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汝能在年轻时代：功利主义儒家

陈亮是一个曾经显赫过的家族的聪慧长子,该家族很久前便定居于离现在浙江省中部不远的婺州永康。虽然陈家或可溯源到东汉末年及东晋时期为官的永康陈氏,但陈亮在著述中只谈到他听闻过的七代祖先。他推测家族衰微不晚于唐代末年。但是在他以前六到八代的祖辈们在获得田地收益与地方声望方面颇有成绩,家族的地位随后便下降了。1126年或1127年其曾祖父陈知元年纪轻轻就在抗击金人入侵的战乱中死亡。祖父陈益(陈进之,1103—1167)相继在乡试与武试中失败。虽然有这些挫折,其祖父还是娶了当地大姓黄氏之女,后来生了陈亮的父亲陈次尹(1173年死)。也正是由于这一结合,陈亮于1143年出生,当时他母亲只有14岁。两年后,其母又生下次子,又过了3年,唯一的女儿出生。与此同时,(4) 陈次尹重蹈了他父亲的失败,没有摘取丝毫功名。由于家族的经济状况继续恶化,只好在1160年第三个儿子出生后让人收养。(5) 陈家不再生养孩子,逐渐将希望寄托在剩下的两个孩子中较长的陈亮身上。

年轻时,陈亮在性格形成阶段受到祖父陈益的思想与生活方式的深刻影响。陈益因投身科举而不事劳作。接连失败之后,陈益满心的希望幻灭了,便沉湎于杯中之物。祖父对学问、军事与酒的激情一直到死都笼罩着陈家的生活。祖父死时,陈亮大约25岁。这些年里,祖父将中举入仕的梦想寄托在陈亮身上。除了将陈亮送入何姓私塾外,祖父还带他去位于西北的山中寺庙。在宁静的山间,他教导陈亮并和他谈论军事战术。(6)

陈益还鼓励他敬佩唐代诗人李白(701—762)放荡不羁的性格。李白曾自称是被贬到人间的神仙,但一般人都认为他酗酒、放荡不羁而与世俗相左。1159年陈亮17岁时,作《谪仙歌》赞美李白,其序云:

清夜独坐,天地无声,星斗动摇。欣观《李白集》,高吟数篇,皆古今不经人道语。骚章逸句,洒然无留思。寥寥数百年间,扬鞭独步,吾所起敬起慕者,太白一人而已。感叹久之,恨无人能继太白后。因成《谪仙歌》,是以祝太白,举觞以酬太白。太白有灵,其听我声知我意矣。(7)

序中除了刻画出他对李白活泼性格的着迷外,(8) 还描绘了陈亮是如何喜欢将饮酒与为学混为一道的。数年后反思这段年轻岁月时,他叙述道:“亮自十八九岁,获从故老乡人游,故老乡人莫余知也;而陈圣嘉、应仲实、徐子才独以为可。圣嘉之与人交,仲实之自处,子才之特立,皆余之所愿学也。”(9) 虽然这里所指不明,但是它强调了陈亮注重坚强人格并预示其第三阶段生活中放荡不羁的性格与行为。

陈亮第一部主要著作反映了他祖父对军事战略的关注。陈亮18岁著《酌古论》,精心讨论了两个重要主题。第一,必须合文武两途以确保政治与战略决定战争结果。陈亮论道,文武实质只是一途,但在近代二者分开,这一分离导致了文官衰弱,而武官则只能用武。从历史上说,宏伟的战略赢得了胜利,军事成功并不仅仅依赖于武力优势。胜利在于按所定战略发挥勇猛武功与出奇制胜;因此,智力与武力相互依赖。第二,战略计划的关键在于知彼知己,凭借地形和位置进行攻击、防御或撤退、欺敌非常重要;所以,他提倡运用埋伏和其他出奇制胜的战术。道德并不是决定因素。虽然陈亮对曹操(155—220)有所批评,但其批评也只是基于曹操的错误战略,而非对传说中他邪恶、残酷的传统指责。计划决定战争的结果,人们不应当指望天命与运气。陈亮的许多思想都能在《孙子兵法》和其他兵(10) 书中找到源头。(11) 但是他强调实际条件与战略,证明其军事取向和政治抱负在十多岁时就埋下了种子。而将这些思想贯入哲学层面则需到他成熟之后。(www.xing528.com)

