,郑玄《注》:“尊卑异而合同。”文献中体、礼、履三字常互训[52]。此处经文以“体”说“礼”,解文则云:“故礼也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也”进一步以“理”(本有剖析之意,详下)、“分”说礼。

(28)义者,谓各处其宜也:戴望云:“各,一本作名。”张舜徽指出,作“各”是。经云“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此则以各处其宜解之。《荀子·强国》:“分义则明”,杨倞《注》:“义谓各得其宜。”[53]按,张氏说是。

(29)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郭店竹书《语丛一》第31、97号简“礼,因人之情而为之即(节)文者也”。陈伟缀合二简,并指出类似的表述见于《礼记·坊记》:“礼者,因人之情而为之节文,以为民坊者也。”《淮南子·齐俗训》:“故礼因人情而为之节文,而仁发恲以见容。”郭店《性自命出》第15至20简:“诗、书、礼、乐,其始出皆生于人。……圣人比其类而纶会之[54],观其先后而逆顺之,体其义而节文之,理其情而出入之,然后复以教。教,所以生德于中者也。礼作于情,或兴之也。当事因方而制之,其先后之序,则义道也。或序为之节,则文也。致容貌,所以文节也。”他解释“节文”一词云:“‘节文’是围绕着礼的等级制度和仪式规定,亦即礼外在的表现形式。依这种观念,‘人之情’只是礼的基础,‘节文’才是礼的具体表现。”[55]鹏按,陈氏之说可移为此文之解。《心术上》此处所论与《坊记》《性自命出》等子思学派作品相合[56],可见该篇受儒家子思一派之影响。本篇解文重视“因”,疑又与慎到一派有关,《慎子·因循》云:“天道因则大,化则细。因也者,因人之情也。”[57]白奚指出,田骈、慎到“因性任物”之说,主张顺应人的自然本性并加以利用。《心术上》的作者不仅对“因”作了明确界定,并且提出“静因之道”,将“因”之原则引入认识论,影响荀子、韩非,如《韩非子·八经》:“凡治天下,必因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58]

(30)故礼者,谓有理也:“故”字,张舜徽疑涉下文而衍[59],但此处“礼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也”乃承上启下,“故”字非衍。此“理”训为文理。《韩非子·解老》“理者,成物之文也。”《说文》:“理,治玉也。”段玉裁云:“《战国策》郑人谓玉之未理者为璞,是理为剖析也。”朱骏声亦训“理”为“顺玉之文而剖析之”[60]。理引申有剖析义,故下文以“明分以谕义”释“理”。《礼记·乐记》云:“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亦以“理”论“礼”。

(31)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王引之依文意将数句校改为“礼出乎理,理出乎义,义因乎宜”。郭沫若则以王校不可从,谓“原文当作‘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道’,‘道’因形近误为‘宜’耳。此与下文‘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同例”[61]。鹏按,上文谓“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其重点在“缘义之理”一句,据此可知礼由义出,而理又义之基础,故下文云“礼也者,谓有理也”。此“理”即“义之理”。是以解文当作“礼出乎义,义出乎理”,今本不误。至于“理因乎宜者也”一句,非与“礼出乎义,义出乎理”并列,否则“者也”二字无着落[62](除非视“者”字为衍文)。颇疑“因乎宜者也”五字乃释“理”字,其句式与下文“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小异。郭沫若必改“宜”为“道”,求与下文“权出乎道”对文,但二者句式本不相同,不必据彼改此[63]

