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绥燕[1]
傅:大学本科教育有共性也有其独特性,能够体现出北京大学独特背景的教育理念的是“构建多样化人才培养体系,推进开放探索式教育”,可以说,这两点构成了北京大学本科教育的特色。
一方面,“构建多样化人才培养体系”这一理念强调多样性、多元化,这既是社会的需求也是学校的责任。学生是不同的,我们希望帮助每一个学生真正发现自己的志趣所在,探索自己的成才路径,充分促进个人发展。心灵的安稳和满足,是一个人能否获得幸福感受的重要方面。此外,多样化也非常符合北京大学的精神特质。“兼容并包”是北大引以为傲的特质和精神传承中很重要的部分,这个特点使得北大在学术和思想方面得以繁荣,能够为学生提供综合的、文理工等学科都比较强的学习环境。这样一来,建设多样化的培养体系也会相对比较容易,在制度设计过程中对于多样性着力进行保护,期待未来北大的人员构成、学生来源等都能逐步实现多样化。
另一方面,“开放探索式教育”这一理念也符合北大作为研究型大学的定位。研究型大学除了培养人的通识能力、塑造人格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职责,就是承担未来学术人才培养。我们希望优秀教师对学生的指导和引领,师生共同开展的“探索”,能够使得学生在本科阶段发现自己对某一学科真实的热爱,明确自己未来愿意去努力和奋斗的方向。这种热爱建立的基础是对该学科研究方式的了解,以及对研究问题的认识,并被其深深地吸引,而不是基于“有意思”这种浅层的、短暂的兴趣。
问:北京大学通识教育的整体建设情况如何?
傅:北大通识教育的目标是“懂自己、懂社会、懂中国、懂世界”。作为一个自然人、社会人,有情感的、有理性的人,必须先要去认识、去理解,才能真正地“懂”。这4个“懂”其实是很宽泛的,理解“自己、社会、中国与世界”应该是持续一生的过程。希望学生在北大读书期间,通过对人类文明发展历程以及现代社会问题的学习和认识,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自己、了解人和自然的关系、了解人和人的关系、了解现代社会的秩序以及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这样才能与自然和谐相处,才能与其他人和谐相处,进而国家与国家之间才能和谐相处。这也就是通识教育最重要的目标。学生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同时塑造着自己,一些基本的能力自然而然地也就能够培养起来,例如阅读、思考、交流、合作等。尽管通识的目标不是只由通识课程来承担,但通识课程的确是达成通识目标的重要媒介。
北大通识课程体系可以归结为3类:第一类是思政课,这类课程着重世界观、价值观的培养;第二类是通选课,目前有300多门,现代人的思考需要有一定的知识储备作为基础,所以这类课程的主要作用是知识的扩展,让学生有更多的涉猎和了解;第三类是通识核心课程,通过这类课程,希望给同学们“打一口井”,告诉学生有这样一种思考方式,能够更加深入地去思考他们感兴趣的领域。
长久以来,学校认真致力于通识核心课程的建设与完善。在课程的选择、老师的选择、课程的讲法以及如何去契合通识目标的问题上都非常谨慎。目前学校已经建设60余门课程,目标是80—100门,希望学生们可以在校期间学习1—2门核心课程。通识核心课就像“种子”,不是完成时而是进行时,提供学生们自我完善的途径和方法。通过课程的学习、书籍的阅读,教师可以将最基本的内容、最基本的方法教给学生,告诉他们如何读书、如何自我训练以及如何思考问题;给学生开一扇窗户,让他们认识更广阔的天地,让他们有所体悟。在未来的成长之路上,学生可以将这样一种经验、体悟扩展和迁移到其他方面,进行自我塑造,并逐步走向成熟。我想这就是北大通识核心课程设立的初衷。
问:如何看待大学期间学生的学习,北大如何为学生提供适合的学习环境?
