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软件存在与否,无论我们是仍处在微软罗网中的幼稚人类集群,还是遁逸入了基于文本开源程序构成的自由边界——这些都是小事情。如果我们重新阅读《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中一段篇幅更长的引文,就会发现主要的问题在于宏大的叙事,而这个宏大叙事的尽头是人类的淘汰。
我们要再次提出的问题是,数字技术做了什么?所有的信息都被数字化了,“这就是为什么计算机在大体上包含了其他所有的媒介,并让它们的数据受到信号处理的数据模型的影响”(Kittler,1993:187)。计算机有效地将三个维度的爱迪生式话语网络1900去差异化了,大约在1个世纪前,后者在技术上分化了话语网络1800同一化的元媒介语言。其结果是在哲学上影响重大的1-3-1结构:一种原始的统一(精神化的语言)发生了内部分歧并最终分裂(模拟的分化加上打字机的机械化),但这个对立被更高层次的统一性(比如数字的复杂性)战胜了。我们不得不用流行的黑格尔式表达来理解这个问题:话语网络1900是话语网络1800的对立面,而话语网络2000(这个术语更经常被基特勒的读者而非基特勒本人使用)扬弃了[22](sublates)前两者。媒介理论指向了一个真正关于媒介历史的哲学。
一个意义含糊的访谈意见让我们对处于危险中的东西有了初步的了解:
我所不断梦想的以及人们因为坚信技术和科学仅仅是为街上的人们制作的工具,因而不愿意听到的……是机器,尤其是阿兰·图灵在1936年构思出的当代智能机器。不仅仅为了我们人类而存在的——可以说,我们被建立在一个太大的规模之上——正是那个自然,那个容光焕发的、感受性的自然,正在把自己带回到自身中(sondern daß sich da die Natur,dieser leuchtende erkennende Teil der Natur,mit selbst selbst rückkoppelt)。(Kittler,2003a:270)
黑格尔的哲学把历史揭示为一个过程,经由这个过程,绝对精神(Absolute Spirit)能够达到自我和解。不断进化的人类意识成为一个舞台,在它之上,分割和综合被概念化,而上升的螺旋朝着精神和自然的和谐进发,不管是在黑格尔热爱的普鲁士还是在其他地方都是如此。基特勒将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Phenomenology of the Spirit)替代为——借用奥地利作家罗伯特·梅纳斯[23](Robert Menasse)的一个标题——“去精神化现象学”。历史的终极主体是技术,技术在广义的概念上可以被理解为自然的加工处理过程:它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依赖于人类中介,但是现在伴随着数字技术的来临,更接近于将人类抛开的自然的自我加工处理过程。人类大脑的处理设备不过就是一个更好、更复杂的反馈循环中的过渡阶段,这个反馈循环——用拉康的话来说——旨在在象征界(the Symbolic)之间建立直接的联系,而不用求助和依赖于想象界[24](the Imaginary)。在媒介与身体相遇的漫长历史中的某个时刻,曾经有主体的位置,或许也有过对主体的需求。然而,一旦机器不需要人工输入就能阅读和写作,并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来处理业务,这样的生物学假体就变得过时了。但是基特勒并不是简单地重述这个老生常谈的关于人类中心的替代的故事,根据这个故事,模仿人类思维过程的机器奴隶将会替代他们的人类主人。他不认为计算机是人造的人类大脑,也不认为它们以数字化的方式模仿了人类特殊的思考方式,而是认为计算机优化了信息处理的特定模式,这些模式人类也具有,因此被误认为是天生的人类特质。主体在哪里,程序就会在哪里——因为程序最初就在那里。
让我们回到《词与物》末尾的那个著名赌注,因为一些“外部事件”(其特性福柯不愿意详细说明),“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沙滩上的一张脸”。外部的事件是媒介的领域。通过把福柯式的话语分析置于他自己的媒介理论之上,基特勒变得更明确:18世纪晚期的话语体制将人的形态画在沙滩之上,即便人能够在19世纪晚期的蚀刻、打字、存储等模拟媒介的伴随下持存,他也必然会伴随着沙滩压缩成硅片而消失。唯一保持不变的东西是大海的声音。那个声音在德语中凑巧被称为澎湃声(Rauschen)。作为和英语“沙沙声”(rustle)的同根词,它还可以形容树木摇晃的声音以及树篱在风中瑟瑟作响的声音。它无疑是歌德时代以来德国诗歌中最被过度使用的词语之一,这主要是因为它拟声的美感能够让人们想象出充满诗意的自然声响。但在所有语言中发生的位于最显著之列的语义扩展中,20世纪20年代的德国物理学家开始用澎湃声(Rauschen)来表示与宽频谱(broad-frequency spectrum)相伴随的干扰变量(disturbance variable)——它在英语中被称为(白)噪音。这可能是总结从话语网络1800到话语网络1900,再到话语网络2000(这个术语基特勒几乎没有使用过)的最简短也是最经济的方式:从精神(Geist)到澎湃声(Rauschen),从被哲学激发的诗歌、自然化的诠释学到推断统计学和信息理论,从一个得到保证的已经永远充满意义的世界,到一个由无意义的噪声(最多可被暂时编排进有意义的内容中)构成的环境。于是,在新千年的转折点上,基特勒的作品又发生了一个突然的断裂:大海还会在那里,但空气中将会充满截然不同的声音。