(32)简物(勿〈㐱〉)小末〈大〉一道,杀僇禁诛谓之法:丁士涵曰:“‘末’疑‘大’字之误,六字作一句读。”[64]郭沫若谓:“‘简’与‘物’对文,物者众也,杂也。故众论谓之‘物论’,于旗则‘杂帛为物’。……‘简物小大一道’者,言不问事之繁简、物之大小,其本一也。”[65]鹏按,“末”为“大”之误,丁氏说是。“物”字疑由“勿”转读而来,本为“㐱”之误书。郭店竹书《五行》简37至40云:“不简,不行。不匿,不察于道。有大罪而大诛之,简也。小罪而赦之,匿也。……简之言犹练(阑)[66]也,大而晏者也[67]。匿之为言也犹匿匿(忒)[68],小而轸者也。”[69]裘锡圭指出,《五行》以简、大、晏(或罕)与匿、小、轸对言,疑《心术上》“简物小未”为“简轸小大”之误,“简轸”犹言“疏密”[70]。鹏按,裘氏说是。“轸”可训为车马凑集盛多貌[71],形容一般事物的稠密盛多,疑当读为“㐱”或“缜”(与“简”之训为“疏”相对)。《说文》:“㐱,稠发也。……《诗》曰‘㐱发如云’。”所录篆文或体作“鬒”。“缜”与“㐱”为同源词,可训为密致[72]。《礼记·聘仪》:“缜密以粟,知也。”郑玄《注》:“缜,致也。”《方言》卷四:“谓之缜”,郭璞《注》:“谓缕也。”丁惟汾《音释》:“缜为致密,布缕之缜密者谓之缜。今俗谓缝纫精致者谓之细缜密缕,言其缜密如织,如布之缜平匀,无缝纫之迹象也。”[73]“㐱”“勿”二字形近,因而致讹。(www.xing528.com)

(33)法者,所以同出:郭沫若云:“此释‘简物小大一道’。‘出’谓参差,‘同出’谓统一其参差。”[74]陈鼓应则认为,“出”为“之”字之讹,二字形近,且涉上下文“出”字而讹。“同之”即下文“一之”[75]。鹏按,郭氏说是。《说文》:“出,进也。象草木益兹,上出达也。”引申为外出、高出。《孟子·公孙丑上》:“出于其类”,朱熹《集注》:“出,高出也。”本文训为参差,又此义之进一步引申。若改“同出”为“同之”,则“之”字上下文皆无所承。下文“一之”针对“出”(参差)而言,若此改为“同之”,不仅语意重复,且“杀僇禁诛,以一之也”亦无着落。

(34)杀僇禁诛,以一之也:二句释经“杀僇禁诛”。“杀僇”二字前本有“故”字,疑涉下文而衍。“以”字在此为连词,用以连接前后两项,后项为前项之目的,义犹“用以”“用来”。类似的结构如《孟子·滕文公下》:“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韩非子·五蛊》:“构木为巢,以避群害。”[76]

(35)事督乎法,法出乎权,权出乎道:今本首句有“故”字,许维遹以为衍文。“督”字,许氏以为与《庄子·养生主》“缘督以为经”之“督”同训“中”,但郭沫若、张舜徽皆以尹《注》训督察为是[77]。鹏按,此从许氏说删“故”字,但“督”仍从尹《注》训察。本文说:“法出乎权,权出乎道”,法即由道而出,马王堆帛书《经法》开篇便云“道生法”,意旨与本文相通。“法”有权衡义,故本文说“法出乎权”,《慎子·威德》谓:“蓍龟,所以立公识也。权衡,所以立公正也。书契,所以立公信也。度量,所以立公审也。法制礼籍,所以立公义也。凡立公,所以弃私也。”[78]《管子·七法》亦云:“尺寸也、绳墨也、规矩也、衡石也、斗斛也、角量也,谓之法。”

(36)大道安而不可说:此句今本作“大道可安而不可说”,解文引作“可以安而不可说”,蒙上省“大道”二字,并添一“以”字。按,经文前“可”字疑涉“不可说”而衍。《说文》:“安,静也。”“大道安”即“大道静”,是以解文云:“动不见其形,施不见其德。”解文“可以安而不可说”亦当据经文校改为“安而不可说”。“大道”之称,先秦道家著作习见,如今本《老子》第18章“大道废,有仁义。”第34章“大道泛兮,其可左右。”《庄子·齐物论》:“大道不称。”《尹文子》:“大道无形,称器有名。”

(37)万物皆以得,然莫知其极:郭嵩焘谓“以得”二字倒,“然”字当属上读,二句作“万物皆得以然”。张舜徽云:“‘然’字应属下。‘然莫知其极’与‘动不见其形,施不见其德,万物皆以得’俱五字成句。德、得、极为韵。”[79]按,张氏说是。