傅:人们常说“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大学里,无论是专业学习还是通识学习都是一样的。学校进行课程设计的目的是给学生提供一条路径,最终能够爬多高、走多远,还是要依靠学生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通识课程的主要作用在于奠定知识基础、指引思维方式,和专业学习一样,需要学生自己去钻研。个体人格的提升、修养的提高、能力的塑造等,重要的是靠个体不懈的努力,通识教育或者说通识课程无法独自完成这样的使命。
我们要让大学生们在学习中有所获得,让他们能够感受到自己生命逐渐丰满的过程。英文有个词叫flourish,意为“繁荣”。大学可以给予人这样一种可能性。我们能给予的就是自由的土壤、宽松的环境。如果每一门课都用知识把学生充得满满的、捆得死死的,可能会特别不利于这个年龄的孩子们成长。所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要有所“留白”,留下“空白”给学生自己去感悟、去生长。
问:如何看待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的关系?(www.xing528.com)
傅:通识教育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但是,北大没有将通识教育局限在一、二年级的原因,是希望通识教育能够在一种相对自然的过程中对学生产生作用。这可能也源自北大的特殊环境,不会用课程和时间把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截然分开。一方面,人是不断成长的,通识教育对人的塑造很难说在哪一个特定的时间内就完成了。换句话说,它只是在某一阶段、某一方面对人的提升比较明显。特定时期主要是为提供学生以一定的基础、方法和路径,更多的成长其实是存在于后续的发展过程中。另一方面,太明显的阶段划分容易让学生产生“只要达标就算完成任务了”的想法,通识教育应当是人一生的追求,而大学恰好是最好的提升阶段。
关于通识教育和专业教育的关系,北京大学强调“通识与专业的结合”。我认为,每门课的侧重点有所不同,有些注重思维能力,有些注重实践能力,有些注重对世界的理解,有些注重人们的合作沟通。尽管这些课程的侧重点不同,但原则上每一门课都有育人功能,所以,不能将专业教育和通识教育对立起来。除此之外,也不能将两者截然分开,通识课程如果没有专业课程作为基础,就不可能达到所需要的深度;而一些专业课程,在学习的过程中,也强调对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关系的认识,同样也是对人的全面塑造。所以,我们在不同类型的课程设计中都注重这些方面的涉及,例如把表达能力的训练融入专业课程学习过程中,在专业性的学习中建构正确的世界观、价值观等,这其实就是专业教育和通识教育相融合的过程。目前的大学教育中,从教师到人才培养理念、课程体系,专业培养的痕迹还是非常浓厚的。怎样将通识理念融到现有的人才培养框架中,是一件需要中国大学共同探索和努力的事情。
我认为,专业教育培养的能力可能还需要带有一些专业背景。举个例子,比如考古或者地质专业的同学通常会进行专业实习,而在这种实习的过程中,对能力的培养往往是多方面的。比如说学生要去组织人手协助挖掘,这就需要与他人打交道,需要去理解他人、了解他人的需求,需要用恰当的方式组织相应的活动,这都需要沟通、协调和组织等能力。人们通常所说的同理心建构,做人做事的道德规范等,都在这一过程中有所体现。所以说,在这一过程中,即使只是专业课的学习,培养的能力也同时涵盖了专业能力与通识能力。
再比如,在法律方面有实训的课程,学生需要到律师事务所实习,要经历一些案例的教育。这些案例的教育,其实也兼有通识和专业的内容。一方面,学生要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去理解案例、运用学过的知识进行分析,保持一种距离感;另一方面,学生接触的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需要把个人的体会放在抽象的框架下面去理解。社会是由个体构成的,社会中的人有属于他自己的故事、过去和未来。在实训过程中,同学们在无形中都经历着一种教育,一种社会对人的教育。这一过程对教师提出了较高的要求——能够正确地引导学生。这样一来,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就需要有通识教育的意识,既能够将对学生的塑造和专业知识的学习很好地分离,又能很好地将它们结合在一起。我想,这些都是专业和通识的一种真正融合,是一种很好的教育方式。
问:北大通识教育的实践是如何得到学校教师的支持的?
