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释义】水如果汇积不深,它浮载大船就没有力量。如果倒一杯水在厅堂的低洼处,那么用小小的芥草当船就足够了,如果放一个杯子在上面,就会粘在地面上,原因就在于水太浅而船太大了。风如果聚积的力量不雄厚,那么它就托不起大鹏的翅膀,大鹏之所以能够飞到九万里的高空,就是因为有狂风在它身下托着,于是大鹏才能借着风力,背负青天向南飞去。蜩与学鸠讥笑大鹏说:“我从地面急速起飞,也只能碰着榆树和枋树的树枝,有时候甚至连树枝也碰不到,为什么要先到九万里的高空再往南飞呢?”到郊野去,带上三餐就可以往返,肚子还是饱饱的;到百里之外去,就需要用一整夜时间准备粮食;到千里之外去,就需要提前三个月准备粮食。生存的条件和追求的目标不同,这两只小鸟又哪里懂得呢?小聪明理解不了大智慧,寿命短的理解不了寿命长的。这就好比只能活一个早晨的菌类不会懂得什么是昼夜交替,只能活到夏天的蟪蛄不会懂得什么是春秋,这就是短寿。楚国南边有叫冥灵的大龟,它把五百年当作春,把五百年当作秋;上古有叫大椿的古树,它把八千年当作春,把八千年当作秋,这就是长寿。彭祖以年寿长久而闻名于世,人们如果不顾自身情况与彭祖攀比,那岂不是太可悲了吗?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庄子·逍遥游》
【释义】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说:“日月都出来了,而火把还不熄灭,它难道还想和日月比光辉吗?及时雨已经降落,还在用人力浇灌,这难道不是徒劳吗?你如果来做天子,天下就可太平,而我却还占着这个位子,我自己觉得很惭愧,请让我把天下交给你。”许由说:“你治理天下,天下已经太平了,而我还来代替你,我是为了名吗?名是实的附属品,难道我会为了这区区附属品吗?鹪鹩即使在深林里,筑巢也只不过需要一根树枝;偃鼠即使趴到河边喝水,也只不过喝饱肚皮就行了。你请回吧!天下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厨师即使不尽职,尸祝也不必越位而代替他去烹调。
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
——《庄子·逍遥游》
【释义】没办法同瞎子共同欣赏花纹和色彩,没办法同聋子共同聆听钟鼓的乐声。难道只是形骸上有聋与瞎吗?思想上也有聋和瞎啊!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庄子·逍遥游》
【释义】惠子对庄子说:“魏王送我大葫芦种子,我将它培植起来,结出的果实有五石容积。用这个大葫芦去盛水浆,可是它的坚固程度承受不了水的压力;把它剖开做瓢又太大了,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得下。这个葫芦确实很大,但实在没什么用处,我就把它砸烂了。”庄子说:“先生实在是不善于使用大东西啊!宋国有一善于调制不皲手药物的人家,世世代代以漂洗丝絮为职业。有个游客听说了这件事,愿意用一百金的高价收买他的药方。全家人聚集在一起商量:‘我们世世代代在河水里漂洗丝絮,所得不过数金,如今一下子就可以得到一百金。还是把药方卖给他吧。’这个游客得到药方,来游说吴王。正巧越国发难,吴王派他统率部队,冬天与越军在水上交战,吴军凭借这个不皲手的药物战胜了越军,吴王因此划割土地封赏他。同样的药方,有的人用它来获得封赏,有的人却只知道靠它在水中漂洗丝絮,这是使用方法不同造成的。如今你有五石容积的大葫芦,怎么不考虑用它来制成腰舟来浮游于江湖之上呢?却还担忧葫芦太大无处可放?看来你真是不开窍啊!”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
——《庄子·齐物论》
【释义】世人如果都以自己的成见作为判别是非的标准,那么谁没有一个标准呢?何必非得是懂得事物更替变化之理的聪明人才有是非标准呢?即使是愚蠢的人也是有的。以我观物,则万物都是“彼”;以物自观,则万物皆为“此”。用彼方的观点来观察此方,则丝毫不见此方的是处;用此方的观点来自视,则自己尽是是处。所以说彼方是由于和此方相对待而产生的,此方也是由于和彼方相对待而产生的。辩论者费尽精神以求一致,而不知道万物本来就是同一的。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麇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庄子·齐物论》
【释义】人如果睡在潮湿的地方,腰部就会患病,甚至会造成半身不遂,但是泥鳅也会这样吗?人如果居住在树上就会惊恐战栗,猿猴也会这样吗?人、泥鳅、猿猴这三者,究竟谁知道哪里是该待的好地方呢?人吃家畜的肉,麋鹿吃草,蜈蚣吃小蛇,猫头鹰和乌鸦喜欢吃老鼠,这四者究竟谁知道什么是可口的味道呢……毛嫱和丽姬,人们都认为她们美丽,但是鱼儿见到她们就避入水底,鸟儿见到她们就飞上高空,麇鹿见到她们就急速逃跑。这四者究竟谁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美丽呢?依我看来,仁义的头绪,是非的界限,本来就错综杂乱,哪有什么明确的区别啊!