(38)直(惪)人之言,不义(俄)不顾〈颇〉:王念孙云:“直人当作真人。”又指出解文“莫”亦“真”之形讹,二字隶书形近[80]张舜徽则认为“直”乃“惪”(“德”之本字)之脱误,德人即《庄子·德充符》之“全德之人”[81]。鹏按,《管子》中无“真人”一词。张舜徽说是。《说文》:“惪,外得于人,内得于己也。从直、心。”字从直亦声,直亦可径读为德,未必为脱误。“不义不顾”一句,张佩纶谓:“顾当作侧,字之误也,侧与色、则、貣为韵,义读为俄[82]。言无反无侧也。”[83]郭沫若认为,“顾”乃“颇”之误,义、颇为韵,并引《书·洪范》“无偏无颇”为说[84]。鹏按,“义”当读为“俄”[85],张佩纶说是。俄者,倾斜也。“顾”字则从郭沫若说视为“颇”之误字。解文“不宜”“无宜”之“宜”疑当从经文释为“俄”,义、宜二字古书常通用,而义、俄则同从“我”声。解文“不顾”“无顾”则亦“不颇”“无颇”之误。

(39)莫〈直(惪)〉人,言至人也:今本作“莫人,言至也”,俞樾据经文认为“莫人”乃“直人”之误,并疑原文作“直人,言正也”,盖以正释直,今本“至”为“正”之误[86]。郭沫若指出,“至”下夺一“人”字[87]。按,今本“莫人言至也”之“莫”,疑涉上文“莫知其极”而误,当依经文改为“直”(读为“惪”)。“至”字下则如郭氏说,脱一“人”字。惪、至二字音近,盖为声训。《庄子·天道》:“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同书《田子方》引老聃语:“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皆谓至人之合德。

(40)非吾所顾〈取〉:一本重一“所”字,黎翔凤据此谓“非吾所所顾”即“非吾处所顾”[88]。俞樾则指出,“非吾所顾”当作“非吾所取”,与上文“应也者,非吾所设”对文。下文云“其应非所设也,其动非所取也”,又云“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并以“所设”“所取”对言。《广雅·释诂》:“取,为也。”[89]郭沫若从俞樾说,并谓:“宋本作‘所所’,下‘所’字即‘取’字之讹。”[90]鹏按,俞、郭二氏说是。“取”可训“为”,《广雅·释诂三》:“取,为也。”《大戴礼记·主言》:“虽有国焉,不教不服,不可以取千里。”王聘珍《解诂》即引《广雅》训“取”为“为”[91]。张洪义《广雅疏证拾补》云:“《老子》‘取天下常以无事’,河上公《注》云:‘取,治也。’‘为’亦‘治’也,见《小尔雅·广诂》,是‘取’与‘为’同义。”[92]

(41)四海之人,孰知其则:尹《注》联系上文云:“谓安道之君子,虽人言其不义,惊然不顾。言既不出于口,理又不见于色。言理既绝,四海之人,谁有能知其则义哉。”今本“孰知其则”上有“又”字,丁士涵以“又”即上文“人”字讹衍,下解无,当删。许维遹更指出:“据尹《注》亦不当有‘又’字,今本‘又’字涉《注》‘又不见于色’而窜入正文内。”[93]按,许氏说是。

(42)天曰虚,地曰静,乃不伐〈贷〉:俞樾据解文“不变则无过”,以“伐”为“贷”字之阙坏,并以“不贷”即“不忒”,并谓“贷”与上文“色”“则”二字为韵。张舜徽不从俞氏改字,认为“不伐者,谓不自矜夸也”[94]。鹏按,“伐”当为“贷”之坏字,俞樾说是。惟“不贷”自亦可通,不需进一步破读为“忒”。《说文》:“贷,施也。”“貣,从人求物也。”段玉裁《注》:“我施人曰贷也。”“向人求物曰貣也。按,代、弋同声,古无去、入之别。求人、施人,古无贷、貣之分,由貣字或作贷,因分其义,又分其声。如求人曰乞,给人之求亦曰乞,今分去讫、去既二音。”[95]此文“不贷”乃兼施、求言,谓天地虚静,无求无施

(即“无为”之表现),故能无所损益而不穷不竭,是以解文云:“虚则不屈(竭)。”(前文亦以此句释经“虚而无形谓之道”)今本《老子》第五章云:“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虚而不屈(竭),动而愈出。”与此文意旨相通。