12世纪60年代初期军事危机时,陈亮因研究著名战略与将领的地缘政治学在京城谋得一项工作。《酌古论》引起了婺州郡守周葵的注意,周葵对此有极深刻之印象,感叹曰:“他日国士也。”(12) 他延请陈亮担任私人秘书,并于1162年带他入京。1164年底辞官之前,周葵一直担任像参政知事那样的要职;至少有一次,周葵在朝廷上推荐了陈亮。在临安的3年中,对金人是战是和有许多争论。1163年,高宗逊位,继位者比较强硬,支持宋廷在军事上采取主动。陈亮作为名宦的秘书,也投身到这令人激动的氛围中,继续他家族的军事抱负。从1162年到1165年,京城的阅历无疑为其思想确立了基本倾向。虽然陈亮于1165年回归故里,但是在随后的一两年中,他的著述集中讨论英雄豪杰,如宋代名将岳飞(1103—1141)与张浚(1097—1164),以及他们未能为朝廷所用的悲剧(不过,金曾于1163年打败了张浚)。(13)

12世纪60年代初,陈亮运气好转,通过了地方考试,还娶了一位名家小姐为妻。1162年入京之前,陈亮通过漕台考试。漕台是负责运输的地方官。(14) 在京城的日子里,他受到来自浙江义乌著名书香门第的何恪(1172年死)的赏识。陈亮与何恪有一致的学术思想与政治抱负。陈亮给何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故他向家族建议把侄女嫁给陈亮。(15) 尽管他的哥哥以及全家几乎每一个人都反对这件婚事,他仍然支持陈亮说:“吾惧失此士。”(16) 如此热烈的信任说服了他的哥哥,于是何恪作主在1165年举办婚礼。陈亮在社会与政治圈子中的成功或许增添了他对周葵预言的自信:“他日必为国士!”

正在他似乎走向成功的时候,一系列不幸缠上了陈亮。婚后不久,他的母亲得了病,在1165年8月去世,享年36岁。病中,姨妈帮助照料年幼的孩子。姨妈在言谈中表露了陈家对他的期望,她告诉陈亮,他的母亲正是心中带着陈亮定会发挥出才干的信念才平静地离开人世的。(17) 次年,家僮杀人,陈家又缠进了官司之中。被杀者曾数次污辱陈亮的父亲陈次尹,所以其家怀疑陈亮父子指使家僮杀人,地方官听信了他们的指控。家僮受到拘执、笞,随后死去。虽然家僮拒绝把罪责推到主人身上,地方官仍将陈次尹囚禁于州狱。亮父系狱期间,陈家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陈亮的妻子为了安全被带回娘家,他的弟弟、弟媳也离家出走。陈家只剩下陈亮祖父母、19岁的妹妹和一名女仆,陈亮独自承受着因为父亲带来的社会与官府的压力。(12世纪60、70年代陈家的经济状况令人费解。传统的传记和陈亮的著作中都声称他们不得不将第三个儿子送人收养并无力支付葬礼费用;然而,陈家在1166年却有两名家仆,并且陈亮在这几十年中仍继续读书、著述。)祖父母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陈次尹还在狱中,他们就过世了。1173年陈亮才有能力为母亲和祖父母举行体面的葬礼,(18) 而此时距他们过世分别已有6年和8年,亮父出狱也有几年光景了。父亲在狱中将近两年,后因朝廷官员的过问而得到自由。陈亮曾致信金华同乡宰相叶衡(1122—1183),感谢他帮助其父结束了牢狱生涯。(19) 这件事的解决无疑使陈亮认识到功名与官职的益处。

1168年4月父亲获释后,陈亮成功地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州试中。9月,他名列州试第一(解元)。这次成功除了在当地得到相当的承认外,还使他有资格参加礼部考试;而且,他还能在京城太学领取俸禄。(20) 此时陈亮易汝能为亮,他似乎意识到生活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