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
——《庄子·齐物论》
【释义】假使我与你辩论,你胜了我,我没有胜你,你果真是对的吗?我果真是错的吗?我胜了你,你没有胜我,我果真是对的吗?你果真是错的吗?如果让观点和你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的观点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我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我的观点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你我都不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我的观点都不同,又怎么能评定呢?如果让观点和你我都相同的人来评定,既然与你我的观点都相同,又怎么能评定呢?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庄子·养生主》
【释义】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就会很疲惫!既然这样还要执着地去追求知识,只会疲惫不堪。做好事不要求名,做坏事也要注意不要达到要遭受刑罚的地步,以顺应自然作为修身处世的法则,便可以保护生命,可以保全天性,可以奉养双亲,可以享尽天年。
庖丁给文惠君宰牛。手接触的地方,肩膀倚靠的地方,脚踩的地方,膝盖顶的地方,哗哗作响,进刀时发出的声音都合乎音律:合乎《桑林》舞乐的节拍,又合乎《经首》乐曲的节奏。梁惠王说:“嘻,好啊!你解牛的技术怎么竟会高超到这种程度啊?”庖丁放下刀回答说:“我追求的是道,而不是一般的技术。起初我宰牛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一只完整的牛;三年以后,看到的不再是完整的牛而是牛的结构;现在,我凭精神和牛接触,而不用眼睛去看,顺着牛身上自然的纹理,劈开筋肉的间隙,顺着骨节间的空处进刀,这样,连筋脉经络相连和筋骨结合的地方,都不会碰到,更不可能碰到大骨头了。技术好的厨师每年更换一把刀,刀是割断筋肉的时候割坏的;技术一般的厨师每月就得更换一把刀,是因为砍骨头而把刀砍坏的。而我的刀已经用了十九年,所宰的牛有几千头了,但刀刃锋利得就像刚在磨刀石上磨好的一样。那是因为牛的骨节有间隙,而刀刃很薄,我用很薄的刀刃插入有空隙的骨节,绰绰有余,因此十九年来,刀刃还像刚从磨刀石上磨出来的一样锋利。每当碰到筋骨交错聚结很难下刀的地方,我就小心翼翼地提高警惕,视力集中到一点,动作缓慢下来,动起刀来非常轻,哗啦一声,牛的骨和肉一下子就解开了,就像泥土散落在地上一样。我提着刀站立起来,举目四望,悠然自得,心满意足,然后把刀擦抹干净,收藏起来。”梁惠王说:“好啊!我听了庖丁的这番话,懂得了养生的道理了。”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庄子·养生主》
【释义】水泽中的野鸡走十步才能啄到一口食,走百步才能饮上一口水,但它却并不希望被养在笼子里。在笼中,确实能够让自己精神旺盛,但这种不自在的生活并不值得追求。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
——《庄子·养生主》
【释义】来了,就顺应它;走了,也顺应它。安时处顺,不与命运抗争,便不会受到哀、乐这些情绪的困扰,古代的圣人称其为把人从倒挂着的痛苦状态下解脱出来的好方法。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庄子·人间世》
【释义】修道应当专心致志,而不可以心志杂乱,心杂就会多事,多事就会自扰,自扰就有忧患,有忧患就会不可救药。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庄子·人间世》
【释义】颜回说:“请问什么是内心的斋戒?”孔子说:“专一你的心志,不要用耳朵去听,而要用心灵去体会,不仅要用心灵去体会,而且还要用气去感应。耳朵的作用仅限于听闻声响而已,心的思虑仅能与外物相合而已。至于气,乃是以虚空容纳万物的。真道唯聚于空明虚静的心境,这就是心斋的要义。”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庄子·人间世》
【释义】调养自己的心性,让哀与乐的情绪都不来影响自己,知道事情无可奈何而顺应它,这就是修道的最高境界。(www.xing528.com)