(43)絜其宫,开其门,去私言,神明若存:“开其门”解文引作“阙其门”。孙星衍、俞樾皆以解文之“阙”当作“开”。张文虎则认为“开”“阙”皆“关”字之误,“关其门”即收返视听也[96]。黎翔凤则引《汉书·王莽传》“围城为之阙”,注:“不合也。”以解文作“阙”实与经文“开”同[97]。鹏按,此处解文引经训释,不当别为二文。“阙”字作为动词虽有留出空阙之意(如《孙子·军争》:“归师必遏,围师必阙”),但作“阙其门”,语意稍嫌迂曲。疑解文“阙”当从经文读为“开”,二字同为溪母,韵则月、微旁对转可通。从义理上说,本篇前文云:“四海之人,孰知其则,言深囿也”,下文论“静因之道”更谓“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故须使心清静(絜其宫)、耳目聪明(开其门),方能去囿而应物无穷。若作“关其门”,则耳目闭塞,无由“以物为法”[98]。解文以耳目闻见释“门”,合于《说文》“门,闻也”之训。“去私言”本作“去私毋言”,“毋”字疑涉注文而衍(尹知章《注》:谓无私言)。

(44)洁之者,去好过〈恶〉也:丁士涵指出,今本“好过”当作“好恶”。好恶,谓私也(经文云“去私言”)[99]。按,其说是。此段解文至“耳目者,所以闻见也”。郭沫若因经文“去私毋言”至“智不能尽谋”一字无解,以为其下当有脱简。鹏按,解文“絜之者,去好过也”兼释经文“去私言”,至于“纷乎其若乱,静之而自治。强不能遍立,智不能尽谋”四句,语意显豁,可能作者认为不需进一步解释,是以无解。马王堆帛书本《五行》有经有解,解文虽依傍经文,但于经文浅显处,仅以“直之”注明经文显而易懂,毋庸解释[100]。此段经文无解,未必即有缺文。

(45)此言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衍)名:前句今本作“此言不得过实”,王念孙、安井衡俱以“不得过实”上当有“名”字,陶鸿庆则以为“言”下当重“言”字,盖脱一重文符[101]。张舜徽指出:“‘此言’二字下乃解说之语。解者以‘言’当‘名’,以‘实’当‘形’,故云‘言不得过实,实不得延名’也。……(韩非子)《主道篇》曰:‘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据此,可知‘言’犹‘名’也。”[102]鹏按,陶、张二氏说是。言、名错综成文,下文“督言正名”,言、名亦并举。后句“实不得延名”,疑“延”当读为“衍”,二字声母同为余母,韵则真元旁转,可以通假[103]。《管子·白心》“无迁无衍”,俞樾云:“衍当读为延。”(按,《白心》此“衍”字疑如字读,详上章第一节)又指出:《周官·大祝》“衍祭”,郑《注》曰:“衍字当为延。”《男巫》“掌望祀望衍授号”,《注》曰:“衍读为延”。《诗·椒聊》“蕃衍盈升”,《一切经音义》卷19引作“蕃延盈升”,是衍、延古通用也[104]。段玉裁谓:“衍字水在中。在中者,盛也。”[105]“衍”字可训为满溢,其例如《诗·小雅·伐木》“伐木于版,酾酒有衍”,又引申为余,如《楚辞·天问》“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朱熹《集注》:“衍,余也。”[106]“衍”字与上句“过”对文。

(46)姑(号)形〈物〉以形,以形务(侔)名:二句上承“言不得过实,实不得衍名”,仍释经“物固有形,形固有名”。此二句今本作“姑形以形,以形务名”。郭沫若谓:“姑读为诂,言诂物之形而象之也。务读为侔,取也。《说文》‘蝥’或作‘蛑’,是敄音与牟音可通之证。”鹏按,若依郭氏说,则今本“姑形以形”当作“姑(诂)物以形”,前一“形”字当为“物”之讹。又疑“姑”当读为“号”。“姑”字上古音为见母鱼部,“号”为匣母宵部,二字声音相近,可以通假。“姑”从“古”声,而从“古”之“胡”字在文献中与“号”通假,如《荀子·哀公》“君号然也”,杨倞《注》:“号读如胡,声相近,字遂误耳。《家语》作‘君胡然也’。”号者,呼也、名也。《诗·小雅·正月》“维号斯言,有伦有脊”,马瑞辰云:“《周官·司常》:‘官府各象其事,州里各象其名,加各象其号。’《注》:‘或谓之事,或谓之名,或谓之号,异外内也。’是名与号对文则异,散文则通。‘维号斯言’即《论语》‘名之必可言也’之义。……‘有伦有脊’,即正名之本。”[107]此云“号物以形”,乃依事物本然之样态命名之意[108]。“以形务名”之“务”疑当如郭沫若说读为“侔”,训为齐等。“以形侔名”即“以形(训为实)正名”之义。