[1] 引用歌曲名有修改,与原歌曲一致。
[2] 如需了解具体歌词,请上网查阅。
[3] 此处似作者遗漏年份(参考文献内有对应资料),故而补上。
[4] 戴维·吉尔默(1946—),英国音乐家,平克·弗洛伊德的吉他手、主唱,及团内的词曲创作者之一。
[5] 此处应为作者笔误。书中引用为“And if you sit don’t make a sound”。译者查阅基特勒《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的原书与平克·弗洛伊德《胖胖的老太阳》的歌词后,确定原文应为“And if you see don’t make a sound”。
[6] 此处应为作者笔误。基特勒的《留声机 电影 打字机》内原文为“as if voices traveled along the transmitting bones of acoustic self-perception”,本书作者引用时漏了acoustic一词,加上“声音”后意义会更连贯和清晰。
[7] 该歌曲名中第1、3、5个单词的首字母组成了SYD,即西德·巴勒特的名字。
[8] 书中的cinematagraphic似为拼写错误,正确写法为cinematographic。
[9] 鲁道夫·阿恩海姆(1804—1994),德裔美籍作家、美术和电影理论家、知觉心理学家。他是格式塔心理学美学的代表人物,曾任美国美学协会主席。代表作品有《艺术与视知觉》《视觉思维》《走向艺术心理学》《作为艺术的电影》等。
[10] 克劳德·伯纳德(1813—1878),法国生理学家,首先提出盲法试验的人之一,实验生理学奠基人。(www.xing528.com)
[11] 詹姆斯·乔伊斯(1882—1941),爱尔兰作家、诗人。20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后现代文学的奠基者之一,其作品及“意识流”思想对世界文坛影响巨大。主要作品有《都柏林人》《青年艺术家的自画像》《尤利西斯》《芬尼根的守灵夜》等。
[12] 迈克尔·克莱顿(1942—2008),美国著名畅销书作家和影视导演、制片人。他最著名的作品是科幻和医学惊悚小说,根据他的《侏罗纪公园》改编的电影是历史上票房收入最高的电影之一。
[13] 这里用的rhyme(韵律)似有错误。译者推测作者原意应用rhythm(节奏、规律)。
[14] 布莱姆·斯托克(1847—1912),爱尔兰小说家。他一生写就了大量以超自然邪恶幽灵为主要内容的长、中、短篇小说,其中尤以描写吸血鬼的《德古拉》令人瞩目。
[15] 这里似为作者笔误。Sprit应为Spirit。
[16] 亚瑟·查尔斯·克拉克(1917—2008),英国科幻小说家。作品包括《童年的终结》《月尘飘落》《来自天穹的声音》《帝国大地》和《2001》等。还与人合作拍摄富有创新的科学幻想片《2001年太空漫游》。与艾萨克·阿西莫夫、罗伯特·海因莱因并称为20世纪三大科幻小说家。
[17] 原文有错误,nineteenth-control应为nineteenth-century。
[18] 此处原文为“[m]an himself acts [handelt]”,其结构与德语handeln一词的用法有关,handeln包含hand(手)的词根,它作动词有“行动”的意思,此外它的反身用法有“涉及”“关系到”的意思,比如它的常用搭配es handelt sich um,表示“与某事或某物有关”。海德格尔以此强调建立起事物之间关系的行动首先由“手”规定。
[19] 此标题的英文原文为“Write text to power:programmare aude”,在翻译时,根据作者的建议和中文的表达习惯,译者对标题做了适当调整。
[20] 弗兰克·哈特曼(1959—),魏玛包豪斯大学教授,维也纳大学传播学院外聘研究人员,当代著名媒介理论家。代表作有《媒介与传播》《媒介哲学》等。
[21] 尼尔·斯蒂芬森(1959—),美国著名科幻小说作家,其作品题材涉及数学、哲学、宗教、金融、密码破译和科技史等多个学科领域。代表作有《雪崩》《钻石时代》《编码宝典》《飞越修道院》等。除此之外,他还大量涉足技术领域,担任公司顾问,并为各类杂志撰写了大量技术文章。
[22] “扬弃”是黑格尔解释发展过程的基本概念之一。黑格尔认为,在事物的发展过程中,每一阶段对于前一阶段来说都是一种否定,但又不是单纯的否定或完全抛弃,而是否定中包含着肯定,从而使发展过程体现出对旧质既有抛弃又有保存的性质。
[23] 罗伯特·梅纳斯(1955—),奥地利作家,曾在巴西圣保罗大学任教,并担任报刊专栏作家和自由撰稿人。代表作有《首都:一部小说》《唐·璜·德拉曼查》等。曾获欧洲图书奖和德国图书奖。
[24] “三维世界”是拉康精神分析学的重要理论概念。拉康指出实在界(the Real)、想象界(the Imaginary)和象征界(the Symbolic)是人类现实性的三大界域,也是组成人类所有经验的三大秩序,分别对应着人的需要(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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