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剋核大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
——《庄子·人间世》
【释义】逼兽于死地,它就会发出怪叫之声,野兽的怒气勃然发作了,便会产生伤人的恶念。同样的,一个人如果做事太苛刻,别人就会起恶念来报复他,遭到报复之后,他自己还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
——《庄子·人间世》
【释义】你难道没见过螳螂吗?螳螂奋力举起臂膀去抵挡车轮前进,螳螂这样做是因为它把自己的本领看得太大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胜任不了的缘故。一定要引以为戒,一定要谨慎啊!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蚊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庄子·人间世》
【释义】爱马的人,用竹筐接马粪,用大蛤壳接马尿。偶尔有蚊虻叮在马身上,如果拍打得不及时,马就会咬断衔勒,用蹄踢人以至于夺人性命。如果爱马爱得太过分了,马反而有可能会忘掉你的爱意转而得寸进尺地伤害你,一定要谨慎啊!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
——《庄子·人间世》
【释义】有个名叫石的木匠到齐国去,到了曲辕,看见了一棵栎树。这棵树大到可以遮蔽几千头牛,树身有一百围粗;树木高大,树干耸出山顶八丈以上才有分枝……前来观看这棵树的人像赶集的一样多,然而匠石看都不看一眼,脚步不停地往行走。弟子把这树仔细查看了一番后,跑着赶上匠石,说:“自从我拿着斧头跟随先生以来,从没有见过像这样好的木材。先生你却不肯看一眼,走个不停,这是为什么呢?”匠石说:“算了,不要说它了!那是没有用的散木,用它来造船就会沉没,用它来做棺材很快就会腐烂,用它来做器具很快会毁坏,用它来做门户就会脂液外渗,用它来做柱子就会虫蛀,这是不成材的树木。正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用处,所以能够这样长寿。”匠石回来后,栎树托梦给他说:“你要把我和什么相比呢?你要把我和那些有用的树木相比吗?山楂树、梨树、橘树、柚子树等这些瓜果树之类,果实成熟了就会遭受敲打,大枝被折断,小枝被牵扭。就是因为它们有用才害苦了自己,以至于不能享尽天年而中途夭折。因为自身有用反倒招来了世俗者的打击,这样的情况太常见了。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庄子·人间世》
【释义】山上的树木自己招来了砍伐之祸,油脂的燃烧最终熬干了自己。桂树可供食用,所以遭到了砍伐;漆树可以用,所以遭到了刀割。人们都知道有用的好处,却不知道无用的好处。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郤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
——《庄子·德充符》
【释义】哀公说:“什么叫才性完备呢?”孔子说:“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这些都是事物的变化,天命的运行,它们在人们的眼前日夜循环更替,而人并没有能力干涉它们。既然如此,就不要让这些变化扰乱自己和顺的本性,侵入自己纯真的心灵。有能力让自己的心灵始终保持心灵安适.顺畅,而不失去愉悦之情,在与物境接触时,只是客观地反映它而不带任何成见,也不受任何影响,这就叫作才性完备。”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
——《庄子·德充符》
【释义】圣人虽然具有常人的形貌,却没有常人各种有所偏好的情感。具有常人形貌,所以能与常人共处;没有常人那种有所偏好的情感,所以是非不会扰乱他的身心。圣人渺小,是因为他的形貌和常人一样;圣人伟大,是因为他真正体会了天道……惠子问庄子:“人应该是无情的吗?”庄子说:“是的。”惠子说:“人如果没有情感,怎么能称作人呢?”庄子说:“道给了人容貌,天给了人形质,怎么不能称作人呢?”惠子说:“既然称作人,怎么会没有人的情感呢?”庄子说:“这不是我所说的情感。我所说的无情,乃是说人不要让好恶之情损害自的身心,应该经常顺其自然而不人为地去增益。”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庄子·大宗师》