(47)督言正名,故曰圣人:张舜徽认为“故”字为“是”字之讹[109],但本篇解文前有“故曰君”,后有“故曰君子”之例,则此句“故”字不误。此处盖以“正”释“圣”,“督言”与“正名”对举,“督”如字读可通,训为察。又疑此“督”字与《庄子·养生主》“缘督以为经”同读为“裻”[110],取其正中之义。《心术下》云:“凡物载名而来,圣人因而裁之,而天下治。”与解文此段相通。

(48)必知不言、无为之事:今本作“故必知不言无为之事”,“故”字疑衍。王念孙认为“不言”下脱“之言”二字,盖据今本解文“不言之言,应也”而补。郭沫若则云:“当作‘不言之意’,意、是、纪为韵。”张舜徽谓:“‘不言’与‘无为’,乃君道之纲。周秦故书中有分举之者,亦有合言之者。《老子》第二章曰:‘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四十三章‘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此分举之例也。《管子》此处所云‘不言无为之事’,乃合言之例,不必如王、郭二家说为增二字也。”[111]按,张舜徽说是。尹《注》释解文“不言之言应也”云:“言则言彼形尔,于我无言”,疑解文当于“不言”下断读,而“之言应也”作一句读。前句即引经文“不言”,后“之言应也”即“此言应也”[112]“之”犹“此”也[113]。依校正之解文,则经文当作“必知不言、无为之事”。今本《老子》第七十三章谓天之道“不言而善应”,《庄子·知北游》云“至言去言,至为去为。”皆与此文意旨相通。

(49)应也者,以其出为之人〈入〉者也:下句今本作“以其为之人也”。张舜徽指出“以其”下脱“出”字,“人”字当为“入”字之误,并引《吕氏春秋·审应览》:“人主出声应容,不可不审。凡主有识,言不欲先。人唱我和,人先我随。以其出为之入,以其言为之名。取其实以责其名,则说者不敢妄言,而人主之所执其要矣。”为说。[114]按,兹依其说校改。

(50)执〈执(设)〉其名,务其应,所以成,之应之道也:王引之据尹《注》“物既有名,守其名而命合[115]之,则所务自成。”认为“务其”下“应”字,“所以成”下“之”字皆衍文,校改作“执其名,务其所以成,应之道也”[116]。张佩纶以“之应之道也”当作“此应之道也”,许维遹亦以“之”字为“此”字之烂脱而误[117]。鹏按,末句不误。“之应之道”即“此应之道”。解文“之”训为“此”,已见上文“不言,之言应也”。“之应之道也”与下文“此因之术也”句例一致。此处以名、应、成为韵,疑数句当断读为“执其名,务其应,所以成,之应之道也”。并疑首句“执”字当为“埶”之误,“执”读为“设”,训为制置。今本《老子》第三十五章“执大象,天下往”,郭店本《老子·乙》简7“执”作“埶”,裘锡圭云:“首字实为‘执’,当读为‘设’。”[118]上古音“执”为疑母月部,从其得声之“势”则为书纽月部,与“设”同音,故可通假。本篇下文云:“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故“名”乃圣人所设。《礼记·祭法》:“黄帝正名百物,以明民共财。”《书·吕刑》云:“禹平水土,主名山川。”《列子·汤问》列举世上极大、极小之物后,也说“大禹行而见之,伯益知而名之”。裘锡圭指出,古人以黄帝、大禹等圣人具有为万物命名之能力,显然是由于这些人具有生而知之的能力[119]。“务其应”之“务”如字读,训为求。《吕氏春秋·孝行览》“凡为天下,治国家,必务本而后末。所谓本者,非耕耘种殖之谓,务其人也”,高诱《注》:“务犹求也”。