傅:经过多年以来的实践,目前国内高校教师对“通识教育”理念基本已经接受,但是,对它的理解可能还存在着诸多差异。我的体会是,在北大推行通识教育一定要有“求同存异”的胸怀,否则就很难进行。每个人的想法都很好,每个人都能够提出支持这些想法的外在条件和环境因素。但将这些想法放在一起时,有时难免会产生矛盾。所以,在通识教育的推行过程中,一定要先理解大家的想法,从大家都认同的地方出发,“求同存异”,团结更多的人“探索”着往前走。同时,不要要求“齐步走”,走得快的可以往前一点,走得慢的可以往后一点,在前进的过程中逐渐达成共识。如果所有专业教师都不认可通识教育,难以得到教师们的认同和支持,教育改革的工作就很难开展下去。
问:在目前世界的快速变化中,如何来重新定义专业教育?
傅:大学承载着向社会和更高级的教育阶段输送人才的责任,因此,大学教育不能纯粹只停留在通识的层面,一定要有专业性,不能放松专业教育。北大这次的课程改革和培养方案,其实隐含了这样一层意思,就是重塑专业教育。为什么叫“重塑”呢?主要还是从需求的角度出发。现代社会最重要的需求就是对人才的需求。从专业的角度看,需求的人才不仅仅是本科毕业的学生,目前的趋势是专业用人单位希望人才能够达到研究生的程度,这点已经是很明确的。以前的学生专业针对性很强,流动性很小,学某个专业就是学某个专业,用同一个标准来培养,培养出来的是“螺丝钉”就不是“铆钉”,就只能放到螺丝钉的地方去用。而现在大学更多的是制造一种“材料”,这种“材料”用在何种地方,需要学生自己再进行选择和进行塑造,甚至有时要思考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材料。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大在强调专业课程基础性的同时,注重培养方案要兼备灵活性。这两点非常契合我们多样化培养体系的设计思路。
去年我们增加了很多辅修选择,把辅修变成了学生完全自主、没有太多限制的选择。学校只制定出培养目标和课程组合,学生只要选够学分并且最终认定合格就可以了。另外,我们提出的学生可以在学部内自由转专业,也是为了让学生能有一定的自主、有一定的选择、有一定的灵活性。灵活性是为了激发学生们探索各种可能性的激情。今年我们很多院系都开设了荣誉课程、设置荣誉学位等,其中最重要的思路就是让那些已经了解自己的志趣所在,并且有志于在高深学问上深入探索的同学,有途径早日进入他心仪的学习环境和研究环境中。
此外,我们还在多年探索和实践的基础上,为本科生提供了许多有特色的教育教学项目,其中包括很多跨学科、跨专业的各类本科项目。本科项目的特点是模块化、具有一定的方向性、比较灵活。除了专业的方向性模块之外,还组合了一些跨学科的模块,供有兴趣的学生学习。这些课程具有以下特点:第一,学生有了一些共同的课程,增加了他们共同的成长经历;第二,课程规模比较小,内容安排比较独特,学生跟教师接触的机会多;第三,这种班级往往都有固定的负责老师,能够帮助学生联系其他教师资源,逐步形成独具特色的学习团体。这样的课程组合或者新建的课程对于部分学生还是很有吸引力的,例如“思想与社会”跨学科本科培养项目、社科“严复班”等,报名的人数都很多;考古和化学交叉的“文物保护”项目也吸引了一些化学专业的同学,使他们能够在这一领域有独特的存在价值。这种特色教育教学项目,不影响学生的学籍和毕业时的专业,学生也可以随时提出加入与退出;与此同时,教师的积极性也能够充分发挥出来。
【注释】
[1]傅绥燕:北京大学地球与空间科学学院教授,北京大学教务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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