【释义】知道哪些是属于天然的,哪些是属于人为的,这就是洞察事理的极境了。
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庄子·大宗师》
【释义】死生有命,日夜由天。这是人所不能干预的。因此圣人任由天道支配,把人生、毁誉看破。无所谓得,亦无所谓失;既乐于生,也乐于死……泉水干枯了,共同被困于陆地的鱼,用残存的湿气相互滋润,用唾沫相互沾湿,与其这样,还不如在江湖里彼此相忘而自在。与其称誉尧而非难桀,还不如善恶两忘而与大道化而为一。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庄子·大宗师》
【释义】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个人共同谈论,说:“谁能把无当作头,把生当作脊梁,把死当作尾骨,谁能认识到死生存亡是一体的,我们就和他交朋友。”四个人相视一笑,彼此心意相通,于是就共同结为朋友。不久,子舆生病了,子祀去看望他。子舆说:“伟大啊!造物者要把我变成这样一个曲背的人啊!”虽然这是子舆腰曲背弯,五脏的穴位随背而向上,面颊缩在肚脐里,肩膀高过头硕,脑后的发髻朝天,阴阳二气乖戾不调,但是他仍闲逸自适而不以病重为累,他步履艰难地走到井边照着自己的影子说:“哎呀!造化把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曲背的人啊!”子祀说:“你厌恶这种变化吗?”子舆说:“不,我哪里厌恶呢!如果造化把我的左臂渐渐地变成公鸡,我就用它来报晓;如果造化把我的右臂渐渐地变成弹弓,我就用它来打鸟烤肉吃;如果造化把我的尾骨渐渐地变成车轮,把我的精神变成骏马,我就坐上它,还不用另外找车驾呢!该我活着时,我就应时而生;该我死去时,我就顺时而去,安时处顺,悲哀和欢乐的情绪就不能侵入内心……不久,子来生病了,呼吸急促地将要死去,他的妻子和儿女围着他哭。子犁前往问候他,对子来的亲属说:“去!走开!不要惊动正在变化的人!”他靠着门户对子来说:“造物者真伟大啊!又要把你变成什么东西呢?又要把你送到哪儿去呢?要把你变成鼠肝吗?要把你变成虫臂吗?”子来说:“子女对于父母,无论东西南北,都要听从父母之命。人对于阴阳造化,与对父母没有区别。如果造化令我死亡而我却不服从,那我就算忤逆不顺了,造化有什么罪过呢?大自然赋予我形体,是要让我生时勤劳,老时安逸,死后休息。所以我把生看成是美事,也必须把死同样看成是美事。”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庄子·大宗师》
【释义】颜回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讲呢?”颜回说:“我已经忘掉仁义了。”孔子说:“好,但还没有进入大道境界。”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讲呢?”颜回说:“我已忘掉礼乐了。”孔子说:“好,但还没有进入大道境界。”过了几天,颜回又见到孔子,说:“我进步了。”孔子说:“怎么讲?”颜回说:“我达到了坐忘的境界。”孔子惊奇地说:“什么叫坐忘?”颜回说:“忘掉自己的形体,泯灭聪明,形智皆弃,与大道混同为一,这就是坐忘。”孔子说:“与道混同为一就没有好恶之情,与变化同游就不会受到约束。你果真成了贤人啊!我愿意跟在你的后面学习。”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庄子·应帝王》
【释义】不要做名誉的承受者,不要动用智谋,不要承担世俗的事情,不要去追逐智慧。体悟着无穷的大道,与道同游。享受着从上天那里所禀受的自然本性,不要执着于本性之外的追求,这就是虚寂无为的心境。至人用心犹如明镜,物来不迎,物去不送,所以能够超脱物外而不为外物劳神伤身。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庄子·应帝王》
【释义】南海的主宰名叫倏,北海的主宰名叫忽,中央的主宰名叫浑沌。倏和忽时常在浑沌的住地相遇,浑沌款待他们特别周到丰盛。倏和忽共同商量着要报答浑沌的盛情厚意,说:“人都有七窍用来看、听、吃、呼吸,唯独浑沌没有,我们试着给他凿开出来吧。”他们就每天给浑沌凿一窍,凿到第七天浑沌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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