(51)无为,之道〈言〉因也:张佩纶据经文“必知不言、无为之事”谓今本解文“之道”乃“之事”之讹[120]。按,其说非。此段解文分别释经“不言”及“无为”,解说之结构与句式对称,前文以“应”释“不言”,此则以“因”释“无为”。疑“道”涉上文“之应之道”而讹,本当作“言”,“之言因也”与上文“之言应也”句式一致。

(52)以其形,为之名,此因之术也:今本“为之名”上有“因”字,盖涉上下文“因”字而衍。“以”训由、因,“以其形,为之名”即前文所谓“号物以形,以形侔名”。此三句与前文“设其名,务其应,所以成,此应之道也”对应,其后“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乃总摄“物固有形”至“此因之术也”一段解文,不当如黎翔凤《校注》别立一段[121]

(53)殊形异执(设),与万物异理:后句今本作“不与万物异理”,王念孙谓“不”字涉上文“不言”而衍[122]。按,王氏说是。解文谓圣人“与物异矣”,亦可证经无“不”字。“殊形异执”之“执”诸家多读为“势”,颇疑此“执”字当读为“设”,指设名。“殊形异设”即前解文“设其名”“以其形,为之名”之意。李零曾指出,先秦兵家讲“形势”,“形”是已素备者,势是因敌而设。作为合成词,“形势”是人为制造的格局。《韩非子·难势》分别自然之势与人为之势,并说:“吾所为言势者,言人之所设也。”便是以音训的方法来解释(“势”“设”皆书母月部字)[123]。据此说,“势”“设”或有同源的关系。

(54)人者,立于强,务于善,未(昧)于能,动于故者也:“未于能”之“未”字,诸家解释纷纭[124]。陈鼓应读“未”为“昧”,谓“昧于能”即“执迷于一己之能”[125],说较平实,此从之。此节解文以“人”与“圣人”对举,谓众人为“强、善、能、故”四者所囿,拘执于一端;圣人则与物异理,随时推移,故能虚而为万物之始。《庄子·渔父》云:“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圣人法天,故能虚(本篇前文云“天之道虚”);常人“立于强,务(训趋)于善,于能,动于故”,皆所谓“拘于俗”也。上文云“名者,圣人之所以纪万物也”,此节经、解谓圣人可为“天下始”“万物之始”疑指制名及“督言正名”而言。

(55)圣人无之,无之则与物异矣,异则虚:郭沫若谓:“‘圣人无之’者,无上述四端通习……亦即是舍己。如是则能因应于物。‘与物异’者,随物而异也。物有万汇,理有万殊,因其异而异之,无所凝滞。故云‘异则虚’也。”[126]其说是。

(56)君子不怵()乎好:王念孙云:“怵与通。《说文》曰:‘,诱也。’《汉书·贾谊传·赋》‘怵迫之徒,或趣西东’,孟康曰:‘怵,为利所诱怵也。迫,迫贫贱也。’此云怵乎好,迫乎恶,即承上好利恶死而言。”[127]按,王氏说是。

(57)去智与故:许维遹则云:“智与故相对,故犹诈也。《吕氏春秋·论人篇》‘释智谋,去巧故’,高《注》:‘巧故,伪诈也。’”王叔岷谓:“故犹巧也,《淮南子·俶真篇》:‘不以曲故是非相尤’,《注》:‘曲故,曲巧也。’《主术篇》:‘上多故则下多诈’,《注》:‘故,巧也。’并其证。《韩非子·扬搉篇》:‘去智与巧’,故正作巧。”[128]鹏按,二氏说是。《说文》:“故,使为之也。”《墨子·经上》:“故,所得而后成也。”张惠言云:“故者,非性所生,得人为乃成。”[129]则故者,伪(人为)也,进一步引申为巧、诈。《庄子·刻意》:“去知与故,循天之理。”郭庆藩云:“故,诈也。《晋语》:‘多为之故以变其志’,韦《注》:‘谓多设计术以变易其志。’”[130]

(58)故曰君子:丁士涵据经文,以“君子”二字当在此节解文“不怵乎好”前。郭沫若则以为原文乃先释“不怵乎好,不迫乎恶”,再释“君子”,先后分为两项,故有两“故曰”。“故曰君子”四字当自为句。张舜徽从郭氏说,并指出“故曰君子”,与上文“故曰圣人”,句例正同[131]。按,郭、张二氏说是。

(59)言虚素也:张舜徽云:“周秦故书言及君道,以虚素为言者多矣。《韩非·扬权篇》:‘权不欲见,素无为也。虚而待之,彼自以之。’《吕氏春秋·上德篇》曰:‘爱恶不臧,虚素以公。’皆言人君贵能清虚自守,任人而不任智也。”[132]鹏按,《吕氏春秋·分职》云:“夫君也者,处虚服素[133]而无智,故能使众智也。”战国楚竹书《彭祖》也说:“远虑用素,心白身怿。”皆所谓“虚素”之意。“虚”者,空也。《庄子·人间世》言“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之)”。虚其心即“白心”也。素者,亦白也。《说文》:“素,白致缯也。”引申之,凡白而无文饰者皆谓之素。

(60)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本作“其应,非所设也;其动,非所应也”。“应”“动”字下当据经文各补一“也”字。

(61)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丁士涵、陶鸿庆将“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连作一句读,此从之。张舜徽指出,“以”为“从”字之讹。鹏按,“舍”读为“舍”,训为释。“以”字可径训为由、因、从[134],不烦改字。“舍己而以物”即“释己而由物”或“释己而因物”之意。前文云“物固有形,形固有名”“号物以形,以形侔名”“以其形,为之名,此因之术也”,所谓“以物为法”疑指“督言正名”而言。

(62)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过在自用”承上文“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而言,人君有所预设而致物,动而皆为自取,乃所谓私也,亦即“自用”也。《心术下》云:“圣人若天然,无私覆也;若地然,无私载也。私者,乱天下者也。”本篇前文云“殊形异设,与万物异理”,是顺物而异理;此云“变化”,则是物变而己亦随之化。《心术下》谓圣人之道乃“与时变而不化,应物而不移”。本篇下文论及对待物之态度也说“物至则应,过则舍矣”。马王堆帛书《经法·名理》亦云:“道者,神明之原也。……静而不移,动而不化,故曰神。”《心术》等篇主张应物“变而不化”,《庄子》则云“物化”,异趣相映。稷下道家以君王为陈论之对象,故言“因”,言“变而不化”;庄子则以“物化”“气化”破除主、客之界限,达到“万物与我为一”之境界[135],建立一套士人得以安身立命的修养论。

(63)有道之君〔子〕:郭沫若云:“下解作‘君子’,此‘君’下当夺‘子’字。”[136]按,解文云“君子之‘处也若无知’,言至虚也”似隐括经文“君子”,郭氏说是。

(64)变化则为生,为生则乱矣:尹知章《注》“为生”云:“谓有为于营生”,俞樾则以“为”字当读为“伪”[137]。按,此“为”指人为之智巧,可依俞氏说读为“伪”。

(65)因者,言因其能而用者也:此兼释经“静因”及解文上句“贵因”之“因”。今本作“因者,因其能者,言所用也”。张舜徽校改为“因者,因其能而用之也”;陈鼓应则改为“因者,言因其能而用者也”[138]。鹏按,陈氏说是。今本“言”字领“因其能而用也”句,不当删。

(66)舍者,言复所于虚也:今本作“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李哲明以此“矣”字涉上而衍,“所”字亦衍文。鹏按,“矣”涉上句“过则舍矣”而误,李说是。“所”为语词,非衍文。《诗·小雅·采菽》“载骖载驷,君子所届。”王念孙云:“届者,至也。‘君子所届’者,君子至也。所,语词耳。”王引之也指出:“所,语助也。《书·无逸》曰:‘呜乎!君子所其无逸。’言君子其毋逸也。君子,谓人君也。所,语词耳。《礼记·檀弓》曰:‘君之臣免于罪,则有先人之敝庐在。君无所辱命。’言君毋辱命也。成二年《左传》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义与此同。襄二十七年《公羊传》曰:‘无所用盟,请使公子鱄约之。’言毋用盟也。昭二十五年《传》曰:‘君无所辱大礼。’言君毋辱大礼也。”[139]“复所于虚”即“复于虚”“返于虚”。“舍”读为“舍”,《说文》:“舍,释也。”二句谓物过则释之而不随物化,即回复心之虚静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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